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第一次进画室，第一个映入我眼帘的就是大卫全身石膏像。当意识到这尊石膏像是裸体之后，我条件反射蒙住了自己眼睛。画室的老师温柔坚定地说道：“这是艺术，是美的，不要不好意思。”感谢老师的这句话，启蒙了我对“美”的认知。
人类因为对人体美的崇拜而生出了人体艺术，又因为对人体美的研究需求而诞生了裸体写生。西方艺术中有大量的内容通过裸露的人体来展现，从宗教神话到世俗场景，都可以看到画中人坦然地裸露身体。经历过羞耻、遮掩、擦边、开放、认知、欣赏……到现代，人体的美已经能得到了普世的认同，并成为了西方艺术史中非常值得研究的课题。裸体之所以在西方雕塑、绘画中大量出现，有其历史发展的必然性，也有社会变迁的不可复制性。
人体之美[1]
©️Venus de Milo” (Aphrodite from Melos). Parian marble, ca. 130-100 BCE. Found in Melos in 1820 CE. ©️ Le Louvre
整个西方艺术史从古希腊时期开始，就奠定了基调：写实。从一开始，西方艺术就毫不掩饰对裸体的偏爱，艺术家对“用人体来呈现美”的共识跨越千年，经久不衰。
©️The Diskobolos or Discus Thrower, 2nd century CE. Roman copy of a 450-440 BCE. ©️ Museo Nazionale Romano
《掷铁饼者》的古希腊原作已失传，现存作品均为古罗马时期的复刻品，共有3座。
1948年伦敦奥运会海报上所印制的《掷铁饼者》为大英博物馆所收藏的复制品之一。
古希腊人认为，肉体自有肉体的庄严——呼吸有力的胸脯，肌肉强健的躯干，帮助身体飞纵的腿弯，都是古希腊人的创作源泉。古希腊的绘画早已没有任何存世的作品，但出土的残缺雕塑已经告诉后人，这群爱琴海边早慧的人类在艺术上的造诣早已高到不可思议，古罗马时期对古希腊艺术的推崇与模仿达到了一种近乎疯狂的状态，差不多将所有古希腊雕塑都仿制了一遍。这足以佐证古希腊人超前的审美。
©️Clash of the Titans, 1961
古希腊人对人体美的崇拜开化得相当早，他们既不像古印度人、古埃及人一样沉溺于伟大的宗教观念，也不像亚述人、波斯人致力于庞大的社会组织，也不像腓尼基人、迦太基人经营大规模的工商业。这个种族不采取神权统治和等级制度，不采取君主政体和官吏制度，不设立经商与贸易的大机构……城邦制度的运行赋予了古希腊公民充分的自主权，政治和战争是每个公民的责任， 每个城邦都想制服和压制另一个城邦，夺取资源，征服别人或者剥削别人。为了培养出适合这一体系运行的公民，古希腊的教育尤其强调体格，像种马场一样处死体格有缺陷的婴儿，鼓励对生育最有利的情况：老夫而有少妻的，必须带一个青年男子回家，中年人倘若有一个性格相貌使他佩服的朋友，可以把妻子借给他，以生养体格智力健全的下一代。
©️300，2007
青年无论男女，都会经历严苛的军事训练，每个城邦都是如此，只有更甚。青年们将大量时间花在练身场上角斗、跳跃、拳击、赛跑、掷铁饼，练就结实，轻灵又健美的肉体。古希腊这种特殊的风气，让他们产生了特殊的思考——理想的人物不是善于思索的头脑或者感觉敏锐的心灵，而是血统好，发育好，比例匀称，身长矫健，擅长各种运动的裸体。
©️Hercules and The Seven Magnificent Gladiators，1983
在当时，与古希腊临近的异族人都有对裸体感到羞耻的主流社会观念，只有希腊人通过普及体育锻炼消除了羞耻心，大大方方脱光参与角斗和竞技，奥林匹克、毕提、奈美等运动会的举行都是炫耀精妙裸体的场合，并将人体崇拜推上了另一个层次——比赛获胜者除了得到了至高荣誉外，其体力与矫健也会被民众当作天神下凡一般崇拜。正因如此，古希腊人不惧怕在神和庄严的典礼中展览肉体。
人类裸体艺术的起源，事实上是对人体美的一种极致崇拜和追求。也许古希腊人也没想到，他们超前的美学观念影响到了整个西方艺术史。
神性与人性
无论艺术家或是艺术品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创作时的社会、风俗习惯与时代精神，都是塑造艺术家与其作品的重要元素。
©️The Apotheosis of Homer，1827，Jean-Auguste-Dominique Ingres, ©️Le Louvre
在《荷马史诗》中，神明与凡人一样拥有刀枪可入的躯体，一样拥有本能与欲望；神明也能与凡人生儿育女，天界与人间的鸿沟并非不可逾越。既然神明有比凡人更恬静更完美的肉身，那么希腊人竭尽全力用美丽的人体去诠释神明就不是那么难以理解的事了。
©️St. Bernard of Clairvoux breastfed from Our Lady. ©️Abbaye de Cambron
明谷修道院院长圣伯尔纳铎流传最广的一个形象：圣母在哺育圣婴的间歇，把自己右乳的乳汁挤在了圣伯尔纳铎的脸上，因此给予了他智慧……
然而，西罗马帝国沦陷后的欧洲大陆在堕入黑暗中世纪的同时，也进入了美术的一个断裂地带——中世纪美术属于基督教美术，早期的基督教徒认为，如果以偶像来代表上帝，无疑会将教徒引入信仰的歧途，公元7世纪在拜占庭还发生了大型的“破坏偶像”运动。公元6世纪末的格列高里大教皇发现：“文字对识字的人能起什么作用，绘画对文盲就能起什么作用。”于是古希腊罗马艺术中的写实消失了，绘画走上了服务于宗教的发展方向。在艺术上弱化肉体的人性和情绪，对一切感官、肉体、情欲的美都保有怀疑，更追求精神上的正义，主张禁欲和静止的符号[2]。
