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力 / 图：堆糖
儿时，家乡春节唱大戏或跟随大人赶集市，都能见到吹糖人的手艺人。他们挑着一副担子，一头是带横梁架子的长方形木柜，横梁架子上有许多插糖人用的小孔。柜子下面有个半圆形开口圆笼，笼内有个小炭炉，炉上放个平底小铜锅，铜锅内盛满了糖稀。担子的另一头是一个半米高的长方形带抽屉的平面柜，是手艺人的”座驾“，柜子里放着吹糖人的剪刀、镊子、麦秸杆等辅用工具。
每到一地，手艺人打开柜子，把糖稀加热搅匀，用铲子取一块鸡蛋大小的糖稀在手上反复揉搓，拉扯，待能拉至成丝后，再把糖稀放在左手心里，用右手拇指向下摁，像女人捏窝头那样在糖稀珠中间摁下一个坑，然后像包菜包子那样把外口收紧，快速拉出，形成一个糖棒。犹如细管，剪去前边一载，留下部分衔在嘴里均匀吹气，边吹边按设想的造型拿捏，待成型后取一截秸秆蘸点糖稀粘在糖人上，一件作品就宣告完成了。
这是高境界的吹糖人法，要求艺人有形象思维，立体思维，还要有审美，用力均匀适度，拿捏准确到位。还有一种简单的方法，事先做好模子，模子分两半，把封好上端口的糖稀球放入模子里盖好，细管部分留在模子外用嘴吹，待吹不进气了把模子打开，一件同模子里的形状一样的糖人也就完成了。
相传，吹糖人的祖师爷是明朝宰相刘伯温。据说，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为维护统治，保住皇权，使皇帝一代代传下去，晚年偏爱诛杀，火焚庆功楼，连辅佐他的宰相刘伯温也在其内。号称军师的刘伯温睿智超人，竟奇迹般逃脱，被一挑糖老者救下。
两人调换服装，从此刘伯温隐名埋姓，挑糖游走四方。这期间他整日琢磨怎样赚钱更多更快，于是发明了吹糖人，生意越做越红火，果然比挑糖换破烂来钱快，赚得多。之后，他边带徒弟边吹糖人，走一路吹一路带一路。至使吹糖人的人越来越多，一直传承六百多年。
在我的家乡，村里每年春节唱大戏，农历每月初二、四、六逢集日，都有几个吹糖人的手艺人献艺。那时，农人贫困，农家孩子没有可玩的物件。糖人好看，好玩，还可以吃，孩子们都很喜欢。每逢吹糖人的手艺人来了，我们总是围在旁边看，有时连饭都忘了吃。
经常到我们那里吹糖人的手艺人姓李，四十多岁，我们都叫他李叔。他性格比较温和，我们都围在他摊子前看热闹 。叽叽喳喳乱喊乱叫，他不烦也不恼，还编了吹糖人的儿歌唱给我们听：
一边捏一边吹，三下两下好稀奇；捏个小狗汪汪叫，吹个小人笑嘻嘻。
有个小女孩让李叔吹了一只小兔子，交了钱，转身要走，一个小男孩儿不小心碰掉了小兔子尾巴，小女孩哇哇大哭起来，小男孩怕让他赔糖人 ，吓得也哭了。李叔赶忙说：”小姑娘别哭，叔叔可以让小白兔再长个小尾巴。”说着，三下二下捏了个尾巴，蘸点糖稀按在了小兔子身上。小女孩笑了，小男孩也不哭了。
还有一次，李叔摆好摊子不久，一个叫四清的小男孩围了过去，瞪着两眼看他吹糖人 ，旁边戏台上锣鼓喧天好不热闹，小男孩眼都不斜，全身心地看吹糖人。中午了，听到妈妈喊四清回家吃饭，他才恋恋不舍地往家跑。没过一袋烟的功夫，小男孩又回来了，还是那么认真，还是那么专心致志地看李叔吹糖人。这时李叔叔仔细打量小男孩儿：上身穿两件粗布夹袄，下身穿一条薄棉裤，两膝盖处露出了黑褐色棉絮，脚穿一双家里做的尖口布鞋，两脚露出了一对大脚趾。
“冷么？”李叔问。
小男孩摇摇头，没说话。
”喜欢么？”李叔叔指着横梁上插着的糖人问。
小男孩依然摇头，没有说话。
不对，他的两次回答显然都是违心的，李叔这样想着，不知为什么，他的眼眶湿润了。他不再问了，埋头做着手里的活。
不一会，一个“小耗子上灯台偷油喝“的糖人吹好了。李叔叔递过去说：”拿着，回家吧，外面冷，别冻着了。”
小男孩没敢接，瞪着两眼看李叔。
