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的拯救与杀害

——《在深渊里仰望星空》读后记1

徐建华

王导和周顗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王导是那种特别乖巧、特别自律，自己多么委屈、多么辛苦也要让别人舒服的人。而周顗嗜酒无度，不拘形迹，是一个自己爱乍乍的不顾别人感受的人。这并不妨碍他们成为好朋友。因为王导是让人人都喜欢的人，周顗也不例外喜欢他。而王导从不反感与约束周顗，就算周顗的弟弟找王导的麻烦，向王导身上扔点燃的蜡烛，王导也不以为意，那都不能损害他和周顗之间的友谊。

从西晋到东晋，世族人家完美持重的王导始终在承担着国家重任，而任性又不拘小节的周顗在官场上则时有起落。当人们用扳倒周顗的方式来削弱王导的势力的时候，王导没有为周顗说一句话。

王导有一个堂兄叫王敦，他可没有王导那么斯文。话说他们兄弟曾经一起到西晋首富石崇家喝酒，石崇有一个很恶劣的规定：派他家的婢女给客人敬酒，如果客人不喝，他就把敬酒的婢女杀了。那一次王导喝得大醉，而王敦看着一个又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拉出去杀了，就不喝酒。王导看不过去，劝王敦：你不要太残忍了，喝吧。王敦却说：他杀他家的人，关我什么事？虽然兄弟两一个斯文一个彪悍，但王敦在大事上都听王导的。

王导

王敦被晋元帝司马睿削弱王家势力的种种安排激怒了，以清君侧的名义从外任地杀回帝都，把帝都围了起来。王敦谋反前问过王导可否，王导既没有说可、也没有说否。或许在他心里，要保护王家的生存空间，闹一场也无妨。当王敦围城之后，在晋元帝身边工作的王导没有听信别人的怂恿，去投奔堂兄一起造反，他选择长跪在宫门外谢罪，为王家请求元帝的原谅。人们说，他这样做是为保家族剑走偏锋：如果他的堂兄胜了，他们家可保无虞；如果元帝胜了，这也许是求保的唯一可能。

可是，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了，堂兄没有胜利，元帝也对长跪的王导置之不理，王导和家人命悬一线，着实让他心焦。他多么渴望有一个人能为他去求求元帝，给他一个表白的机会。

这时候周顗来了，他喝得醉勲勲的，跌跌歪歪地走过跪在地上的王导的身边，看都没有看王导一眼。王导扯着他的衣裾，请他帮忙求情，可他理都不理，拂袖进宫。王导什么时候被人像这样轻慢过？这人还是他的好朋友周顗，他的心里一阵冰凉。

过了好一会儿，周顗出来了，比进宫时醉得还要厉害的样子，从王导身边走过。王导用渴望的眼睛看着他，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点暗示，看出一线希望。但是，他什么也没有看到。王导彻底绝望了，对家族的命运，对朋友周顗。

过不多久，元帝出来接见了王导，却下了一个歹毒的命令，让王导和周顗还有另外几个人一起，去讨伐王敦。这些文人哪里是王敦的对手，王敦捉了周顗，并占领了帝都。晋元帝都低头了，可周顗不低头，他大骂王敦乱臣贼子。

在王敦把持宫廷的日子里，他对王导言听计从。他问王导两个问题：一是杀晋元帝另扶傀儡行吗？二是杀周顗行吗？第一个问题王导坚定地说：不可！第二个问题他没有回答，心里和那天周顗迈着醉步路过跪着的他的身边时、一样冰凉冰凉。结果，周顗被王敦杀了，王导对此事始终不做评论，他仿佛忘记了自己曾经有一个朋友叫做周顗。

周顗

有一天，王导在档案馆看到一份档案，记载的是那一天王敦打到帝都、王导跪在宫门口时，周顗和晋元帝说的话。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周顗在晋元帝面前一一陈述王导的功绩，劝元帝要把王导与王敦区别对待。王导看了那份档案，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个真相，在这个骄傲的、追求完美的人的、无可挑剔的高贵心灵上嵌上一根毒刺。

其实，比王导更加骄傲的是周顗：我自然是要去为你说情的，但与你的恳求有什么关系？要让你承情干什么呢？因为我为的不只是我们之间的友谊，还有世间的公理，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因此，我为什么要让你拉着我唠叨？又为什么要给你什么表情什么暗示呢？你若懂我，难道还想不到我在这个时候进宫，会说什么吗？

我想，周顗是死而无怨的，他大骂王敦本来就是但求一死。但是，如果他知道自己并不是死于自己的忠心与刚烈，而是死于朋友王导的误解，会不会感到大失所望呢？我想，王导的悔恨与痛惜是真诚的，缘何周顗知我而我却不知他？是自己把面子看得太重，把生死看得太重，就看不到那颗真诚的心。

是否，两个骄傲的人就不该成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