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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从故乡来】高粱散文作品欣赏 | 山 货 (外一篇)

高粱,本名,本名高自刚,男、汉族,60后,中国诗歌学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庆阳市作家协会会员。1986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在《北京晚报》《当代写作》《飞天》等报纸、杂志发表诗歌、散文2800多首(篇)并获多种奖项。作品选入《青年作家》《西部诗人40家》《中国当代公安诗人大展》《高天厚土传豳风》《孝感古今》等书籍,和弟高自珍联袂创作出版纪实文学《活着》、诗歌集《回望家园》《让爱领舞》、散文集《在路上》2012年创作的诗歌《又是清明》荣获“献给母亲的诗”全国征文二等奖、“2014年中外散文诗歌邀请赛”最佳诗歌奖。2014年获“全国公安媒体好作品三等奖”,2015年组建陇东打工文学社。2016年创作、编剧法制微电影《婚殇》获国家级奖励。2016年编著出版陇东打工文学社优秀诗歌作品集《月光煮酒》并获庆阳市第十届李梦阳文艺奖。陇东诗群“十佳打工诗人”荣誉获得者。

山     货

高 粱

山货到我们沙石队的时候,我们正在吃午饭。

“有吃的么?给我吃些。”门里伸进一个乱蓬蓬头脏兮兮的脸。

“有狗吃的,没人吃的。”一片嬉笑声。

“这是人说的话吗?”沙石队队长马仨瞪了大家一眼,端着碗走了出去,我们一伙人也跟着走出窑门。

马仨队长端着饭碗蹲在地上,看着一身破烂、长着一副娃娃脸、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讨饭”的人,问:“你是哪的?”

“山里的。”

“嘻!山货。”我们前原人管山后人叫山货。

马仨队长又瞪了大家一眼。

“叫啥名字?”

“刘富贵。”

“嘻!还'富贵’呢”马仨队长又问;“多大了?“

“十六。”

“在我们工队干吧,管吃管住,还发钱。”

山货眼睛一亮:“大叔,我啥能都能干,力气大的很。”

“好,不准偷懒,'瘦娃’,给弄些吃的,安排个住处,下午就下河”马仨队长起身敲着碗走进窑门。

我连忙跑进灶房,舀了一大碗面条,山货双手接过去,狼吞虎咽起来。

从此,我和山货成了好朋友。

沙石队,就是从河里捞石子,一把铁锨,一件雨裤,一张筛子,一辆架子车,把河底的沙石一掀一掀铲起来,用河水冲洗,用铁筛分级,然后用架子车拉到河滩上,卖给建筑公司、铺路工程队,挣回几个血汗钱。

从河床的稀泥往出拉石子,这是最费力气的活,满满一车沙石,足有七、八百斤,稀泥漫过车轴,每走一步都很困难,或者说,不叫拉,而叫“挣”,咬紧牙,用尽力气一挣,向前移一步,一不小心,不是挣断拉绳整个人爬在是水中,就是磕个膝盖流血,一车沙石拉到河滩,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肩膀像刀割一样生疼。这拉石子的活路,多数派我和山货,不是他拉我推,就是我拉他推。

沙石队大多都是附近的农民,晚上一放工,多数回家了,留下我和山货看场子。

春天的夜晚,风轻轻地吹过河沿,我和山货睡在沙堆上,白天太阳的照射,给沙滩留下的热量还没有散尽,身下一片温暖,看着满天的繁星和不远处街市上闪烁的霓虹灯,听着马莲河哗哗的流水声,偶而,一两颗流星划过宁静的天空,我们的思绪飘的很远很远……

就在这样的夜晚,躺在对面沙滩上的山货,向我谈了他的身世。

“我家住在东区的大山里,五年前我大上山挖药材不小心摔折了腰,在床上躺了两年,看病花了很多钱,前年去世了,我妈借钱埋了我大,欠了人家一大笔债,人家逼着我妈要,我妈没钱,只得带着我和妹妹改嫁。一开始,后大对我还好,可生了弟弟后,就变了。他把我当成了多余的人,书不要念了,天天给牛割草,喂牛放羊。有一天,我不小心丢了一只羊羔,后大把我用铁锨打倒在地,脚在我头上、肚子上狠踩,嘴里还骂着:“打死你这吃闲饭的”,我妈听见了跑出来抱着他的腿,跪在地上向他求饶,他还不松手,我妈急了,跑进窑里,抱着弟弟说:“你再不停,我就把他摔死。”后大才停下来,出门时还恶狠狠的说:“我总有一天把你弄死。”那天夜里,我浑身疼的睡不到炕上,我妈把我抱在怀里哭了一夜,天明了,给我找了一身旧衣服,塞给我两元钱,和妹妹把我送到村口说:“娃,妈管不了你了,逃活命去吧!”我强忍着眼泪,没有敢回头,转过山头了,还听见妹妹“哥哥、哥哥”的哭叫声。我下了山,用一元钱在小卖部买了一叠烧纸,跑到我大的坟头上,号啕大哭一场,烧了纸,一路要饭到了城里,要了几天饭,我想这总不是办法,想找活干,挣些钱,就找到咱们砂石队了,幸亏队长收留了我,不然,不知现在是死是活,我很想念我妈和我妹妹,还想我大”。月光下,山货一脸的泪水,我的鼻子酸酸的。

