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1月，吉林市连续降雪。原本冬季降雪是再平常不过的天气现象，但这次降雪却因环保要求，不再使用融雪剂，而让市民们颇感不适，一如回到“久违”的从前。对，是久违！就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吉林市道路清雪任务还由各单位分段包干的时候，路面会出现大面积冰面，在一些清雪不及时的路面，几次降雪叠加，冰面的切面会形成页岩一样的多层结构，几层黑和几层白相互叠加，有顽童甚至称其为“五花肉”状。
对当年的顽童来说，“冰雪五花肉”并非天赐玩物，许多散落在在道路两边的这种特殊冰雪硬块，竟包含着他们的劳动成果。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之前，冬季到街道上清雪，曾是许多学生“义务劳动”的重要内容。无论中小学，几乎每个学校都本着“量力而行，能者多劳”的原则，被分派一段清雪“担当区”。据说街路清雪效果优劣，常被上级当作考察校领导工作能力的指标。
在今天孩子眼中，去校外街道上清除积雪的那种繁重劳动几乎是难于想象的，但在我记忆中，当年的清雪劳动却是一项令人兴高采烈的活动。由于清雪劳动一般要占用上课时间，而且是户外活动，因而颇有近距离“旅游”的意味，无论男生女生，大多都有很高的参与热情。八十年代初我在吉铁二小上小学，这是一所拥有一千多人的大学校。清雪的担当区就在中兴街学校门前，面积不大，一般只由高年级学生参加劳动。因几百人同时上街劳动，清雪工具需要学生从家里自带才能得以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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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雪工具主要是铁锹。铁锹有好多种：按锹头可分为平锹和尖锹，按长短可分为长锹和小战锹（当时民间有许多日式和苏式的圆把战锹，也叫工兵铲），另外还可以按锹把的端头分为T型、倒三角型、和俗称“秃尾巴”的光杆型。清除路面冰雪时，平锹比较好使，翻过锹面，借杠杆原理敲击压实的路面积雪，咔咔几下就能“啃”下一大块“五花肉”。至于尖锹，只有用锹的侧缘奋力敲击，才有可能“剁”下成块的积雪。由于雪情不同，有时候为清除厚厚冰雪层最下方——紧贴路面的坚冰，老师还会鼓励同学带斧子。我就响应过号召，肩扛平锹，手提短斧，以此装备赶赴清雪一线，颇像雄赳赳气昂昂的古代军人。
扫雪集合前的操场颇有古代出征前“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的气氛。各路小豪杰在尚未列队的自由时间，常乐此不疲地在操场往复奔驰，用锹搓雪互相泼扬，用雪块、雪球交战。俯视白雪皑皑的操场，只见无数色彩斑斓的小点交错晃动，一派气氛热烈、场面混乱的天真模样。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些抓紧进行简单COSPLAY的人群。他们各个展开狂想的翅膀，尽情挥洒，任身心飞到了一个忘乎所以的地方：岳飞、李逵、欧阳锋，关羽、罗成、薛丁山，皆打破时空界限和故事架构，欢聚一堂。其间甚至有李向阳怒殴哈迷蚩，孙悟空恶战阿童木之类的惊悚场面。当然，由于“兵器”局限在锹上，加之当年在连环画和评书之外，多了山东版《水浒》剧热播，进而模仿鲁智深的最多。
但见那身穿棉袄棉裤，头戴棉帽，肩搭连绳“手闷子”的“鲁智深”，挥动浑铁锹，忽地金鸡独立，一招力劈华山；再侧身滑步，一招犀牛望月；之后原地跳跃，如孙猴子初得金箍棒一样，擎住锹把重心，将铁锹飞转，舞动得如车轮翻滚一般——“飕飕的使动，浑身上下没半点儿参差”。围观的岳飞、李逵、欧阳锋、关羽、罗成、薛丁山、李向阳、哈迷蚩、孙悟空、阿童木无不纷纷喝彩：“端的使得好……两臂没水牛大小气力，怎使得动！”若非老师集合列队的哨音不合时宜地响起，这场好戏断然不会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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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列队前的游戏预热，街道上的清雪任务一开始就热火朝天。砰砰啪啪、咔咔嚓嚓，师生们直干得汗滴冰屑齐落地，热气寒气共蒸腾。在师生们哄笑之间，一片片凹凸不平、黑白分层的冰雪块被铁锹掘起，露出黑色的柏油路面。在那个时节，小学男生很少懂得怜香惜玉，小学女生大多自负能顶半边天。扫雪时常见性别上的逞强与不服，加之到处都是群众警惕的双眼，扫雪现场只见江湖兄弟情，绝对罕有成年男女劳动时的互帮互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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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清雪工作过半，大量劳动成果罗列眼前，胜利在望的孩子们不免滋生骄傲和懈怠。认真劳动的少了，耍怪胡闹的多了。有人开始用锹搓起劳动成果朝同学身上泼洒，有的开始偷懒磨洋工借机在路边打呲溜滑，最可气的是一些人竟打起过往车辆的主意。
由于清雪时并没有实行交通管制，大多数同学对过往车辆干扰清雪十分不满，个别孩子就充当起指挥交通的工作。这种指挥交通针对同学，让大家只管埋头干活，不必给车辆让路。尤其是对来往频繁的2路、4路“摩电”公交，更是一副“誓死”不让路的架势。有甚者更是挺胸掐腰站在路中央，昂首怒目公交车司机，大吼“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完全罔顾公交车司机乃是普通劳动人民的事实。一般这种情况发生后，只要司机鸣笛，自然会有学校老师出面打击“车匪路霸”。可“车匪路霸”们绝不甘心，在公交车缓缓驶过时，他们会用锹搓起一些雪块，撒到车轮毂的凹槽之中，看那些雪块像豚鼠蹬轮一样，在轮毂凹槽中上下滑动。
通常两节课的时间，清雪劳动就会结束。回到班级时，孩子们往往发若水洗、汗流浃背。大家把清雪工具胡乱堆放在教室的最后边，就忙着瘫在座位上。而此时，往往还会有不知疲倦的“强迫症”患者，非得把铁锹摆放整齐，甚至搞成部队攒步枪的那种圆锥型小堆才肯罢休。而后，经过暂短休整，或上课，或自习，大家便重新恢复学习状态。当然，清雪劳动并没有这么简单停止，和劳动的疲惫相比，清雪让大家最痛苦的，莫过于老师常在放学时，会留下《记一次扫雪》的作文作业。于是在回家的路上，孩子们往往会心事重重地感叹时运不济：自带工具劳动的结果，换来的竟是一篇几百字的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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