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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兰花开

听见附近工厂的钟响了十二下,他就站了起来,披上搭在椅背上的棉大衣,出去了。

乡下的夜格外凄清,月亮戚戚地停在旷野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幽长。他不去环视四周,因为他知道周围啥也不会有,连猫头鹰也不知留宿到了哪里,这样寂静,倒也好,他心里想。

远远就看见了她的家,那是他每夜都要赴约的的地方,即使闭了眼睛他也能找的见。他紧紧地盯着那里,迎合着她的热望,尽管这些都藏在他的心里,但他知道,她在切切地盼着,盼着他每日的到来。

白日里曾经有人和他疑惑过,那个地方的石板怎么那么光滑,他假装漠不关心,那是他与她的事情,被外人知道除了多些茶余饭后的谈资又有什么裨益?所以,还是什么也不说的好。

到了她的跟前,他坐下,坐在那个 青石板 上,这块青石板的出现是很突兀的,一夜之间竟在荒草间冒出了这么一块青石板,也许就是为了给他一个约会时的好坐处吧,那肯定是她的主意。他想着想着,嘴角就傻傻地咧开了,她还是念着他的。

“兰花,今天我有些累。大儿子家村 南头 的那块耕地被景区占用了一部分,补了几万块钱,你知道,大儿他们不在家,只能我去帮他办完这些手续,又去地头量地,又去村委填表签字,还要跑到 镇政府 ,我这腿脚真不行了。”一天的疲倦只有在此时才得到缓解,“二儿子的那块地也被占了一点儿,也是我去给跑的手续,我把钱一分没留全部给他们了,邻居们都替我叫屈,说俩儿子太不懂事了,怎么还不给我留点儿呢?”“他们不懂我,我不需要,我有钱,我需要的他们给不了。”

兰花一直静默着,他知道他的兰花在听他说话,他知道这是兰花一天最期盼的时候,两个人在白日里强忍着,让忙碌冲淡这种相思,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这种相思开始浓烈起来,像一个雪绒球,越滚越大,最后大到要在心里崩裂,非见不可了,说来也怪,每当午夜的钟声响起的时候,他就尤其的清醒,心里有一团火在燃烧,期待、兴奋、激动,和初见兰花时的心境一模一样。

兰花是他们的生产队队长,可他常年在外 读书 ,与兰花并不相识,只是偶尔会听 母亲 提起,说这个 女子 怎么怎么能干,又怎么怎么讨人喜欢,虽然是队长,但从不以队长自居在上,和别的生产队队长是完全不同的,他那时好奇的是兰花这么年纪轻轻竟然能凭自己的能干当上队长,那得多么拼命啊,他那时是 书生 ,对于田里的耕种劳作似乎少了那份力量,爷爷奶奶家境殷实,他又是家族里的独苗,从小就被里里外外包裹起来,生怕有什么闪失。他没有经历同龄孩子小小年纪就要到队里赚工分的辛苦,那是寻常百姓养家糊口的无奈,他们家不需要,稍微长大些, 父亲 就送他读书去了,其实这是 爷爷 的指令,据说爷爷因为不识字吃过了许多苦头,他下决心让家里的男丁都要去读书,可惜除了爷爷,家里的男丁只有父亲和他,父亲生得了一种怪病,只要进学堂就昏厥,被掐了好几次人中才苏醒了过来,请乡里的郎中看过好几次,也无确切的结论,更无有好的治疗办法。学堂的老先生不敢让父亲呆在学堂,三番五次动员爷爷把父亲接回去,父亲与学堂就这样切断了缘分,但父亲极其聪慧,竟然从村子里的管账先生那里学了个零七八碎儿,好歹也算胜过了爷爷。到了他,既然没承得父亲的怪毛病,自然就得去学堂读书了,学堂在外地,与村子里的许多人、许多事就隔膜了,包括兰花。

他没有 辜负 爷爷的厚望,成了全镇子上第一个师范生,师范学校在临县,每个月能回家一次,每次都是用扁担挑着两大箩筐书,从那些男男女女艳羡的眼神中穿过,他大多是不好意思抬头去看的,只听见人丛中会有三两个 姑娘 嬉戏他:“这么白净的书生啊,恐怕只有我们的队长兰花才配的上呢!”另一边马上有女子会嗔骂她:“死妮子,再瞎说我就揪掉你耳朵。”“哎哟哟,疼死我了,饶了我吧,我的兰花大队长。”接着就是一阵乱跑,声音渐渐远去了。

三年的师范就是在这样的穿梭中结束了,这似乎是他能记得起的最清晰的光景,兰花的名字在他的心里越刻越深,有时竟会从眼前摆着的书页上蹦出来,吓他一跳,他揉揉眼睛,才知道自己灵魂出窍了,脸刷一下羞得通红,四围看看,没人,幸好幸好!求亲的人很多,每次媒婆吆喝着进门时,他的心就一惊,他特别恐惧听不到那个名字。东家姑娘,西家姑娘,爷爷问他,他一个也不应允,父亲站一边气的直跺脚:“作孽啊,二十大八了不想 成家立业 ,你是想把你爷爷活活气死啊!”他不作声,是不敢作声,他听到过爷爷与父亲好几次的对话,说兰花家姊妹六个,一个带把儿的也没有,这样的女子不能娶,娶了就让自家断后了,还说兰花的姥爷是个瞎子,不明原因的瞎,这是不吉利的。最后他们往往不约而同叹息一声:“唉,亏了这好姑娘!”他心里暗笑爷爷与父亲的迂腐与无知,可他又没有那种力量起来与他们抗衡。