砂石队的生活,枯燥单一,“窑前吃饭,窑后撒尿,天阴下雨睡大觉,睡不着了数饭票,无事干了逛街道,街道逛乏顺墙靠,顿顿吃饭找筷子,身下铺的纸袋子”。我们生活在社会最底层,谁都瞧不起我们,我们也破碗破摔。用阿Q的精神胜利法,时常在河里做些恶作剧,以引起桥上过路人廉价的笑声,以证明我们的存在,取得心理上的满足。有时我们七、八个人穿着雨鞋,排成一路纵队,像英国皇家警察一样高抬着腿,高昂着头,“踏!踏!踏!”的从街道里人群中走过,引起人们一阵惊异和鄙视:“哪里来的这么一群二球货?”

夏天来了,雷声不时从西边的天边划过,下暴雨的季节来了,河滩上到处都是没卖的砂石,那是我们沙石队十几个人的血汗钱,马仨队长也急了,召集我们开会:“从明天起,不要在河里涝了,赶紧把河滩里的砂石往河沿桥头上转,河一涨,年终分屁都没有了,还分钱哩!”

第二天,我们两人一组,在太阳晒的头皮都疼的河滩里转砂石,中午连饭都在河滩吃,“时间就是金钱”,马仨队长说。

三天后,石子还没有转到一半,不幸的灾难终于降临了。下午太阳还红红的,天黑时,西边的黑云遮住了太阳,我们加紧了脚步。西边天上的星星没有了,黑云压了过来,还有闪电,河滩上一片漆黑,黑暗里,只听见奔跑的脚步和马仨队长的叫骂声,还有铁锨在砂石里磨擦出的火花,汗水眯住了眼睛,鞋跑丢了,光着脚……

一道闪电,一声炸雷,大雨倾泻下来,民工们还在拼命的奔跑,泥水里,跌倒,又爬起来……

又一道闪电,不知谁一声惨叫:“快跑,河头下来了”,只听见上游传来万马奔腾一样的吼声,惊恐的民工拼命的向河沿跑去,又一道闪电,河上游的洪水齐刷刷的像一堵墙向我们卷来。最后留下我和马仨队长、还有山货。

“快跑,你还磨蹭啥哩,不要命了。”黑暗中,马仨队长推着我和山货。

可山货抓着架子车不放,正在拼命的向前拉,马仨队长急了,一脚把山货踢倒又拉起来:“妈的,不要命了。”可山货挣开手,又找车子,洪水如雷鸣般咆啸起来,河头越来越的了,我和马仨队长硬把山货手摘开拽上河沿。

洪水怒吼着过去了。

河滩上的砂石堆没有了。

洪水高过了桥面。

大雨夹着电闪雷鸣铺天盖地而来。

所有的人都哭了,包括马仨队长,唯独山货没有,闪电中,我看到山货的脸像雕塑一样铁青,盯着河面,一动不动。我紧紧地抓住了山货冰冷的手。

第二天,天睛了,洪水退了,马仨队长把人们集中到一块说:“后季雨水多,砂石捞不到了,时间拉得越长损失越大,今天结帐,发钱会餐,卖的钱都分给大家,河沿上的石子以后卖了归我,明年谁还来,我欢迎。”

发钱时,扣了我和山货每人50元架子车钱,河涨时,大家都倒掉砂石,拉着空车子跑了,而我和山货没有,架子车被洪水卷走了。

第二天,我们分手了,我把山货送到了车站上,客车启动时,山货把手紧紧贴在玻璃上,可没有再转过头。

二十年了,再也没有见到过山货。

饥  饿

风风雨雨几十年,岁月将童年的许多往事都已抹去,唯有一个词语却深深地印在我记忆的深处抹不去,那就是贯穿了整个童年世界的两个字:饥饿。

我出生在六十年代初的三年困难时期。出生时,上面已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父亲是个老实巴脚的农民,在生产队里,当了几十年的饲养员,母亲体弱多病,每天只挣六分工,是个半劳。那个年代集市上卖一篮鸡蛋,也算投机倒把,家里人口多,劳力少,年终一决算:超支。别人拉着架子车向家里拉分得的粮食,父亲只能用肩膀扛着半袋回家,饥饿也就难免了。

