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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管平湖先生最为全面的文章之一《弦根——管平湖与中国音乐研究所》 连载一

编者按:今天开始连载张振涛老师的文章《弦根——管平湖与中国音乐研究所》,原载《中国音乐学》2016年第三期。这是目前我见到的对管平湖先生介绍较为细致、全面的一篇文章。网上很多写管先生的文章都是这个版本的缩写。这里与琴友分享原版。

另外管平湖先生遗著《管平湖古指法考》已经上市,我们淘宝店“王宁古琴工作室”内有一版一印纪念版和一版二印两个版本,这两天都有红包特惠活动,需要的朋友欢迎淘宝店内自选下单。

摘 要 :一个单位对一个人物的影响在特殊的历史时期具有决定性作用,管平湖进入中国音乐研究 所 (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 )之后,命运发生了根本性改变。不能不说 ,他是在进入 国家研究机构之后才逐渐意识到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和社会责任的。学术集体唤醒了他 ,让他把沉迷过的 “爱好”全部抛弃。尽管我们不愿意得出一个人因为投身集体而获得强大生命力乃至焕发第二青春的 “老套”结论 , 但不能不说,正是因为投身学术团队,他的精神追求彻底改变。展示管平湖的徘徊,当然不只是仅仅为了察其常人面相 ,而是为了顺应历史叙述的应有逻辑,看到一个人从左右徘徊、无域无界的前半生走向准确定位的后半生的过程 中哪些因素起到了助推作用。 

管平湖先生抚琴照

正文:

谈论一位先贤,自然是从后向前看,后面的辉煌往往让人把他前面的道路想象成一门心思奔着这个目标而去的。其实,一个人的日后成就,往往是从徘徊中走出来的,甚至可能把大部分生命用在与终极 目标完全不同的试探中。一开始没找准路,东撞一头西撞一头 ,却也是一个人认清自己的必要成本 ,是最终选择和确定方向的前提。东奔西投,才知道哪条道走不通,哪条道走得通。于是,有了后来迈开大步的直行 。

看看管平湖的人生 ,便会看到这样一条前半生朝东暮西、后半生心无旁骛的道路。说起来不敢相信,中国音乐研究所的 “国宝级”琴家,现代琴学史上仅位于查阜西之后的“二号人物”,演奏上达到神界、把 《流水 》送上太空的“金手”,竟然像一般人一样 ,早年道路很不 “靠谱”。

他一直习琴,也一直没有离开过琴,但也一直喜欢别的,而且分心程度一点不亚于琴。从说起来还算 “高大上”的绘画、书法,到很不 “高大上”的养金鱼、斗蟋蟀、嗜花草。总之,前朝遗少嗜笃的那些在当代人心目中与“知识分子”的概念不沾边的“玩意儿”,一样没少干,而且投入精力一点不少于琴。他的“玩”艺 ,可不是一般水平 ,是贴本痴迷 ,靡费无度 。前半生,从他口中吐出的“艺花木、养金鱼、蓄鸣虫”的频率,绝不低于琴。单看早期记录,真得不免让人生疑,他就是后人心目中的“琴圣”?

其实,这才是真实人生。当然,后人需要解答是:是什么让他人生蜕变,从两头不著岸的游弋,幡然回身,再无他顾,一路迈上现代 “琴圣”的“头把交椅 ”?


一 、 前半人生 
当代北京城里确实没有留下一星半点辨识管平湖行踪的痕迹了。他出生时的北京,还围着城墙,胡同里还有驼队和马车。大清余晖暗淡,社会暗流涌动,的确是一个让人看不到前程也找不到目标的时代。

管平湖于1897年3月4日生于北京。l2岁曾随父习琴,先后向父亲的徒弟叶诗梦、张相韬学琴。1912年,遇“九疑琴社”杨宗稷,拜师学琴两年。杨宗稷(1865- 1933)是20世纪琴史上的重要人物,因敬仰隐居九嶷山的南北朝 《幽兰》传谱人丘明, 故号“九疑山人”。如果把黄勉之(1853一l919)拜“广陵派”琴家 “枯木禅师”为师,杨宗稷拜黄勉之为师的传承梳理下来,那么从“枯木禅师”到黄勉之,到杨宗稷,再到管平湖,就能捋出一条若断若连的线来。管平湖的老师很多。

1923年,他到苏州天平山,遇福建武夷山琴家悟澄和尚,学习“武彝山人”指法及用谱规则。1928年,在山东济南师从道士秦鹤鸣学“川派”琴曲《流水》。传自张孔山的这首古曲,从此成为他的看家之作,人称 “管流水”,与“查潇湘” (查阜西善弹 《潇湘水云》)齐名。

