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宣而至的书

◎ 魏天无 （武汉 文学院教授）

在我的阅读生涯中，有些书一看就喜欢，一读就放不下，甚至会一读再读。不过也有相当一部分书，买来后就放在了书架上，及至偶然翻阅，方觉相见恨晚。

奈保尔的小说集《米格尔大街》（张琪译）由花城出版社1992年出版，只印了1500册，作者国籍写的还是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当年在海口市新华书店买了它，却好像从来没有认真读过；即使奈保尔2001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也没有激起我对这本书的好奇。2015年暑假去甘肃旅行，我从书架上抽出了这本薄薄的小书随身携带。在从兰州到天水的“麦积山号”旅游动车上，我打开第一篇《博加特》：“每天早晨，哈特起床后，总要坐到屋后阳台的栏杆上扯大嗓门朝对面叫道：‘有事吗，博加特？’博加特总是在床上翻动一下，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咕哝道：‘有事吗，哈特？’”我一下就喜欢上了这个来有影去无踪的博加特，也喜欢上了木匠波普：“每次我问他：‘波普先生，你在做什么呀？’他总是回答：‘啊，孩子！这正是问题所在，我在做一件没有名字的东西。’”

从甘肃返回，我找出新近购买、还没有撕掉封膜的奈保尔的《康拉德的黑暗我的黑暗》，读到他回忆自己这篇最早的小说的写作过程。那时的他是英国广播公司加勒比频道的兼职文学编辑，正忍受着从童年时代起就有的成为作家的念头的折磨，“那天下午，幸运眷顾了我。”他说，“我两条腿大敞着，像只弯腰的猴子似地在打字机前敲打着”。“博加特！”对奈保尔来说，“那声叫喊来自一个饱受折磨的时代”。对我而言，这声叫喊穿越了二十多年，终于把这位怀揣父亲梦想的作家，“殖民地居民”，带到了我的面前。

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里尔克诗选》上。这本书在书架上隐匿了十余年，其间跟随我从汉口的单位搬家到了武昌。记得2002年初北京图书订货会上，在河北教育出版社书目上看到预告后，当即委托住我对门的发行部小刘预订了一套。一整箱的译丛数月之后到达。我有多种里尔克诗歌译本，包括一本《杜依诺哀歌》的专门译著。我不记得是否完整地阅读过它们；即使这本，也是多次从书架上抽出，又在没有阅读的情况下，放了回去。一天上午，拖拖拉拉修改完延搁多日的一篇会议综述后，迟迟不想填早该填的一个项目申请表，也没有继续读没有读完的《波德莱尔》，随手在电脑旁一大堆书中拿过这本诗选，读到非常熟悉的第一首哀歌的起句：“如果我叫喊，谁将在天使的序列中/听到我？……”

好在我非常喜欢和尊敬的诗人、翻译家黄灿然，在译序中解答了我的迷惑：“读者买来这本书，也许会立即就阅读并喜欢上，也许买来之后，搁在书架上。某一天，也许像里尔克那样为世俗杂事而烦恼，偶尔一只手碰到这本书，于是，突然听到诗人那充满求索精神的声音，于是一下子就迷住了。”“里尔克确实是一位不宣而至的诗人，而他也似乎特别热情地接待不宣而至的读者。”于是，我接着读了下去：

是的，春天需要你。常常一颗星

会等待你去注意它。一股波浪从遥远的过去

卷向你，或者当你在一个敞开的窗下

散步，一把小提琴

会让自身顺从于你的聆听。这一切都是使命。

但是你能完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