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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克飞:捷克人心目中超过卡夫卡和昆德拉的国宝作家


文 | 叶克飞


在《过于喧嚣的孤独》中,赫拉巴尔曾写过一个喝酒计划,他如数家珍般提到十几家酒馆的名字,勾勒出一幅布拉格饮酒地图。


但这是一个并未实施的计划,书中的“我”听完这个计划后,便推开对方,“走进查理广场的花圃中间,那里盛开着赏心悦目的人脸似的蝴蝶花,崇拜太阳的游人已追着阳光移到夕阳照射着的长凳上,我走出那里不觉又回到了黑啤酒酿造厂的快餐部,要了一杯苦味酒,接着喝了一杯啤酒,随后又要了一杯苦味酒,我们惟有被粉碎时,才释放出我们的精华,透过树枝我看到新城塔堡上的氖光钟已在黑暗中发出光亮”。


紧跟着,赫拉巴尔写道:“伏尔塔瓦河上吹来一阵风,吹过了广场,我喜欢这风,我喜欢黄昏时分走在莱特纳大街上,河水送来阵阵芬芳,还有斯特洛摩夫卡公园里草坪和树木的清香,这会儿街上的香味是伏尔塔瓦河上吹来的,我走进布班尼契克酒店,坐下来心神不属地要了一杯啤酒。”


赫拉巴尔在捷克人心目中的地位之所以能超过卡夫卡,更远胜米兰·昆德拉,正是因为他的捷克语写作,以及他笔下这个真实的捷克,包括前文中提到的查理广场和伏尔塔瓦河,还有那些至今仍存或者早已不存的酒馆。如果捷克也有“在地写作”一说,赫拉巴尔当然是最好的代表。即使,因为他要“坚持在场”,所以难免妥协,曾加入作协,曾在报纸上自我忏悔……这些堪称政治污点的事情在后来统统被捷克人所忽视,因为捷克人懂得那个年代,也理解赫拉巴尔的坚守——这比做烈士还难。


赫拉巴尔也堪称捷克啤酒馆的代言人之一,他人生中的大量时间都在酒馆中度过,众多作品也在这里完成。他曾说过:“啤酒馆是消除偏见的场所”,还称自己“更多地像个酒馆轶事的记录员而不是个作家”,“我像孩子般地盼着上啤酒馆,我爱边聊天边喝啤酒,啤酒能帮你加速思考,发现一些你早已塞到哪个角落里的故事和想法,在喝啤酒的时候甚至还能编造一些故事出来”。


▍金虎酒馆——赫拉巴尔的一生中最爱


我曾两次拜访布拉格,第一次是2014年4月。一天下午,我拎着一本台湾墨刻版的捷克攻略,在布拉格街头游荡。


走到一家小酒馆时,忽有所感,便低头翻攻略,与酒馆名字比对。没错,就是这儿,U Zlateho tygra酒馆。对于一向做足准备功课但又不拘泥于攻略,走哪儿算哪儿的我来说,这个偶遇可谓惊喜。


U Zlateho tygra,捷克文是“金虎”之意。攻略里说,这栋老建筑早在1816年就开始作为酿酒厂使用,不久后建成附设图书馆的咖啡馆,许多学者、作家都在此阅读国外期刊。20世纪初,这里改为啤酒馆,因酒香扬名,某任法国总理曾匿名到访。二战后,这里仍是文化人聚集地。它以鲜啤著称,每天虽下午3点才开始营业,但午后便有人排队。


▲ 金虎酒馆


许多年前,赫拉巴尔就是金虎的常客,他将这里视为一生最爱的啤酒餐厅。如今的金虎酒馆里挂满了赫拉巴尔的照片。当年,他每天都会固定坐在厨房左侧的桌子前,因为这个位置可以听到来自酒馆各处的声音,无数笑料怪谈都会变成他的文字。


