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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玛丽:中国近代的保守主义基因

        中国近代的保守主义发端于19世纪中叶。如同中国多数历史时期的情况一样,儒学总是以某种形式支配着清代政治思想。儒学的支持者们只是在不得不抵抗太平天国起义和西方的影响以维护自己的地位之后,才成为名副其实的保守派。因为他们关于人类生活和人类社会的性质的基本命题第一次不再被视为不证自明的真理。他们日益被迫申辩自己的理论,并探索用新的方式来证实儒家学说在政府的实际事务中的价值。最后,在真正的儒家保守派与一系列机会主义者之间形成了一道鸿沟。前者珍视儒家秩序的内在本质,因而尊崇儒家秩序;后者要么把儒家遗产作为激发中国民族主义的手段,要么把它当作遮掩法西斯主义的面纱。由于在后者手中,儒学是一个粗钝无效的刺激手段或是一层难以遮羞的薄纱,因此成为一个笑柄。真正的儒家保守派的立场与之截然不同。

在讨论中国近代政治思想时,人们一直把从曾国藩到陈立夫的各种反对西方自由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的人混为一谈,从而造成了混乱。中国近代化反对者中间的差异同中国近代化支持者中间的差异一样,是十分重大的。

近代儒学的基本教义是礼,即“社会习俗的准则”。儒家的世界模式是一种稳定而灵活的等级秩序、每个人都应据此了解自己的职责和权利,将它们视为理性的和普遍的自然秩序的一部分而予以接受。礼为人们在这种等级秩序中的行为提供了规范法和习惯法。在前后三代人的时间里,中国保守主义的首要目标一直是维护这种礼教,而中国激进主义的首要目标则是摧毁这种礼教。陈独秀终其一生都将礼教视为头号敌人。不论是在早年作为一名启蒙运动的自由主义者,还是在身为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人期间,还是在与共产国际决裂后生命的最后十年,他都从未放弃对礼教的斗争。

一个儒教社会必然是一个农业社会,商业、工业及任何形式的经济发展都是与该社会格格不入的。历史被视为在一个基本稳定的秩序中的不断更新和调整的循环。在这种秩序中不可能形成根本性的冲突。通过妥协和退让解决小的冲突,从而便能达到完美和谐的目标。社会的精英是士人。他们指导社会生活并帮助维持社会本身的自然进程。他们顺其自然,无须创新。他们既不是狂热的宣传家、政治组织者、贵族、僧侣、富人,也不是任何行业的专家。他们是君子,即道德高尚、学识超群并训练有素的人,是人文主义者和保守主义者。正如中国一位重要的人类学家所描述的:

如果一个人完全通过人际关系来观察世界,他就可能成为一个守旧分子,因为在人际关系中最后的结局总是相互的调整。而一种经过调整的平衡只能建立在稳定不变的人与自然的关系上。然而,从纯技术的观点看,人对自然的控制几乎是没有任何限制的。如果强调技术的进步,人就会投入一场斗争,人对自然的控制就会日新月异。但是,这些技术进步则可能导致人与人之间的冲突。中国的知识分子是从人文主义的角度观察世界,由于他们缺乏技术知识,他们不可能赏识技术进步。而且他们认为,改变人际关系的愿望是毫无道理的。

②费孝通:《中国的绅士》(芝加哥,1953年),第74页。

农民在中国保守派的观念中比在欧洲保守派的观念中具有重要得多的社会地位。首先,中国的保守派领袖们知道“农业是国家的基础”究竟意味着什么。农业的实际问题(经济问题和技术问题),是一切政治家所关心的一个主要问题。而且,虽然他们是关心自身利益的地主,但是他们受到的教育使他们将农民的事情视为自身利益的一部分。儒家的政治家们不可能像西方的许多政治家那样,从事工商业,过着都市生活,忙于国际事务,同时津津乐道那些有关农家生活其乐融融、农夫自古聪慧狡黠的陈词滥调。其次,按照中国保守派的教义,农民是有理性的可教化的人。凡是按照公认的准则指导农民行为的教诲便是理性的训令,其上级的特权是建立在理性原则上的。农民的不满受到重视。军官不断地受到谨言慎行的告诫,以免给农民士兵提供嘲笑和议论的口实。地方官员经常接到命令,要求他们纠正种种弊政以制止百姓的流言蜚语。

