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夏天,画家常玉画了最后一幅作品《孤独的象》。画中,一头形单影只的小象在茫茫的沙漠中奔跑着。常玉对友人说:“这就是我。 ”,他的神情落寞,脸上写满了倦意。
大半生时光匆匆流走,常玉这一年已经66岁了,仍然穷困潦倒。
他曾享过荣华富贵,也能甘于贫穷。
常玉的一生犹如电影。
1900年10月14日,常玉出生在四川省南充市。父亲是画匠,大哥经营当地最大的丝织厂,二哥在外地做生意。
和善于经商的哥哥相比,常玉是唯一继承了父亲艺术细胞的儿子。
他从小对画画情有独钟,常玉的父亲对此喜闻乐见。常玉10岁那年,在父亲的帮助下,他师从“晚清第一词人”赵熙学画。
常玉17岁这一年去了上海美术学校就读,他寄住在二哥家里。
常玉就像《红楼梦》里的贾宝玉,饱受家人呵护,养成了他天真烂漫的性格,终其一生都不曾改变。
有钱有爱,出生在钟鼎鸣食之家的常玉,感受到的皆是世间的温暖和美好。
五四运动后,掀起了出国热。无数进步学子踏上了去外国留学的道路。常玉和徐悲鸿,林风眠等也坐上了去法国的轮船。
那时的常玉意气风发,当徐悲鸿,林风眠等人整日省吃俭用,过得颇为寒酸时,他穿着精致,气质优雅,十足的公子哥,正如朋友对常玉的评价:“ 一生爱好是天然,翩翩佳公子也。 ”
常玉除了画画以外,喜欢拉小提琴,打网球。他的家里每个月都为他寄来丰厚的生活费,他不需要打工,有大把的青春挥霍。
在法国的那些日子,常玉喜欢去街边的咖啡馆,带上一本红楼梦,一坐就是半天。阳光灿烂,清风徐徐,这样的日子惬意而又舒适,他常常随手几笔便勾勒出来来往往的路人。常玉用了大量时间研究和描绘生活中的巴黎人。
徐悲鸿等人都去了专业的美术学院进修,不走寻常路的常玉去了没有老师的大茅屋画室里画画,这里任凭学生自由发挥,没有标准答案。
常玉在这里的日子如鱼得水,他精湛的画技总是能引来很多人的围观。
常玉画画讲究随性,没有条条框框。
他生平最喜欢画裸女,曾经为此感叹过:
“我学画画原来的动机也就是这点子对人体秘密的好奇。我就不能一天没有一个精光的女人在我的面前供养,喂饱我的'眼 淫’。 ”
常玉笔下的裸女往往比较壮实,她们的面目通常比较模糊,但一双粗腿尤为引人瞩目,他的好友徐志摩还特地称之为“宇宙大腿”。
1925年,25岁的常玉已经开始在法国艺术圈崭露头角,他的作品在展览中得到了关注。
但常玉对于卖画赚钱一事极为挑剔,他有三个要求:
一:先付钱,二:作画期间不能来观看,三:画完后不能提意见
他是一个好画家,却不是一个好商人。这样的画家是不受欢迎的,渐渐地,最初对他作品感兴趣的人也渐渐地远离了他。毕竟,对画商来说,画得好的人的很多,又何必为难自己和一个不懂礼节的人来往。
常玉不以为然,他从来视金钱如粪土。
他可以把画免费送给懂自己作品的人,常玉的人生充满了随心所欲。原生家庭的富养让常玉做事从不会瞻前顾后。
他性情大方,喜欢请同学吃饭。他挥金如土,花钱如流水。
有时家里尚未打款,他已经提前花完了开销。耐得住贫穷的常玉能吃高档西餐,也能吃馒头稀饭。
常玉的人生没有计划两字,颇有人生得意须尽欢的浪漫。他在法国的前十年,生活美好得犹如一场梦境。
他在这里邂逅了真爱,娶了法国男爵哈蒙兹的女儿哈祖尼耶;认识了欣赏自己的经纪人巴黎收藏家侯谢,侯谢是发掘毕加索的第一人,慧眼如炬,他在看过常玉的作品后,便认定这是一位会留名画史的天才。两人开始了亲密无间的合作。
时光来到1931年,这一年对常玉来说却犹如从天堂跌倒了人间。他的大哥在国内因病去世,他的妻子提出了离婚。
哈祖尼耶十分欣赏丈夫的才华,但她不能忍受常玉把裸模带到家里来作画。当她的丈夫在家里聚精会神画裸模时,哈祖尼耶的内心是崩溃的。
她曾经对朋友倾诉道:“ 你知道吗?我们家的沙发至少躺过100个赤身裸体的女人。”
哈祖尼耶渐渐怀疑丈夫对自己不忠诚,她只希望眼不见为净,让常玉不要把模特带回家中,常玉却无奈表示,没有钱在外面办画室。
常玉家的生意早在几年前就逐渐陷入低谷,大哥去世后,家里工厂关门。常玉虽然有画画天赋,却始终不愿把画画经营成一门生意。