他与金虎最著名的一次交集发生在1994年。他与时任美国总统的克林顿在这里结识,为他们“牵线搭桥”的是哈维尔。当时,克林顿希望能见见这位国宝级作家,赫拉巴尔的回复是“希望与总统阁下在酒吧桌前交谈”。结果,克林顿真的来了。


▲ 赫拉巴尔、哈维尔与克林顿


人生最后那几年,没有孩子、妻子也已去世的赫拉巴尔选择了一种固定的生活:每天乘坐公交车前往自己的林中小屋,看望自己的猫咪们,有时给它们带上牛奶和香肠。下午2点,他会将钥匙放在木屋外的柴堆缝里,再乘坐公交车回到布拉格,进入金虎酒馆。


赫拉巴尔的一生与布拉格紧紧相连,他所毕业的查理大学就在金虎的不远处,那是欧洲最古老的大学之一。但他并非出生在布拉格,也并非出生在以布拉格为核心的波西米亚地区,他的家乡属于捷克的另一部分,即摩拉维亚地区。


1914年3月28日,赫拉巴尔生于布尔诺附近的日德尼采。那时,这里还属于奥匈帝国。如今,布尔诺是捷克第二大城市,摩拉维亚地区的中心,也以米兰·昆德拉的故乡而闻名。但相比选择逃离的米兰·昆德拉,捷克人显然更尊敬赫拉巴尔。连昆德拉也曾表示:“如若有人要为苏联占领捷克斯洛伐克结束后的时代命名,他必得称之为赫拉巴尔时代。”


据说赫拉巴尔的父亲是一名奥匈帝国士兵,与妻子生下赫拉巴尔后便随军离去。赫拉巴尔在外婆家长大,1917年,母亲认识了啤酒场的会计并结婚,养父待他很好。六岁时,养父当了啤酒场总管,后来成为承包商,赫拉巴尔也成了少东家,过着优裕的生活。


赫拉巴尔在二战前进入查理大学学习法律,二战后复学,拿到了法学博士学位。但他一生都未从事法律工作,一直从事底层职业。二战期间,他做过仓库管理员、铁路工人、列车调度员,拿到博士学位后,他做过推销员。1949年,这个出身优越的精英知识分子更是自愿前往布拉格,当了克拉德诺钢铁厂的工人。他要“先从事任何可能从事的工作而唯独不当作家”,因为他的理想是要见证这个时代捷克人民的生活。


▲ 被誉为“千塔之城”的布拉格,随便一个角度便可拍到众多塔尖


我拒绝被赶出我的天堂


1954年,他因严重工伤离开冶铁厂,成为一名废纸收购站的打包工。后来,他还曾做过剧院布景工和龙套演员。其实,作为一个废纸收购站的打包工,所面对的废纸动辄以吨计,工作量甚至大于冶铁厂。作为工人阶级,他甚至还偶然登上报纸,比如《布拉格晚报》就曾报道:“三男一女成天搬运这好几百公斤的废纸。赫拉巴尔同志乐呵呵地回答说:‘4月份有110吨呢!’”这“三男一女”中的三位男士,一位是废纸站站长,一位是拥有博士学位的赫拉巴尔,还有一位则是同时身兼前举重运动员、前撑杆跳运动员和前橄榄球运动员三个身份的贝克乌特,也是《过于喧嚣的孤独》主人公汉嘉的原型。


在那段时间里,赫拉巴尔独自生活在布拉格郊外的利本尼区堤坝巷24号,这里远离如今游客遍布的布拉格中心,是一个废弃工厂车间改成的大杂院,破败不堪。但他在这里一住就是20年。每当晚上,他便走进啤酒屋打发时间,他的小说多来自听来的各种故事。但直到1962年,已经年近50岁的赫拉巴尔才开始系统写作。1963年,他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底层的珍珠》由捷克斯洛伐克作家出版社出版。有人认为,赫拉巴尔直到49岁才出版第一部作品,恰恰是其幸运之处,因为“他在很长时间中,跟最基本生活的那个关系没有中断。有很多人一旦出了名,成了著名作家,他的生活就变得很虚假了。赫拉巴尔跟生活之间的这种非常密切的联络,是其作品能够感人至深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1964年,他的短篇小说集《巴比代尔》出版,1965年,另一部名作《严密监视的列车》出版,二者均获得文学奖项。但转眼便是1968年,当布拉格之春遭苏军镇压后,出版审查制度重启,支持布拉格之春的赫拉巴尔也成了“被严密监视的作家”,作品被禁止出版,两本新书甚至直接被清理到了废纸回收站,此前已出版的著作也被撤架,根据其作品改编的电影被禁映。至于他本人,也被作协开除了。