上述这条线,是管平湖成名成家后被人看重的师承脉络,但其时的管平湖,并未把功夫全放在琴上,专功是绘画。当社会忽视一项技能因而使其从艺者不能获得正常收入以及相应的附加值时,以此为生的人,数量自然微乎其微。要养家糊口,必须掌握其他技艺。1920年,管平湖人“中国画学研究会”,1926年入“湖社画会”。“湖社画会”是金开藩在其父金城创办的“中国画学研究会”分裂出来的分会。从此,管平湖始用“平湖 ”之名 。金城旧号“藕湖”,为了纪念,弟子们均以“湖”字为号。不难体会,“管平湖”之名,其实来自画派而非琴派。早年定位,在美术而不在音乐。对于管平湖的画技,王世襄评价道 :
平心而论,他画人物不能与当时年长与他的徐燕孙先生及年幼于他 的陈少梅 (云彰 )先生相抗衡。但研制色料,如青石、石绿等却十分擅长而被人称 道。画上提款,多用隶书,行楷罕见,且未见有长题,似有藏拙之意 。

 无须说,当代画家的“年薪”抵得上琴家一辈子的收入,那时虽然不像现在,但也足以养家糊口。管平湖事画,不能不说是为了这个需求 。如果技术能力不足以与职业画家等高收入的人群相拼,而其他爱好 (养花嗜鸟)的高投人又与偏低收入相抵, 就只能使其长期停滞于人不敷出的边缘。然而,偏才的年轻人,爱好相当离谱。再看看王世襄的记录。有一次管平湖路过龙福寺,看到一只蝈蝈,竞再也放不下。伴着小罐里清脆 的蝈蝈叫声下肚的,可不是滚热的火锅里一烫人口的嫩羊肉,而是饥饿。 

王世襄在 《锦灰堆·冬虫篇》中记载道 : 
罐家祥子向他出示一种名为“西山大山青”的蝈蝈。这只蝈蝈的翅声雄厚松圆,是真所谓的“叫顸”者。可惜虫龄已偏高,肚子上有伤疤,而且虫足也残断不全,可能不出五六日就会死掉。管平湖已看出这小虫的情况,犹豫了一下,仍然很高兴地出了五元买下(当时洋白面每袋2园5角 ),笑谓左右日:“哪怕活5天,听一天花一块也值得 !” 

管平湖提着离死期不远的蝈蝈,随手掷下可以买两袋面粉的钱——为爱好而不计其余的少爷气,尽显无余。身上的钱,在付给买家之后,剩下的就不多了。这种兴趣甚至过了多年后,依然余兴未衰。1955年,埋头 《广陵散》打谱的管平湖,听到王世襄怀中大草白蝈蝈的叫声,顺手拨 了一下琴弦道:“你听,好蝈蝈跟唐琴一弦散音一个味儿。”(王世襄 《说葫芦 》)。他对于养花、养鱼所下的功夫,真的是不亚于琴 。

王世襄 《多才多艺的管平湖先生》里记录了如下内容:只知其精于各种玩好,艺花木、养金鱼、蓄鸣 虫等均有独到之处,远非他人所能及。如盆栽花木,香橼、佛手,均枝繁叶茂、果实累累。近年,春节前后 果树装火车从南方运来已不足为奇。而当年管先生则全年在家中培养,使南方植物适应北京水土气候,实非易事。又如养常春藤,窗台上小小一盆,一根长条蜿蜒而上,直到顶棚,又转而攀援墙壁,绕室一匝,总长何止数丈,由根到梢,碧绿不缺一叶。诸如此类,不胜枚举。他爱养金鱼,每年选出鱼苗,千百得一,稍长看出成色,金鱼池专业养家自叹弗如。家中小院入冬仅一间画室,有小煤炉取暖。卧室却与放鱼缸的半间厢房相 邻。他常说如爱鱼入冬必须陪鱼受冻。金鱼入室过冬,要求水面有一层薄冰,鱼在冰下,已同入蛰,不食不动,如此可以保存体力。倘温度稍高,鱼游泳活动,明春容易伤损。

管平湖与王世襄中学时代就认识,气谊相投,常在芳嘉园 (王世襄家 )见面。以文物专家、文物鉴赏家、收藏家出名的王世襄,在中国音乐研究所工作了多年(1962年离开)。起初,他并不深解管平湖的琴艺,直到妻子袁荃猷拜师学琴方才领略其价值。晚年的王世襄写道:
我直到前些年 才感觉到一个人的聪明才智究竟在哪一方面最高,并不容易被正确地认识。不仅他人难分辨,就连本人也未必十分清楚。因为这和所处的时代对 不同区域门类的重视程度相关……直到他晚年受聘于音研所,才庆幸他终得发挥他的专长,可以专心致志从事琴学研究。他走过的大半生,正是 古琴不被人重视的年代,从他学琴的人寥寥无几。为了谋生,不得不大部分时间用在作画和教画上,对他说来是一种损失和浪费。他的音乐天才不仅被人忽视,可能连他自己也难免或多或少低估了本人的天赋 。 

