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憨憨 “夏肉不如寒菜”,冬季天越冷,妈的脸越灿烂。我家是郊区菜农。冬天人们爱吃青菜,地里的菜很快能变成现钱。隆冬雪飘,地里的菜依然俏青碧绿。太湖菜翠绿中带点粉白,菜梗紧束,叶片外翻,像穿裙的舞女;矮驼菜碧绿生青,梗叶外张,像怒放的花瓣;尖叶尚菜淡绿中稍带嫩黄,梗叶收束成管状,像一个个高高的竹筒。不同品种的青菜,各有个性,各具姿态,挤得菜地热热闹闹的。 “头九寒,二九暖,三九冻脱百鸟卵”。寒潮接一连二地扑来。一次寒潮过,菜周边叶片发黄。二场寒潮来,黄叶成枯叶,里层绿叶又黄了。三场寒潮过,一棵青菜只剩下菜心可以食用。 妈妈卖菜分个先后顺序。尖叶尚菜不耐寒,初冬就卖光了,接着太湖菜,矮驼 菜早一点晚一点卖无所谓。最后,菜地剩下清一色的“雪里青”。“雪里青”耐寒,它一团墨绿,像包公的脸,名副其实的黑色食物。妈头上兜着方格围巾,穿着大棉袄,背着竹筐,“咯吱咯吱”踩着冰凌,到菜地,掸去积雪,“雪里青”露出脸来,乌黑油亮,没一点黄斑烂叶。妈不用镰刀,用小铲刀挑。这种菜叶片外张,摊伏地上,像一个个黑色大饼子,上海人称它“榻棵菜”,苏州人称它“黑菜”,宝应人叫它“黑桃乌”,合肥人叫它“黄心乌”,湖北人称它“泡泡菜”。它不但耐寒,而且味道又鲜又糯,人人爱吃。妈挑着担子到城里卖,回家时,分外精神,一看就知道卖了好价钱,“过年盘缠”有了着落。 村里的阿泉叔不会摇船。开船去苏州装运肥料,他专职拉纤。船到蠡口,风大水逆,纤绳断了,他跌倒在路边的菜地上。祸兮福至,阿泉叔跌倒菜地,发现一株叶片密集的雪里青秧苗,回家培育栽种,大有收获。这种雪里青,叶肉多而叶梗短,菜心高高隆起像馒头,心呈鹅黄色。我们就叫它“堆心”雪里青,到市场上,一抢而空,很快成了我们村的当家品种。 我家兄弟多,煮起雪里青来,汤汤水水一大锅,吃得热气腾腾。但再好的东西,吃多了也生厌。有人说,天天吃青菜,会把孩子吃成“青肚皮猢狲”,读书前念后忘记。妈妈很担心,想方设法让孩子开点小荤。大冷天,她拿个四齿铁耙到村后的河里破冰扒河蚌。铁耙齿间太宽,攀上几片竹片,木柄太短,绑上一根长梢竹竿。妈说,扒河蚌,得听竹竿传上来的声音,咯咯响的是砖石,沙沙声才是河蚌。河蚌与雪里青一块儿煮,那是绝配。雪里青酥烂鲜灵,蚌肉鲜嫩爽滑。 今年除夕,我带了点酒菜到护理院,跟老妈围炉守岁。一转眼,她已一百零二岁了。我跟她说雪里青……“堆心”雪里青……阿泉叔……扒河蚌……她侧耳仔细听,眼里闪着光,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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