1970年到1976年,迫于政治压力,赫拉巴尔只能写作回忆录式的文字。据说,他隐居在布拉格郊外的小镇上,常常爬上储藏室的屋顶,将书桌的两个桌腿锯短,以适应屋顶斜坡,一边晒太阳一边写作。《过于喧嚣的孤独》和《我曾侍候过英国国王》便是在此期间写成。


多年前,我第一次读到《过于喧嚣的孤独》,它有一个动人的开头:“三十五年了,我置身在废纸堆中,这是我的Love Story。”


在那个地下室里,只有旧机器、废纸和耗子,以至于打包工汉嘉去买啤酒时,袖子里会钻出一只耗子,他的额头上常常堆满绿苍蝇的死尸。但这里却是汉嘉甘之如饴的全世界。爱书的他,常在废纸堆里发现好书,得以一边阅读一边工作。他会在每个打好的纸包里塞上一本精心挑选的经典文本,让歌德、席勒们的灵魂附在这张纸包上。


三十五年里,他陆陆续续将两吨书搬回家,堆在储藏室、厨房乃至厕所。厕所里仅仅留有他坐在马桶上的空间,若他稍不注意碰一下隔板,就会有半吨重的书翻滚下来。床上也有隔板,书籍一直堆到天花板,他就躺卧在这书山下。以至于他怀疑自己的膝盖碰一下或者大叫一声,书山就会倒塌将他压扁。这让他夜不能寐,但显然他并不抗拒这样。


相比之下,外面的世界过于喧嚣,充满着毁灭与不幸。整个国家和城市遍布战争的伤痕,以至于荒谬连连。汉嘉曾发现一批二战中遗失的普鲁士皇家图书馆藏书,便通知军方以求物归原主,谁知这批精美图书却被当成战利品,以每公斤一外汇克朗的废纸价卖给了瑞士和奥地利。当装满图书的火车驶远时,汉嘉哭着说自己犯了反人道主义罪行,要警察给他戴上手铐,却遭到嘲笑。他说:“那时候我已在内心找到了力量,使我目睹不幸而漠然处之,克制自己的感情,那时候我已开始懂得目睹破坏和不幸的景象有多么美。”


汉嘉在废纸堆里寻找书籍,汲取养分。而且,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知识源源不断,使得他愈发具备独立思考的能力,抵御外部喧嚣,安于自己的孤独。他的一生,即使那般暗无天日、窘迫如斯,也仍然是美好的。他说:“有两样东西总使我的心里充满了新的、有增无减的惊叹——头上的星空和我内心道德法则。”


但是,这种孤独的快乐无法动摇新时代的到来。汉嘉和他的旧压力机,终将被年轻人和巨型压力机所取代。他满心挂牵的那个时代,也被滚滚洪流般的工业化碾压。年轻工人们机械地工作着,压根不在意废纸堆里的书讲述着什么,只是将之撕开送进机器。机器的冰冷让汉嘉诧异,更令他彷徨的是车间工人们统一佩戴的手套,他说:“我一向是光着手干活的,可以享受摸摸纸张的乐趣,可是在这里谁也没有愿望去体验一下废纸给予感官的无与伦比的魅力。”