绘画书法,技非一流,琴学造诣,技压群芳。两相比较,王世襄觉得,早年花费那么多时间用于学非所长,未能专心于最能体现其价值的琴学,自然是浪费生命。能够正确评价其绘画技能和琴学造诣的王世襄,不免为年轻时代的朋友叹惋,因为他知道,管平湖走上正道时已经年过半 百。时代暗淡,无力专一 。据王迪回忆,20世纪40年代末,是管平湖生活最充满挫折感的时光。他一人独住的小屋,徒有四壁。那是一个两间正房之间搭建的临时小房,经过门道到达一扇已经损坏的门扉。房中除了一张门板草草搭建的床和一张桌子 (用以放琴 ),其他什么都没有。正如张岱在 《墓志铭》中所言“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唯一一点生气是个小火炉,上面放着的可不是正儿八经的锅 ,而是个磁茶缸 ! 不但瓮无升斗,孤影对壁,而且连维持基本生活 的基本用品——像样的锅都没有。这个当作“锅”的 磁茶缸里,每天煮点粥,聊以充饥。冬天冰冷,夏天闷热,任何人都不愿探身的 “洞”,畏缩着一代 “国手”。1949前夕,越发窘困,生活拮据,惨不忍睹 , 只能靠画幻灯片糊口。

王迪在《中国古琴大师管平湖先生的艺术生涯》写到,管先生在艺术上是多才多艺,但在生活上却是多灾多难 。他少年丧父,家道中落……那时,他家徒四壁,囊空如洗,不得不白日教学,深夜作画。有时,为了卖一把扇面,从北城步行到南城荣宝斋。他也曾做过故宫博物院的油漆工。

查阜西写于1951年的《琴坛漫记》,说管平湖其时的学生有郑珉中、溥雪斋、袁荃猷 、沈幼、王迪。也就是说,其时的收入,只有这点学费。

查阜西《查阜西琴学文萃》中《琴坛漫记》中写到:管平湖一生贫困,与妻几度仳离,近蹴居东直门南小街慧昭寺六号,一身以外无长物矣。十三龄即遭父丧,但十二岁时父曾以小琴授其短曲,故仍认父为蒙师。管亦能作画,善用青绿,惜未成名,则失学故也。五六年来,有私徒 十余人,郑珉中、溥雪斋、王世襄夫人、沈幼皆是。叉曾在燕京艺校 等处授琴,此其惟一职业。

管平湖与学生合影

 除了几位学生,穷困潦倒的琴人,濒临绝境。王迪与家庭富裕的沈幼,每星期轮流供养他。沈幼是大家闺秀,50年代参加过人民大会堂的设计。王迪家庭富裕。两人宅心仁厚,怜馈食饮,管平湖才得苟且自度。王 、沈的接济,使没有职业的管平湖,生活上勉强算是有点着落,不然难以想象。说管平湖不运气也是,运气也是,最难之时,遇到了两位善良又有能力接济他的学生。某种程度上说,王迪对现代琴学的最大贡献之一可能就是赡养了管平湖,让最后登上琴坛 顶峰的人,没有夭折于“黎明前的 黑暗”。

没有人知道管平湖的家庭发生了什么。管平湖共有一子三女 ,但在50年代初,三个子女相继故去。唯一的儿子,一身恶习,嗜赌如命。王迪家给管平湖新做的棉袄和棉袍,他竟然趁着父亲熟睡时,用木杆从 窗户中挑出去卖了。不肖之子,不知所终。大女儿原在清华大学读书,后嫁给一位国民政府的官员,1949年后被遣送大西北“劳改”,不久辞世。二女儿随解放军南下,在文工团工作,也不幸病故。最后一个小女儿管 云涛,在北新桥粮店当售货员。管平湖从不谈论家事,大概没有一件遂意的事。作为一生最贴近也最了解管平湖的人,王迪认为,他的基本生活能力,相当于小孩子。有钱就花,全无积蓄概念,率性而为,走一步算一步。不知道他头脑中是否闪过没有守住曾经鼓胀的钱包用以对付眼下青黄不接的日子的悔念。管平湖的确属于卡夫卡所说的那种“活着但无法应付生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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