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柳青苑校区的教师阅览室里，面对面的访谈正式开始。
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当老师？
经历过几次采访，大都是从这个问题开始的，我也很习惯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当老师，不但没有拯救人类灵魂那么高大上的理由，就连“喜欢”这两个字都挨不上边。因为，我是被逼无奈才当老师的。高中毕业没有机会上大学，回家务农又没有半把子力气，心疼我的父亲只好托关系给我找了一个临时代课教师的活计，这就是我教师职业生涯的开始。再后来，因为承受不了临时工身份带来的尬尴，也是为了赌一口气——我也要当公办教师。复习了三个月，勉强读了一个师范专科，两年后成为了公办教师。
这就是我当老师的原因。
我看过很多的访问，在问及类似的问题时，很多人的回答往往很是高尚，似乎生来就是为了从事现在的职业。我可能是个另类，我的职业从一开始就惹上了一波三折的不痛快，所以我做教师的原因不仅不高尚，隐约的似乎还有些卑微。但事实就是这样，也许我只能这么去理解：并不是每一个人的职业认同感都是从喜欢开始的，也并不是每个人生来就是为了某个职业而存在，很多事情也许只有去做了，才会慢慢有了兴趣。
第二个问题：成为公办教师后，你是怎样一点点成长起来的？
说实话，成为公办教师后，我并没有得到扬眉吐气的机会。相反的，我倒是感觉还不如临时工那段时间生活得美好。因为，毕业之后，到了新单位，我并没有得到上课堂的机会，而是成为校办工厂的工人——做起洗刷废旧编织袋的工作。虽然我至今没有弄明白当时的领导为什么不安排我上课，但可以猜测，应该与我的不善沟通和沉默有关。因为最近和一位老同事交流时，他说那时候领导对我的看法就是“闷”，按照他们的说法，我是属于“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的人。这样的人，怎么能上课？
再后来，当校办工厂破产后，我又被“充军发配”到最偏远的一所联中工作。之所以说是充军发配，是因为那个时候凡是从中心校到联中的教师都是“弱师”，是教得不好才被“遣送”的，与现在新教师政策性到村校工作是完全不同的一种做法。所以，从中心校到联中工作的教师，除了要面对生活上的诸多不便，还要承受“孬老师”的精神压力。那份耻辱感，不亚于封建社会被充军发配的犯人脸上烙上的印痕。
在那个时候，这些接连而至的“不公”让我感到绝望。人在绝望的时候，往往会有两种选择：一是奋起反抗，也就是争吵打闹，但那是需要勇气和资本的，这种勇气和资本我是没有的，若有就不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二是选择沉沦自己，也就是所谓的自暴自弃，这对别人不会有伤害，也不需要征得他人的同意，只需要自己愿意，这成了我的最佳选择。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在“混”，那段捡鸭蛋的日子至今让我记忆犹新。
那两年，我丝毫没有成长，甚至还有了下滑。因为人生的那些激情和热情，在时间的磨砺中一点点消耗殆尽。人一旦没有了精神，成长就只能是痴心妄想。
其实，我一直没有成为优秀教师的想法，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让我从沉沦中觉醒的，还是我的父亲。
就在我的生活最灰暗的时候，我的父亲得了一场重病。在手术的前一天夜里，父亲把我叫到病房，在嘱咐了很多生活中的事情后，他告诉我：“三，你们姊妹四个中，我最担心的还是你。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我真的担心有一天你会失去教师这个职业，被人家扫地出门。唉！我不放心呀！”那个时候，我的心已经麻木到了极点，很少有东西可以触动我，但就是这段话，让我泪流满面。我的父亲，在他感觉到生命危急的时候，在他不能预测手术结果的时候，最担心和牵挂的，竟是自己做教师的儿子。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沉沦是自己的事情，而忽略了周围亲人的感受。也许，在我玩世不恭的日子里，父亲一直是替我担心着、焦虑着，以至于在这样的时候，他告诉我的是这样的担忧。
父亲的手术持续了五个多小时，在外面焦急等待的这五个小时里，我对自己有了深刻的反思：如果就这样的下去，我是不是要让父母为我担心一辈子？也就在那个时候，我决心做一个合格的老师，一个不会被别人扫地出门的老师。但，那个时候，我根本就没有做一个优秀教师的想法。我的目的很明确：保住自己的饭碗，不让父母为自己担心。父亲手术的效果很好，他的话对我心灵的手术效果也很好。至少，从那个时候起，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一些事情了。
这是一段我不愿意触及的痛，很少和别人谈起。即使是这样简单的文字表达，仍然会让我潸然泪下。只是，现在回头看过去的一切，我有了这样的一种理解：有时候，我们会把生命中的苦难看成是别人施加的折磨，却很少去反思自己是不是足够强大。倘若有一件事情，只有你可以做得很好，那么还有谁会把你拒绝在大门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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