不久,汉嘉被解雇。他没有离开,或者根本无处可去,只能选择与书一起被打包进废纸堆,被送入机器。他这样看待这一切:“我拒绝被赶出我的天堂,我在自己的地下室,没有人能把从这里赶出去,没有人能把我调离这里。一个书角顶着我的一根肋骨,我不由得呻吟起来,我仿佛注定要在自己制造的刑具上认识最后的真理。”


这当然是一个寓言,甚至是末世隐喻。冰冷机器摧毁的不仅仅是书籍,还有人心。今天再读此书,仍能触摸到那冰冷的孤独。


赫拉巴尔为这本书足足酝酿了二十年,他曾说:“我为《过于喧嚣的孤独》而活着,并为它推迟了我的死亡。”但他也曾说过:“我的作品就像是自杀前的自卫,用写作来逃避自我。”汉嘉当然是赫拉巴尔的化身,他告诉我们:“因为我有幸孤身独处,虽然我从来并不孤独,我只是独自一人而已,独自生活在稠密的思想之中。”


▲ 伏尔塔瓦河与查理大桥


我的身后荒草丛生


在赫拉巴尔的书中总能看到小酒馆的存在。在他之前,布拉格曾同时诞生过两位文豪,一个沉静孤独,另一个放浪形骸。他们都在布拉格生活,甚至连出生和辞世的时间都相当接近,但未有交集。赫拉巴尔对此这样解释:“因为无产者哈谢克总是出入于楼下他的那些小酒馆里,而卡夫卡跟他的朋友们则常去二层楼上的咖啡馆。”


对于传承捷克文学传统的赫拉巴尔来说,二者均是值得珍视的存在,但若以性情而论,赫拉巴尔显然更偏爱哈谢克。如果他们有幸生在同一时代,想必会成为小酒馆里的挚友。


赫拉巴尔曾说自己心中“有一个小市民和一个真正的自由人在争吵不休。”他热爱这样的生活,并以小酒馆为象征。他的写作方式与风格也和哈谢克相似,《我曾侍候过英国国王》就沿袭了《好兵帅克》式的讲故事风格。


相比之下,昆德拉所继承的当然是卡夫卡的传统,以优雅的精英知识分子形象出现,远不同于哈谢克和赫拉巴尔式的戏谑。


与许多人的想象不同,虽然赫拉巴尔的一生见证了捷克数十年来的跌宕,两种权力的交替,并以“始终在场”成为捷克人心目中的文学标杆,但他并非一个激烈的抗争者。虽然他也属作品被禁的作家之列,但其作品中并没有多少愤怒与控诉。他也曾表示自己是个怯懦的人,只能用艺术的方式来表达看法。


《我曾侍候过英国国王》便是这样,它通过一个餐厅服务员的经历,展示了捷克近半世纪的社会生活,处处流露出好兵帅克式的幽默。


小说的开场是这样的:“我最爱干的就是到火车站去向车上的乘客卖香肠这档子差事了。有好几次我的香肠以一克朗八十哈莱士一对卖给人家,可乘客们只有一张二十克朗的钞票,有时甚至是五十克朗的钞票,而我又没有那么多零钱找给他;即使有,我也只顾先继续往下卖,直到乘客们纷纷上车,从窗口探出头,伸出手来让我找钱。我先把热香肠放好,然后在衣兜里翻找零钱。乘客们大声嚷嚷,说铜板钢蹦儿不用找了,把纸币找给他们就行。我却磨磨蹭蹭地在衣兜里找纸币。哨声响了,我才慢慢掏出该找给乘客的纸币。可是火车已经徐徐开动,我追在火车后面跑,举着钱,眼看着他的手指就要触着纸币了。有一个人探出一大截身子,以至不得不让人拽住他的腿。还有一个人,他探在窗外的脑袋眼看要碰着站台上的柱子,可是后来他伸着的手指很快离我远去。我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手里捏着纸币。这可就是我的了!”


