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军 | 六月，栀子花香

盛夏六月，阳光火辣辣地舔舐着大地。草木生灵全都耷拉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然而，在老丈人家石头房前，两棵栀子花此时正绽放着。白白净净的花朵，宛如从天而降的雪花，映衬在静谧的庭院里，又仿佛少女柔嫩的手指，娇艳欲滴。花朵水灵而干净，具备了一个纯粹的人拥有的高洁品质，于我看来它简单、不浮华有内涵，更具有一种侘寂之美。

《易·乾》中关于“纯粹”的释义：“大哉乾乎，刚健中正，纯粹精也。”大抵也诠释了它的秉性吧！轻风拂过，一股沁人的清香扑面而来。那花瓣间渗透出的清香在小院里飘散，花香在小院周围形成了一道浓郁的氛围。这股清香不浓不烈，不刺鼻腻人，热烈地熏陶着小院里的花草树木。坐在栀子花树前的石台上，平心静气地享受这阵花香，仿佛浮躁、烦闷的心情一下子得到释放，心灵也如屋后沟渠里的山泉水一样清爽、透明。也让我明白大自然“草木皆有情，万物总有心”的道理。

老丈人家在大山沟边，青山环抱，绿树成荫。站在这里远眺白白亮亮的大圣湖，犹如一位仙子飘逸洒脱，衣袂翩跹；湖畔海清寺塔孔武有力、威武玲珑，直冲云霄。远处高楼林立，山脚下红瓦白墙的小楼星罗棋布，蓝天白云下犹如一幅美丽的山水画映入眼帘。

我从石台上起身下来，弓身站在栀子花树旁，伸手摘了一朵白色的栀子花，那花绽放的姿势像舒展的莲花，惹人喜爱。持花在鼻翼边轻轻地晃动几下，一股清香直冲脑门继而又浸入心肺，须臾间全身的细胞活跃起来了，一股如水的冰凉从心底渗透出来，让我感到格外的开心与舒坦。

它使我想起了少年时与栀子花首次结缘的情景。那是仲夏早晨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我和一位同学相约去山里另一位同学家玩。同学家坐落在一条长长的斜坡上，在这个狭长的地方聚居着由他们几户人家组成的小村落，村子两边是高深的沟壑，放眼望去，真的害怕一不下心滑下去。他们的村落像个石头的城堡，房屋是石头建的，院墙是石头垒的，院墙外的猪圈是石头盖的，就连院内的鸡圈也是石头砌的，这大概是大山赋予了山村丰富的石头资源，人们就地取材，建设家园。它也是当时山村村居建筑的普遍现象。

房屋、庭院笼罩在绿荫下，光线被密集的树叶遮挡，只有几缕光线从院墙的石缝里由院外挤进来，院子里显得有些黯淡且生出阴凉之感。我下意识地用手左右搓着裸露的手臂，忙给冰冷的手臂升温。同学朝我们微微一笑，便把我们让到了屋里，接着他提起四方桌上的红色塑料水壶，给我们倒了一碗热水放在了桌面上。院里堆放了如蒙古包式的泛黄的稻草，墙根还搭个鸡窝，鸡在院里四处溜达，见生人也不躲，好像我们是多年走动的亲戚，彼此间已经很熟稔似的。村居东依大山，南北都是大山沟，它建立在隆起的山坡上，山坡就像是一条鱼尾巴一直延伸到山下。同学家的锅屋（指农村的厨房）前也有两棵栀子花树，像一棵巨大的伞撑开一片天地，只是此时还没有到开花的季节，同学说这花待到六月才能开，花瓣雪白雪白的，有一股清香味，夏天还可以去除人体的汗味呢。有时花开得多了，他的父亲就会摘下来装满小竹篮挑到城里去卖。他又说栀子花还可用来食用，特别是鸡蛋爆炒栀子花很好吃，他家就食过。我虽然没有食过，但敢说它一定是美味。

关于栀子花名字的来历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它本是天庭花园里的栀子花仙子，因看到人间尽是小花小朵，于是便来到人间变成了一棵栀子花树，遍植在房前屋后、山坡野岭之地。栀子花不仅外表优美，还寓意深刻。在古代文人的笔下，它被赋予了丰富的诗意和情感。如唐·杜甫的《 栀子》：“栀子比众木，人间诚未多。于身色有用，于道气相和。红取风霜实， 青看雨露柯。无情移得汝，贵在映江波。”又譬如南宋·杨万里《栀子花》：“ 树恰人来短，花将雪样年。孤姿妍外净， 幽馥暑中寒。有朵篸瓶子，无风忽鼻端。如何山谷老，只为赋山矾。” 它们都表达了诗人对栀子花品质的赞美，也凸显出栀子花的高洁与纯真。 

夜幕降临，月光如洒，院子里高大的银杏树、糯米花树投下了斑驳的黑影。山风可劲地吹着院子里大树展篷般的树冠，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然而当风势穿过大树繁密树叶坠落在地的一刹，开始变得轻柔起来，像一个人被废了武功似的，失去了威力。它轻飘飘地落在了栀子花树上，也许山风是被栀子花的美艳惊诧到，才收敛了自己狂妄不羁的性格，亦或是厚重的石屋、石墙的阻挡卸了它暴躁的脾气。院墙边杂草丛中听到促织在唧唧复唧唧，黑狗也静静地蜷缩在栀子花树下，贪婪地享受着盛夏夜晚难得的清凉，当然它品味不出栀子花的清爽，因为它天生对香味过敏，所以冥冥之中造物主并没有让它享受馥郁、芬芳之美。相反，造物主却把这种美好赐予了人类，人类对香味的渴求、膜拜以致最终的享受，狗狗是体会不到的，但造物主也给了狗狗高出人类嗅觉灵敏度1200倍的鼻子，让它成为人类寻找气味与事物的帮手。

夜更深了，犬吠声静了下来，村庄也变得万籁俱寂。窗外花树扶疏，月影斑驳；隔着纱窗，闻着闯入屋内的栀子花香，不时心潮澎湃。可是在这个充满诗意的夜晚，在一群低吟浅唱的蛩虫和鸣的小夜曲里，枕着盛夏夜晚的凉风，却总是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它让我想起与妻初识的时候，也是在这个栀子花香的季节，花开得很浓、很艳，白色的花瓣就像妻洁白的面容。如今，门前的栀子花树已伴随我们走过了三十个春秋。一路走来，有快乐也有艰辛。然而栀子花树依旧在，可是那个亲手栽下它的人却永远地离我们远去了，他把花香种在了我们的心里，让我们常常不能忘却过去的美好。也正如《盛夏栀子花处乘凉》的诗所言：“碧叶吐玉露芬芳，云杉月影藏穷霄。摇扇闲谈当年事，无眠不愿栀子花。”

作者简介

王道军，江苏连云港人，文学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