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霍尔克姆圣经绘本》（14世纪上半叶）伦敦大英图书馆藏清明第二候，古人有“田鼠化为鴽”的说法令人困惑。田鼠是哺乳动物，而鴽是脊椎动物，“似鸽而小的鹑”。据鲍氏说，鼠是阴类，鴽是阳类。阳气盛，阴为阳所化，所以田鼠变作鸟。这阴阳交感的世界观虽说神奇，却少有科学循证。那鹑是什么鸟？《山海经》提到英山有一种鸟，“其状如鹑，黄身而赤喙，其名曰肥遗”。又提到昆仑山有一种鸟，“其名曰鹑鸟，是司帝之百服”。是否指鹌鹑，语焉不详。说“鹑鸟”有“肥”相，倒符合鹌鹑特点，而让衣衫褴褛的鹌鹑负责管理所有服饰，可能性又很小。诗经里提到两种鹑，一是野生鹌鹑，属于鸡形目雉科中的鸟，另一种是金雕，属于隼形目鹰科中的鸟。“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鹑兮？”（《魏风·伐檀》）和“鹑之奔奔，鹊之彊彊”（《鄘风·鹑之奔奔》），都是说鹌鹑；而《小雅·四月》中的鹑是大型猛禽金雕。先来看鹌鹑，它外形不起眼，头细尾短，体态却显肥，羽毛也不漂亮，赤褐色带黄条纹，还有斑斑点点，看上去像打满了补丁。为此，古人把衣衫褴褛形容为“鹑衣百结”。被称是杜甫绝笔诗的《风疾舟中伏枕书怀三十六韵奉呈湖南亲友》中，有“鹑衣寸寸针”的诗句。在人生最后阶段，他舟行湖湘泽国，所见冬季“故国悲寒望，群云惨岁阴”，也对一生的颠沛流离进行了总结。本想满怀信心北进的他，终因家贫受困而归计不成，加上幼女夭亡于路侧，自己病得十分沉重。“鹑衣寸寸针”流露的悲恨，如针尖扎心。 蓝头鹌鹑（法国）雷克斯·布拉舍（1869-1960）穿太多补丁旧衣的“秃尾巴鹌鹑”，却分布极广，而且十分聪明。早期的鸟类学研究有记录说：“鹌鹑为迁徙之鸟类：其不耐寒冷，将至隆冬则弃冰封北国而去，飞至温煦之南境；更有甚者，能飞越重洋，实为惊人──以其身甚轻而翅甚短。”鹌鹑遍及欧亚大陆及非洲，包括整个欧洲、北回归线以北的非洲地区、阿拉伯半岛，喜马拉雅山－横断山－岷山－秦岭－淮河以北的亚洲地区，我国东南沿海，还有太平洋岛屿。像三趾鹑、刀翎鹑、灰山鹑、蓝胸鹑和斑鹑等，都指不同的鹌鹑种类。加州鹌鹑彩色石版画1878 年（美国）西奥多·贾斯珀由德裔美国插画家和专业医生西奥多·贾斯珀绘制的加州鹌鹑，是美国唯一的本土鹌鹑，也称高山鹑、刀翎鹑。刀翎鹑和大多数山鹑一样，雄鹑不参与孵蛋，但与雌鹑一起照顾幼鹑。在危急时刻，如出现一条猎犬，又离得很近时，雄鹑会发出特殊叫声，亲情激发它原本害羞的勇气，反复拍翅膀冲向猎犬。有时以更谨慎、聪明的方法化险为夷。看到前来捕捉的对手，雄鹑会故意逃跑而保护家人脱险。当对手以为轻易得逞，自己跑得很远却不被捉住，雌鹑趁此机会动身，赶紧把藏在草地和落叶间的儿女们集中起来，搬到了别的安全地。埃及古老的庙宇中，几乎所有鸟类都享受到神祗的荣耀。鹌鹑也和鸵鸟、鹈鹕、红鹳、猫头鹰等一起，在5000年前的壁画上就有神像被人供奉。在英国14世纪的《霍尔克姆圣经绘本》中（参见本文题图），圣父以专横的姿态召唤各种鸟、兽、鱼类时，鹌鹑也和金翅雀、天鹅、鸽子、孔雀、鹦鹉、鹤、猫头鹰、喜鹊一起位列其中。杂色鹌鹑（法国）雷克斯·布拉舍（1869-1960）溪水边的杂色鹌鹑，让我想到印象派作曲家德彪西。在他的24首钢琴前奏曲中，有一首《飘荡在晚风中的声音和香味》，好似浪漫如画的土地上，有自草间发出温煦的香气让我闻到了。鹌鹑也是中国文化里的吉祥鸟。《庄子》说“圣人鹑居”。鹌鹑“其性淳”，品性朴实，成为受人尊敬的形象。人们希望自己和家人在平安的世上，过安和淳朴的日子。民间喜闻乐见的图画中，牡丹配鹌鹑是“富贵平安”，鹌鹑配竹子是“富足平安”，而四只鹌鹑配上竹子象征“四季平安”。大约从宋代开始，鹌鹑较多出现在花鸟画中。前几年书画拍场出现宋徽宗29岁画的《水仙鹌鹑图》，把鹌鹑与水仙画在一起是何寓意呢？“鹌”与“安”谐音，水仙有“仙”字，自称“道君皇帝”的他，希望过安享太平如仙人的日子。而实际是，从建立北宋初年起，宋朝就没安全过，屡屡受辽、金和西夏的威胁，到北宋末年，宋朝江山更是岌岌可危。