他的日子逐渐拮据,因而只能在家里作画,却又为此引起妻子对他和裸模的不满。
长久的争吵,谁也不愿退让,哈祖尼耶最终决定和常玉离婚。
哈祖尼耶离开的第二年,常玉的经纪人侯谢因为理念问题终止了和常玉的合作,常玉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如果说他的前半生,色彩是明亮的,后半生,多少是有些灰暗的。
常玉就像个孩子,固执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随俗。请不起模特后,他看着杂志上的模特,靠想象画裸女;买不起画具时,就用油漆作画;
当温饱难以维持时,他会去打零工,常玉在餐馆帮过忙;做过水泥工;尝试过各种兼职。
曾经的翩翩贵公子在柴米油盐的现实中,逐渐沧桑,唯一不变的是对画画的初心,这也是支撑着常玉生活的动力。
1948年,常玉去了纽约,在这里待了两年,未能卖出任何作品。回到巴黎的常玉,日子仍然贫穷潦倒。他的画作不再被人欣赏,市场反应平平。
常玉好友弗兰克十分欣赏常玉的才华,坚信他是被埋没的美玉,他曾劝自己表哥购买一副常玉的作品,但这位商人看了常玉的作品后摇头表示,他只愿意出一台打印机来换常玉的一幅画。对方话里行间充满了对常玉画作的不欣赏,常玉只能苦笑道:“对不起,我不需要一台打印机。”
50年代,中国文化艺术团来巴黎探访常玉,看着他一人独居在破旧的房子里,家里一贫如洗。
大家劝他回国执教,在美术学院当教授虽然不能大富大贵,至少也比目前的处境好。
但常玉拒绝了,他自嘲道
「我早上起不来,我起床很晚,我…做不了早操…」
自由散漫惯了的常玉又怎能适应朝九晚五的刻板生活,他早已躺平多年。
常玉的孤独无人理解,张大千曾经评论:
居住在巴黎的中国著名画家常玉是最早在巴黎学习的中国西式艺术家之一,被誉为'中国马蒂斯'。他比赵无极更加有名,只是他性格古怪。
性格古怪的常玉一生都在做自己,他大富大贵过,也一贫如洗过;曾坐在云端,后又跌入红尘。
但无论世事如何变化,常玉始终是多年前的常玉,不迎合世俗的常玉或许才是最可贵的。
晚年的常玉喜欢待在家里闭门不出,整日作画。他会对植物讲话,还会为他们放音乐。
他的心境平和而又空旷,苍老后的常玉喜欢画动物,他笔下的动物越来越小,动物所处的世界却浩渺无边,常玉或许是在画自己的心境,微微苍凉,微微寂寞。
独居的常玉曾经险遭意外,他的房子破旧不堪,时常需要修葺。那一次他搭着梯子糊窗户,不小心摔了下来,如果不是巨大的声响惊动了热心的邻居前来关心,孤寡老人常玉也许就会不小心离世。
一个人的晚年总是要面临很多考验,这也是很多人坚持养儿防老的原因。
1966年8月12日,友人前来探望常玉,敲门但没有人回应,推开门后,大家闻到了一股煤气泄漏的味道。常玉躺在卧室的床上,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他的胸口上还搁着一本书。
他的朋友们集资为常玉在巴黎市郊的墓园租了一块墓地,这位漂泊半生的中国画家最终长眠在了外国的土地上。
常玉刚去世时,他的作品仍然卖不出好价格。在巴黎拍卖市场,他的作品成捆出现,售价仅数百法郎,就像清仓大甩卖,凄凉而又残酷。
渐渐地,他的才华逐渐被人挖掘,他的画作也在慢慢涨价。巴黎为他开了画展,回顾了这位天才画家的众多心血之作。
2011年5月30日,常玉的《五裸女》拍卖出了1.07亿的高价,2019年10月5日,常玉的《曲腿裸女》以1.98亿港元成交。
常玉离开人世几十年后,他成了身价最高的华人油画家,本该属于他的荣誉姗姗来迟。
常玉如果知道这一切,想来也仍然会十分淡定。因为他如果想要荣华富贵,就不会我行我素。
他懂这世界的规则,只是他不愿意去执行。
当大部分人都和这世界妥协,常玉就像【月亮和六便士】里的思特里克兰德。
别人都在低头捡六便士,他却抬头看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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