”不要钱送你的。“李叔解释说。
小男孩又怔了一会儿，猛地上前，一把抢过糖人，扭头跑了。
望着小男孩远去的背影，李叔鼻子一酸，泪珠终于掉了下来。李叔是如此心痛那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
这个小男孩的童年生活是苦涩的。他五岁那年丧父，靠母亲一人挣钱养家糊口，十岁之前没穿过一件新衣服，靠街坊四邻施舍接济。十六岁那年，为了不让妈妈吃苦受累，曾经四处打拼，在山东遇到一个吹糖人的名家，他拜老人为师学吹糖人，每天帮助老人挑着担子走街串巷，老人一边吹糖人，一边教他。
转眼一年过去了，聪明的小男孩学得了一手吹糖人的好手艺。
告辞老人，回到家里。小男孩自己干起了吹糖人的行当。他尝够了苦日子的滋味，懂得穷人家孩子的自尊心，所以对穷孩子分外体贴照顾。自打独立吹糖人以来，不知白送出多少糖人，所以，他干了整整十年，母子俩的日子还是过得很紧巴，直到三十多才娶上老婆。
由于出身名师，加上自己虚心苦学，小男孩吹的糖人堪称一绝。他吹的花鸟虫鱼，牛马牲畜，童叟人物……有坐有卧，有动有静，配上五颜六色的染料，栩栩如生，形象生动，喜煞孩子，连大人看了都赞不绝口。
不墨守成规，大胆想象，敢于创新，是小男孩吹糖人的另一个大特点。他除了吹单人单物的糖人，还善于吹组合的糖人，使吹出的糖人有内容，有情节，有故事，就好像小人书连环画。比如，他吹《红楼梦》中的宝玉，黛玉，宝钗，湘云，宝琴，探春“桃花社”作诗对诗。吹唐僧，沙僧，八戒，悟空西天取经，还吹十二生肖。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座次排位等，糖人人物间有交流，有互动，有问有答，有歌有吟，有喜有悲，有哭有笑，孩子见了喜欢至极，缠着爹妈购买，家长舍不得一下子掏多么多钱买全套，答应一次买一个，小孩子直到一全套买齐才肯罢休。
时间到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过去的小男孩已过花甲之年，他挑不动担子了，跑不了远路了，他不想把这一身的手艺带进棺材，他要信守当年给师父许下的承诺：带好徒弟，传承后人。他想到了高中毕业后在小学校教书的儿子，要把吹糖人的艺术传授给他儿子。儿子一听急了：”你找徒弟找了十几年，没有谁愿意学这个，到头来想到了我，让我放下教师不当，满大街敲着铜锣吹糖人，我才不干。”
徒弟没收成，却碰了一鼻子灰。老男孩死心了。
没过几年，国家改革开放的大幕拉开了，全新的政冶、经济、文化等一系列新政策相继出台，中国大地上焕发出空前的生命力、创造力，随着工业化水平和市场经济的迅猛发展，人们生活水平的日益提高，各种铁质、塑料、布质玩具充斥市场，农村小孩的日常玩具越来越丰富，吹糖人不再受孩子们青睐，本来就不赚钱的吹糖人行当在农村逐渐消失了。吹糖人那只铜锣和平底铜锅早已当废品卖了。那两个闲置多年的快要散架的长方形柜子，也早已当劈柴烧了，处理这些物件时，老男孩的心情是喜还是忧，别人不知道，我猜测应是喜忧参半，十分复杂吧。
吹糖人的手艺人，包括李叔叔在内，尽管在历史的长河中匆匆过往，没有惊天动地的事迹丰碑，但他们也是一段历史，起码在我和像我一样的当年的孩子们脑海中。吹糖艺人攒足了毕生经历练就了一流的吹功，为我们儿时留下一串甜蜜的记忆，渐行渐远的身影淹没在时光深处。
作者简介
刘力，男，60后。早年在机关当御用写手的差事，作品散见于《中国社会报》《经济消息报》《河南农民报》《河南邮电报》《周口日报》《新沈丘》等纸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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