而南宋只能偏居江左，苟且偷安。所以，宋画中的鹌鹑现象，不过是艺术家借历史背景为苍生代言“安居”的美好愿望。宋代画鹌鹑最有名的是李安忠，传为他的《野菊秋鹑图》是宋画精品。秋天林野里，两只体态丰圆、身披白羽的鹌鹑相偕在土坡上漫步。一只举头听着风声响；另一只低头端视地上草叶。鹌鹑的毛羽，丛生的秋草，体现了画家对自然细密的观察。鹌鹑成双出现，且非黑褐色羽毛的平常品种，鹌与“安”谐音，菊与“居”音近，蕴含了祝福“安居”之意。万历六年（1578）正月，明官府出版一部画册，33岁的诗人于慎行和其他5位“日讲”官奉命分写题诗，各赐银豆一包，于分得4题。他在第4首中写了《鹌鹑》：然而，“逢场”并非真“锦茵”，“闲傍”也非“苑花春”。因得罪了权臣张居正，于慎行以疾归。居正死后他复起。当居正家被抄没时，他却劝说执事人应念及居正母亲及诸子颠沛可伤。这御用文人有如此淳良心，使总要看轻写“应制诗”的我，不由得转变了态度。鹌鹑图 (南宋)李安忠（生卒年不详）北京故宫博物院藏传统观念认为，鹌鹑是天然壮阳药，因此有很大市场。埃及早有食用鹌鹑的记载；战国时鹌鹑列六禽之一，也是筵席上的珍肴。在英国，每只鹌鹑最高可卖5英镑。即使很小一只鹌鹑，都会被塞满药草卖到餐馆。2019年，《每日邮报》有报导说，因“埃及人迷信吃鹌鹑”，每年多达1.4亿只鸟在通过埃及时被猎杀。人们在埃及沿海和尼罗河谷700公里处架设大片捕鸟网，还捕捉黄鹂、柳莺等其他鸟类。中世纪的西方国家，无数出台的皇家法令都是禁止普通百姓参加狩猎活动的，否则会被罚款、鞭笞，甚至被囚禁。而捕猎是穷苦百姓获取食物的主要来源，他们便想出五花八门的方法，如捕鸟时借用绳子或张网，模仿鸟叫，披着动物皮接近等等。一幅1555年的古画中，猎人戴上牛面具，穿着画了牛的衣服，趴在地上靠近鹌鹑，就是设计捕鹌鹑的方法。在1876年爱尔威登打猎季节开始的第一天，一位印度大公就杀死了780只鹌鹑。冠金雕（英国）乔治·爱德华兹（1694—1773）这里的鹑是指金雕，《山海经》称“鹫子”，又有鹫雕、金鹫、黑翅雕等别称。白雕、红雕、大山雕都属于这类，是北半球上广为人知的大型猛禽。它们生活在草原、荒漠、河谷，特别是高山针叶林中，冬季常在山地丘陵和平原地带活动。金雕常在高空中一边呈直线或圆圈盘旋，一边俯视地面寻找猎物，用柔软而灵活的两翼和尾的变化调节飞行方向、高度、速度及姿势。发现目标后，以每小时300千米快速之势从天而降，并在最后一刹戛然而止，然后牢牢抓住猎物的头部，将利爪直戳进头骨，使其即刻丧命。它捕食的猎物有雁鸭、松鼠、狍子、狐狸、旱獭、野兔等，鹌鹑也是它的美餐，甚至连很难对付的狼、豺等食肉兽都是其食材。一只草原金雕有一次抓狼14只的记录。如雕巢中食物不足，亲鸟长时间不能带回食物，同胞相残不可避免。较大的幼雕会把幼鸟啄得混身是血，甚至吃掉。白尾海雕也捕杀自己的幼崽，往往在幼崽学会捕食前就把它们猎杀了。在博物馆看过无数种贪婪而暴力的猛禽后，博物学家儒尔·米什萊义愤填膺地称它们是“强盗”，“制造恐怖的幽灵”，进而感慨“我们的地球是个野蛮的世界”，人们却“出于自身的暴力本能”欣赏它们的力量，而“无视它们致命的形貌所显示的底下的天性”。然而，天底下还有比人类间的互相仇恨、残酷杀戮更令人发指吗？岁岁平安（中国）居廉74岁作（1828-1904）回到鹌鹑的话题，清明念逝魂，又想起往昔的女孩。她是我儿子5岁时带到家里玩的，叫花春圆，也是5岁，圆圆的脸蛋好可爱。玩了一下午，没吃晚饭被她亲戚接走了。她走后，儿子说的话让我感觉奇怪：“花春圆妈妈给鹌鹑鸟杀了。”后来知道，是小女孩妈妈被饲养鹌鹑的生意人杀了。生意人欠她的钱不还，她上门去讨要。没料到，他竟起杀心，砍死后把她的尸体装进陶缸，埋到后院养鹌鹑的角落，并用水泥封住了。世上有比这凶残人性更可怕的吗？从那以后，我和儿子再没有见过花春圆，直到现在。
立秋﹒诗经植物之凉风木槿 处暑﹒诗经植物之黍稷稻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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