当主人公赫尔·迪蒂尔如愿以偿成为百万富翁后,却再次陷入困境。他发的是战争财,虽然他未参加战争,却好像双手沾满了犹太人的鲜血。况且钱终究换不来尊重和爱,他发现以前的那些领班、饭店老板依旧不把他放在眼里。


故事的结尾,赫尔·迪蒂尔选择去边境修路,反而得到了当地工人的尊重,也得到了小动物们的爱。他找到了自己,也得以审视过往。他说:“我负责养护的这段路,用我亲自捶碎的小石子填充的这条路,很像我的一生,在我身后的野草长疯了。只有我正在干活的一小块地方还能看得见我的双手留下的痕迹。”不过我喜欢另一个版本的译法——“我觉得这条路象征着我的一生,我的身后荒草丛生。”


在这一系列故事铺陈里,是捷克在德国、苏联两大豪强的夹缝中生存的历史。但有了“巴比代尔”式的幽默自嘲,一切都不沉重。


▲ 捷克第二大城市布尔诺,昆德拉的故乡,赫拉巴尔故乡日德尼采在其附近


以黑色幽默找寻快乐的巴比代尔


波西米亚这个名词已经远远超出其地缘概念,成为一种象征。而在音乐、舞蹈,以及高度商品化的服装之外,波西米亚的真正内核也从不会让人忽视。这个真正内核是文学。作为摩拉维亚人的赫拉巴尔,也以其文学成就成为了波西米亚精神的一部分。


但摩拉维亚才是《河畔小城》的土壤。这部自传体三部曲人物繁多、故事纷杂,以小人物的悲欢,铺陈捷克的历史。


这其实最让我着迷的赫拉巴尔作品,它由以作者母亲为视角的《一缕秀发》和《哈乐根的数百万》,以及童年自传《甜甜的忧伤》组成。这是一座捷克小城的生活史,节奏舒缓,讲述细碎小事,时间似乎停止,却不动声色地铺陈了二十世纪。贝宾大伯穿梭其间,成为一种慰藉。种种旧时意象组成了安逸而欢快的生活,比如煤气灯,赫拉巴尔这样写道:“动着黄色翅膀的煤气灯光像一只只蹲在啤酒厂横梁上的鸽子,保持着一双翅膀的距离,好让自己在夜里起飞时,或者从梦中惊醒后拍打翅膀时不致把别的鸽子吵醒。”他还写到母猫米丽特卡的分娩,“小猫咪就这样像乘客走下公共汽车一样,一只接一只地降生到这世界”。


曾有人说,《河畔小城》里的贝宾大伯,其原型就是好兵帅克。我倒是觉得,与其说是赫拉巴尔借鉴哈谢克,不如说他们都忠实记录了捷克社会以及那段不堪回首的历史。正如赫拉巴尔所说:“我的老师哈谢克的生活,乃至我的生活,都是令人不快的巴比代尔式的。”何况,作品中的贝宾大伯,在现实中也确有其人,他被赫拉巴尔称为“精神上的父亲”,是他文学创作的缪斯。在他十岁那年,贝宾大伯来到了他的身边,这个啤酒厂管理员饱经沧桑,却豁达幽默,影响了赫拉巴尔的一生。


在赫拉巴尔笔下,贝宾大伯堪称最典型的巴比代尔。“巴比代尔”这个名词不但是赫拉巴尔的短篇小说集之名,也是他的自造词。赫拉巴尔说,这个词专指在极权统治下,一些活得非常卑微、压抑的底层民众,他们虽然被褫夺了话语权甚至连尊严都丧失殆尽,但他们非常善于从不幸的当下找到反讽式的快乐,“善于用幽默,哪怕是黑色幽默来极大地装饰自己的每一天,甚至那些最悲惨的日子”。在他看来,“这是一些走在海底峡谷的人,他们总是靠拍打着的激浪来使自己的头脑感到神清气爽,他们是一些总在追逐那天际间的惊险新奇之事的人。”