他于是就拖,拖是个好办法,爷爷一天天年龄大了,他绝对拖不起。他安安稳稳去教书,爷爷与父亲干他们的活计,似乎相安无事,这一年夏天的傍晚,大家吃过晚饭,坐在院子里,母亲从前院摘了半篮子青苹果,说酸酸甜甜挺可口,他正想伸手拿一个,爷爷一巴掌拍下了他的手:“兔崽子,你还有心去吃,今天必须当着全家人的面把婚事给我定下来。”他知道,晌午的时候又来过了一个媒婆,他说:“我还不曾有这打算。”话音未落,父亲抄起爷爷的拐杖就要打他,三个 姑姑 都站了起来护着他,他这才明白为啥今天大家聚得这么齐,横竖是让他有个决断了,爷爷咳咳咳费力地喘着,三个姑姑又忙过去给他捋胸,母亲近乎哀求地看着他:“你就答应了爷爷吧,我们不能对不住爷爷啊。”父亲一听这话又站起来暴跳,那几个青苹果哗啦啦滚了一地,他起又起不得,坐又坐不得,“路儿,姑姑从没求过你,姑姑这次求你一次,看在爷爷年迈的份儿上,你就答应了吧?”大姑对他最好了,他真不忍心拒绝大姑,“大姑,我想娶兰花。”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就这样把心思说了出来,爷爷的脸涨紫了,父亲一棍子甩了过来:“你这是想要我们的命啊!”头上热辣辣地冒出了血,他也不叫喊,自知理亏,再后来母亲看见了滴在地上的血,吓得大哭,再后来他就踩了棉花一样飘飘忽忽啥也不知道了。

与兰花的姻缘要归功于父亲那恰到好处的一棍,和兰花结婚后,兰花用了一切的偏法喝了无数罐草药,尽管他拒绝兰花那样做,最终兰花连续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大家都说还是 偏方 起了作用,立了大功,自然兰花也在他们家扎根了。

兰花约摸四十多岁时,突然感觉视力模糊,她不敢告诉别人,特别恐慌是姥爷的因子给了她,更害怕爷爷把这件事情怪罪于姥爷,说她是不祥的产物,他宽慰兰花不要瞎想,他不相信那些。兰花依旧寻求偏方,有个跳大神的告诉她,每日 夜里 向 东北 方向烧纸磕头,一个月后就会好转。她磕得特别虔诚,额头都磕破了,结果一个月后愈加严重了;又说喝一种蒺藜与旧春联烧的灰熬的水,越浓越好,喝得她恶心呕吐,喝了大半年眼睛越来越看不见了。她不能让爷爷知道,绝对不能,甚至家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能知道,除了他,因为他是肯为她保守秘密的。在一个夜里,她用事先准备好的破瓦罐碴子割开了手腕,血流干了,等他发现时已经无力回天了。他趁着天还没亮,把这些血迹都处理干净,他要维持她的美好的样子,不能辜负她的倔强。他对爷爷父亲说夜里兰花又为他熬一种新方子,结果先尝了一些,中毒死去了。兰花喝的药都被他说成了自己喝,爷爷和父亲以为是当年那一棍子给他留下了后遗症,心里自责,自然也就不多过问了。

兰花走了,他顶住了所有的压力,自己一个人过了下来,爷爷走了,父亲走了,两个儿子成家立业了,他也从教师岗位上退居幕后了,

想起这些,突然一股热血开始沸腾,搅得他左右难安,“又想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做甚?”他知道兰花又责备他了,兰花从不容许他去想这些事情,他孤零零一个人,纵使想了又有何用,无处排解,兰花心疼他,这个世界上,唯有兰花懂他、怜惜他。兰花用命换来的两个儿子,轮番给他施压,让他把积蓄拿出来,他不拿,谁也不给,他说这一切都是兰花的,谁都不能给。“忘了告诉你了,我写的有关你的一篇文章见报了,你被好多好多的人认识了。”他似乎看见了兰花的娇羞,兰花与几个女子的打笑又浮现在他的眼前。

回去的路上,突然有猫头鹰在他面前“咕”一声飞过,他想,很快他就要和兰花相见了,兰花走的那晚,就有一只猫头鹰“咕咕”叫着掠过。

【作者】尹淑珍,笔名贯贯, 济南市 作家协会会员,在《 文艺报 》《宁夏文艺评论》《 语文世界 》《 济南时报 》《济南教育》《 济南日报 》《日照日报》《 都市女报 》《 当代小说 》等发表过文学评论、 散文 、纪实、诗歌等,所写童谣被录入《济南市优秀童谣作品集》,《家乡》杂志特约作者,济南报业“小蜗牛公益读书”领读人。

壹点号贯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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