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古书有没有用？
有人说，有用。
比如，一个美国人，唤作约瑟夫·奈（Joseph Nye）的。
此翁本是哈佛学人，但也入体制，做过助理国务卿、助理国防部长，国家情报委员会主席等等，以古人说法，忙的都是“国之大事”。
经常有人问他，搞这些东西，哪些书得读一读？
他最爱鼓吹的一本，便是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
这个感觉，难免让人想起本朝伟大导师喜欢拿“三红金水”和“二十四史”来治国理政。
《伯罗奔尼撒战争史》是讲古希腊的，作者修昔底德，活在孔子与孟子之间，真是古得不能再古的书。
如果耐心细读几遍，确实很有意思。
从前人们粗率地比较比较西洋古典文化，说希腊“尚言”，罗马“尚行”，意指古希腊文化重思辨，说法多，而古罗马人重事功，以统治为艺术，建树多。
以至于古典作品中，流传一个笑话，说随便从希腊抓个奴隶，都能给罗马人做家庭教师。
要之，说古希腊人长于哲学、科学、艺术，古罗马人长于政治、法律、工程，大体不错。
但这只是一种方便的印象而已，并不严谨。
不细说了。
读《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宜多体会里面大量的演说。
辞令里面，有他们对神、正义、国家、生活、权力、利益、荣誉等等问题的思维方式。
只不过是借战争、结盟、交易、策略与阴谋、信实的成本、背叛的代价，等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发挥。
也有我们这边非常喜欢讨论，但一不小心就讨论到敏感性与政治规矩上的自由、极权、暴政与“爱国主义”等问题。
又，理解古希腊的文化、体制、风尚、气质，从两场战争入手，似较轻松愉快。
一场对外，往往被后人讲政治，说成“东方”与“西方”的第一次竞逐，所谓希腊对波斯的战争。
另一场，算是希腊世界的内战，当然，以当日之纵横捭阖情形，也有波斯等外邦参与，就是这场伯罗奔尼撒战争。
打仗这事，也不复杂，说起来，一是要死人、花钱，二是会成就统帅。
今天不知怎么，竟突然想到这书中的一个细节。
那是大战的第三年，斯巴达人和雅典人刚刚打完了第一次海战。
海上技艺，素来是雅典人的胜场，所以，斯巴达人输了。
修昔底德以同情笔法说，但是斯巴达人勇敢啊，他们认为失败是运气不好，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海上打仗。
意思是，战场从不承认急就章，他们经验不足。
斯巴达人又重整了舰队，操练，准备下一场战斗。
但宣传归宣传，败仗之后，士气是受影响的。
斯巴达的士兵们，纷纷表示，今后别进入公海了，就在海峡里作战好了。
海峡里，比较窄，望着陆地，心里也踏实些。
雅典的舰队，此时则在公海上巡弋，等到援兵开到。
雅典人也谨慎，并不急于进入狭窄的海峡。
时间在流逝，斯巴达的统帅着急了。
因为拖下去，雅典的援兵到了，仗只会更难打。而眼下，斯巴达方面，至少还享有数量上的优势。
于是，这统帅便召集兵士，做了一番演说。
说得很好。
比如，“我们的失败，不是由于我们的懦弱，我们的决心，也不应当在武力面前屈服。”
比如，“真正勇敢的人，永远都是勇敢的人，真正勇敢的人，决不会拿缺乏经验做借口。”
比如，“恐惧使人丧失冷静，没有勇气，则技能无用。”
都很漂亮。
然后，还有非常接地气的一句话，大意是，别忘了，眼下，你们人多，“一般说来，胜利属于人数众多、装备精良的一方”。
后来的拿破仑，也很喜欢读书，似乎就是发挥了这一句。
拿破仑说，打仗时，上帝往往站在人多、炮多的那一边。
极善谑。
这时，这位斯巴达统帅其实是在向历史展示一个秘密：统帅们是怎么玩的？
曰，诉诸人们的激情，讲个好故事，不让他们有做懦夫的借口。
行动，行动，行动！先干起来再说！
果然，雅典的统帅也对兵士们做演说了。
他说，同志们，我知道你们因为敌人人数众多而害怕了，但是你们知道，真正可怕的东西是什么吗？
这位雅典统帅的修辞学水平显然更高一些。
他雄辩地说道，这些斯巴达混蛋，准备了这么多人、这么多船，说明他们自己也承认，打不过我们，不敢和我们在平等的条件下交手。
这叫什么？
这叫一群傻瓜的盲目自信啊，以为数量多了，就可以抵消他们经验、技术和战术的不行。
请问，你们怕什么？
现在，我们是在打仗，所以，冲动不是魔鬼，而是胜利的保证。
冲啊！
士兵们都激动了。
这位雅典统帅玩得也很好。
是啊，在统帅智慧、坚定、充满了预见性，先知般高瞻远瞩的目光里，你怎能不激动呢？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