从《过于喧嚣的孤独》到《我曾伺候过英国国王》,赫拉巴尔创造了属于捷克历史的巴比代尔群像。他们喜欢幻想和夸张,善于把令人不爽的现实转化为语言的狂欢。相比起米兰·昆德拉,有着极权政治体验的读者们都会更加喜欢赫拉巴尔,因为他们可以在巴比代尔们的身上看到一种“在特殊的语境下用喜感消解强权、用反讽找回尊严的普遍经验”。


▲ 查理大桥与远处的布拉格城堡


霍拉索维采,赫拉巴尔的乡愁象征


赫拉巴尔所怀念的小城,底色是捷克传统和文学传统。但他早早就预见到了文学的衰微,因此才有了《过于喧嚣的孤独》。


他曾在《过于喧嚣的孤独》中写到这样一个细节:“兴许他就是一年前的那天夜里我在霍莱肖维采屠宰场附近遇见的那个人,他用芬兰刀顶着我,把我逼到一个角落,掏出一张纸来给我朗读了一首咏希强内农村美丽风光的小诗,读完之后他向我道歉,说眼下他找不出别的办法让别人听听他的诗。”


于文学而言,这个黑色幽默的情节昭示着没落与无奈,“霍莱肖维采屠宰场”这个地名更是捷克传统的一种象征。在《过于喧嚣的孤独》中,汉嘉所钟情的那些书籍多具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色彩,与他排斥的工业化所对应的,是诗意般的乡愁。如果要给这种乡愁找到一个地标,那么霍莱肖维采是一个好选择。


霍莱肖维采,也译作霍拉索维采,捷克南波西米亚省的一个小村,被整体列入世界文化遗产。


知道霍拉索维采这个地方并打算前往,纯属偶然。在第一次前往捷克之前,我查到这个小村子是世界文化遗产,但偏偏攻略书上的那幅手绘地图标注不太准确,貌似与我的计划行程略有偏差,需要兜路,于是便将之放弃。后来再看详尽准确的电子地图,才发现这里距离我的目的地克鲁姆洛夫和布杰约维采都不远,仅仅几十公里路程而已,才又将之列入计划。


▲ 霍拉索维采村


当日,我从捷克南波希米亚州首府布杰约维采出发,驾车前往霍拉索维采。导航显示仅有三十余公里,但沿途都是乡间小路,而且蜿蜒曲折。在这样的小路上开车,速度自然上不来,但我却甘之如饴。


捷克乡间原野与其他中欧国家的农村无异,都是人迹稀少,十分安静。偶然会遇上小小的村庄,村中大多是两层的巴洛克式民宅,簇拥着必不可少的小教堂。就这样兜兜转转,从沥青路、水泥路转入沙土路,又转回水泥路和沥青路,终于抵达霍拉索维采。有资料这样形容这个村落:它是完整保留下来的欧洲中部传统村落的罕见标本,拥有大量南波西米亚民间的巴洛克风格建筑。1998年,它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为世界文化遗产和自然遗产。


小村不大,以一个被草地围绕的小池塘为中心,四面环绕着大多为白色墙身的巴洛克风格民居。这里的巴洛克式建筑与我在途中所见到的那些村落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两层,一大一小两个门,房舍在门的左右,坡顶红瓦。它的特别之处在于齐聚效应,与其他村庄的散落各处、不成规模不同,这里的巴洛克式民宅彼此相连,多且齐整,无愧于“南波希米亚地区最大规模巴洛克式民宅建筑群”的美誉。


村口有一个观景平台,所谓观景,便是广袤的波西米亚平原。不远处有马匹吃草,再远处则是小小的山丘和绿色原野。回首望向村子,一栋栋巴洛克风格民宅安安静静,与南波西米亚平原融为一体。时光,似乎就这样停顿。


这就是赫拉巴尔毕生视之为一种信念的捷克。


▲ 霍拉索维采村旁的草地和原野,典型的捷克农村风光


本文原标题《一生追求孤独的自由——赫拉巴尔与布拉格》,题图为赫拉巴尔(1914-1997),捷克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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