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最怜天上月

◎ 冯 娜

中秋望月，圆月皎洁，月球表面环形山的阴影也越发突出。怀乡思亲的时日，也会让人想起中国古典神话中奔月的嫦娥，还有那棵永远也伐不倒的月桂树。

想来桂树确实是更适合清秋月色的树了；那压得很低的幽凉的香气，那仿佛吸纳了所有深邃秋意的叶子。桂树喜光喜温暖，南方多植，当它绵密的香气在空中弥散，就好像在传递一种秋日渐深渐稠的讯息。据说江浙人摘桂花、晒桂花的景象是颇有风致的，不用想象那些米粒儿般大小的花簇如何被拧成巨大的香气缆绳，也不用想象那些甜蜜微苦的橙黄怎样向秋天献出了全部的芬芳；只要想起那一棵棵桂树，就会感到它们领受过的好天气和坏时辰。我喜欢这种捱过春夏而酝酿着丰沛内心的花木，恰似凉风有意，秋月无边。

桂树在中国人印象中应该是一种古典而蕴含了诸多文化想象的植物，譬如蟾宫折桂，譬如战国时两国间会以桂花示好。无独有偶，在西方文化中月桂也是和平、智慧等友好的象征。西方不仅有“桂冠诗人”的称谓，奥林匹克竞赛中的优胜者亦会获得月桂编织的花环。

吴刚伐桂是中国式的西西弗斯。而在希腊古典神话中，月桂的传说同样是一出悲剧，但更加凄美动人。相传宙斯的大儿子阿波罗曾与一位叫做达芙妮的女子相爱。但阿波罗是太阳神，他一靠近达芙妮，她便难以承受他的热量。有一天，她实在难以忍受那炙烤的苦痛喊出救命，达芙妮的父亲河神林恩不忍看到女儿这么痛苦，便将大地劈裂了一条裂缝。达芙妮纵身一跳，便化成了一棵月桂树从裂缝中长出来。因为不能承受自己的爱情，使达芙妮变成了一棵月桂树，阿波罗黯然心伤，在树下发誓：“你虽然不能成为我的妻子，但我会永远爱着你。我要用你的枝叶做我的桂冠，用你的木材做我的竖琴，并用你的花装饰我的弓。同时我要赐你永远的年轻，不会衰老。”阿波罗还发誓要永远为月桂留下一片阴凉的遮蔽，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太阳黑子，那是太阳神内心永不愈合的伤痕，也是对月桂女神的守护。

一个是在月亮留下阴影，一个是在太阳上留下暗痕，中西方的传说虽然相去甚远，却在此暗合，让人心生感叹。人心似乎也和月球和日球一样，我们极尽光华时也让幽暗的突起更加明显。世上哪有没有遗憾的人生，没有缺憾的传说又怎么会让人如此心痛而不能。

纳兰容若曾写：“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月桂因为阿波罗爱的加持可以长久地绿着，但它是否更愿意拥有会衰老、消逝的血肉之身，而不是天上月那样遥不可及的化身呢？我们也无法去探问嫦娥在冷清的月里是何等心境。只能在月圆时，仰头看着月华映出更多的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