中国农民被认为生性善良,而并非天生邪恶。也许是出于这个原因,中国的保守派完全没有困扰着西方保守派的那种对大众教育的恐惧。儒家在教育方面所受到的限制是经济方面的,即农民子弟很难从田间劳动中脱身。人们并不认为如果农民学会读书便会误入歧途。相反,人们认为,那样,农民将会更好地理解儒家教义并有助于宣传儒家学说。如果某个农民具有很强的能力,人们就充满信心地期待他成为一名官吏而不是成为一个异端。在理论上,如果他碰巧具有必要的个人能力,那么除了皇帝之外的任何最高官职都总是对他开放的,如果现有的皇帝违反了理性的道德原则从而丧失了以此为基础的统治权利,那么皇位本身也会向他开放。

中国保守派关于私有财产的观念与西方保守派的基本原则毫无共同之处。后者认为私有财产在某种意义上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诚然,中国的绅士有土地方面的既得利益,也喜欢拥有财富。而且与欧洲的情况相同,私有财产和伴随而来的权力分散被视为制约专制皇帝恣意妄为的重要手段,因为如果皇帝的权力太大就可能被滥用。但是,在中国保守派看来,私有财产同其他事物一样,也是社会责任网络的一部分。它并不赋予人以“天赋权利”。如果私有财产助长了失业、物价上涨、食品短缺或引起民众不满,从而威胁了社会稳定,那么予以剥夺是正当的。

当然,在这动乱频仍的一百年间,虽然中国的保守主义竭力保存、调整和恢复儒家生活方式的基本要素,但是它的特征不是一成不变的。第一代保守派是平静的。他们确信儒家学说是普遍真理,它不仅会在中国继续流传而且会逐渐地在全世界流传和发扬光大。内忧外患迫使他们以在太平天国之前的著述中所罕见的敏锐来考察和重新阐述他们的立场,但是他们并不因此而产生自我怀疑。虽然他们在什么是实现共同坚持的目标的最佳方式上意见纷纷,但是他们无不受到大一统的儒家社会的传统价值观的激励,都将儒家学说视为人类共同的遗产和共同的前途所在。

正如利文森出色地描述的那样,第二代保守派就不那么平静了。由于处境维艰、思想困惑,因此他们长期艰苦地寻求一种方式,力求将他们在感情上所依恋的儒家原则与他们既仇视又不得不承认其效力的欧洲观念调和起来。到了第三代,人们的思想分歧扩大了。如果说在第二代,自信已被困惑所取代,那么由于中国的继续衰落预示了亡国亡种的危险,困惑则被恐慌所取代。通往一个富强的新中国的正确途径是什么呢?极少数的激进派主张全盘抛弃儒家体系,而保守派则寄希望于儒教的复兴。

中国的第一代保守派比欧洲任何时候的保守派更自信,而且他们能够比西方世界曾经可能使用的方法更充分地检验他们的原则。而中国的第三代保守派则比欧洲任何时候的保守派更失魂落魄、委靡不振,而且也确应如此。因为其他任何社会集团都不曾像他们那样仅仅在一代人的时间里不仅面对着生计和自尊的丧失,而且面对着一切道德和社会价值的丧失。他们视之为普遍真理的儒家原则不是那种可以由信徒恪守于内心中的宗教原则,而是在社会效用中才得以维系的社会原则。一旦它们成为了珍藏品或受宠爱的“流亡者”,它们就会逐渐失去生气,被人遗忘。

        在这种情况下,当代保守派的抗议呐喊一直显得那样刺耳而愚蠢,一份伟大而丰富的社会政治遗产最后被简化成了一条反对口号,对此人们几乎是毫不惊异的。在20世纪的西方,艺术中的创造性生命力一直是与社会政治的保守主义相联系,而不是与自由主义相联系。相反,在中国,杰出的艺术家和作家都摈弃儒家学说的仿制品而追随着自由主义和激进主义的政治理论家。当然,这种决裂还不是彻底的。人们所断然抛弃的东西并没有彻底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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