©️David, 1430s, Donatello, ©️Museo Nazionale del Bargello, Florence
多纳泰罗的青铜雕塑《大卫》是中世纪后第一座男性裸体雕塑
直到文艺复兴时期，对人体美的崇拜艺术最终通过文艺复兴再次占据了艺术发展的极重要位置，艺术家们开始复刻古希腊人在艺术上对裸体的刻画。
©️Phryne before the Areopagus，1861，Jean-Leon Gerome，©️Hamburger Kunsthalle
这段时期对美的观念极其不一致：从纤瘦到臃肿，从娇嫩到枯瘪，从苍白无力到男子气概再到雌雄同体。无论传达的信息多么清教徒化，多么具有政治性或宗教性，没穿衣服的人可能同样被视为不雅或亵渎。耶稣的赤身裸体是人性化的，但在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中却像阿波罗一样神圣化，反之亦然[3]。
©️Truth, 1870, Jules Joseph Lefebvre, ©️Musee d'Orsay
我们常常会读到这样的解释：为了展现身上的圣痕，耶稣是可以裸体的；亚当和夏娃也是可以裸体的，因为他们在被诱惑吃下禁果前不觉得裸体羞耻；因此女性裸体在宗教绘画中是极少出现的。这个观点看似有理有据的，但对西方艺术史稍有了解就知道，即使是圣经故事，在文艺复兴时期也诞生了相当数量的女性裸体画作。究其原因，财富密码是第一驱动力。
©️The Birth of Venus, 1485, Sandro Botticelli ©️The Uffizi Galleries
©️Sleeping Venus, 1510, Giorgione & Titian ©️Gemäldegalerie Alte Meister
当时的社会风气虽比中世纪时期开放了不少，但还没有开放到可以公开画裸女，于是受雇于富裕阶层的画师们打个“擦边球”，利用官方认可的女性裸体形象为主题来创作。如波提切利名作《维纳斯的诞生》就是受雇于朱利亚诺·美第奇，并以其已故的美丽爱人西蒙内塔·韦斯普奇为原型[4]。维纳斯也成为了文艺复兴时期画家们热衷的创作对象，假托维纳斯形象来画裸女。
©️Michelangelo's Sistine Chapel Ceiling
歌德在参观西斯廷礼拜堂之后感慨道：“没有到过西斯廷的人，无法了解一个人的力量能达到的程度。”礼拜堂的天花板是不允许拍照的，参观时请务必给这幅巨著留足够的时间，你一定不会后悔。
©️Michelangelo’s sculptures of Day and Night on the Tomb of Duke Giuliano de’Medici
这里浅聊一下文艺复兴三杰中的两位：米开朗基罗与达芬奇。这两位对人体结构掌握之熟悉与精确，即使默画也可以画的相当准确。如果读过《达芬奇笔记》，你会明白我常说的“他真的很懂人体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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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开朗基罗为Lybian Sibyl做的人体研究与最终成品
米开朗基罗笔下的人物以肌肉感著称，传说米开朗基罗因取向问题，即使画女性裸体，也是参照男性模特的，以至于他所创作的女性就像是在男性躯体安上了两个别扭的乳房。
关于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成就在此不再多作介绍。这是一段艺术史上无比伟大的时期，在原稿中，此处还有洋洋洒洒千余字关于文艺复兴至近现代的裸体绘画、雕塑作品的故事。未免太过冗长，点到即止。如有机会，我会另起一篇。
为什么我们爱看裸体
相信我，不止lsp这一个原因。
©️Giphy
人体，由于其极强的辨识性和对情感极强的承载能力，在造型艺术中用作符号元素是非常方便的。不仅仅是古典艺术，直到近现代还在继续成为造型艺术的核心意象[5]。
西方古典正统艺术概念是模仿，也就是写生。对于人体精准的描绘也是对人类内心世界进行表达的一种形式。
按照康德的理论，我们欣赏裸体美，是首先作为兴趣所属的感情判断，是主观因素，同时又需要求得众人的同意，所以作为兴趣判断的美的判断具有主观普遍性。也就是说，我们爱看裸体，并非个人好恶，而是因为接近普遍的价值领域[6]。
那么， 让我们坦坦荡荡热爱裸体吧。
©️Giphy
Source/References:
[1].《艺术哲学》. [法]丹纳
[2].https://www.jianshu.com/p/e3a8d779fcff
[3].http://art.china.cn/zixun/2019-03/25/content_40693070.htm
[4].https://baike.sogou.com/v67616101.htm?fromTitle=%E7%BB%B4%E7%BA%B3%E6%96%AF%E7%9A%84%E8%AF%9E%E7%94%9F
[5].https://www.zhihu.com/question/328055658/answer/706582077?hb_wx_block=0
[6]. 《关于爱与美的哲学思考》. [日]今道友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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