冬天,寒风卷着枯枝败叶在光秃秃的原野上肆无忌惮的狂奔,刮得树枝呼呼作响。我跟着两个衣着薄的姐姐,到油菜地里去捡菜叶。那个时候,什么都缺,以粮为纲,油菜种得很少,捡野菜的孩子又多,半晌午,才能捡到半筐。回家后,捡摘干净,切碎同玉米面片一齐下到锅里,煮熟了,端在碗里,黄的黄,绿的绿,倒是好看,但吃起来就不怎么样了,还不顶饱。冬夜特长,没有电,煤油灯还得省着点,只能在黑暗中听着母亲讲“古经”的声音进入梦乡。睡到半夜饿醒了,悄悄的爬下炕,把窑里的箱箱柜柜都翻遍,什么也没有,只能扳些水缸里结的冰嚼着吃,用来充饥。整个冬天里,就是靠着玉米粥、玉米面、高粱卷、干萝卜条来填着肚子熬过的。

新年到了,生产队里给每家每户按人头发5斤小麦,母亲便带着我和姐姐们到邻家石磨上磨了,初一早上就有了用洋芋豆煎汤的香喷喷的哨子面,剩下的被母亲藏在瓦缸或窑顶的横梁上,等到来客或给上面来的干部管饭时吃。记得那年大年三十晚上,大雪纷纷扬扬,爆竹在远处近处“噼哩啪啦”响,年的气息越来越浓,我和弟弟缠着跟母亲要好吃的,可母亲翻箱倒柜找了半夜,什么也没有找见。我失望地看着母亲无奈地摊开的双手,只得强咽下唾沫用被子盖住头装睡。“孩子们,起来,有好吃的了!”在母亲喊声中,我和弟弟妹妹一骨碌爬起身来,看着母亲双手掬着一掬金黄金黄的杏干,我们几只小手如同待哺小鸟的尖嘴一齐伸向母亲,母亲泪流满面,哽咽着说:“孩子,明年过年,保证给你们有好吃的!”,我们弟妹几个把杏干和泪水一同咽下了肚子。

春天在饥饿和期待中慢慢地来了,田野绿了,山沟绿了,我们的肚皮也绿了。我们和村子里的小伙伴一同提着筐,拿着镰刀,满山遍里寻找吃的。刚出地皮的苜蓿芽、芨芨菜、黄花苔、桐蒿蒿以及杨槐花、榆钱叶,都进了我们的筐,进了家家户户的锅里,进了我们的肚子,每个成人,每个孩子,脸上都带上一股绿气。今天,生活好了,野菜回归饭桌,当我看见一群群穿着入时的小学生走进大字招牌的杂粮店,大谈特谈粗杂粮的营养价值时,心里真不是滋味,真想把他们拽回到那个年代,别说吃三个月,让他们吃三天就行了。想一想,又苦笑了,这能怪他们吗?他们上学的早点,有包子,有牛奶,口袋里有吃不完的零食,什么锅巴,巧克力……那时,我们的书包里只要有洋芋疙瘩,玉米面窝窝,那已是非常奢侈了。

饥饿,像天上的云,飘到哪里,影子就落到哪里,让你甩都甩不掉。儿时的春天,我记忆最深刻的是,生产队库房门上拳头大的牛铃大锁,保管员裤带上的钥匙,盖在粮食囤上斗大的“粮”字大印。父亲,还有许多人,夹着的白线口袋。每月一次,仓库门一开,就像一群三天没喂的鸡,蜂涌挤进库房……,于是家家的石磨子飞快地转了起来,家家户户的大人下午上工话也多了,孩子比往日跑得也欢了。

“仓廪足而民知礼节”,人饿急了也就什么都不顾了。每年春天,种什么,农民就吃什么种子,生产队就派党员团员点种子,可这些人也靠不住,地里出来的苗稀稀拉拉。第二年,队里又派人拌上“六六六”粉,可还顶不住人们饥饿的欲望。我亲眼看见一位远房大嫂把拌了“六六六”粉的玉米种子用手巾包了,跑到硷畔下面,用唾沫水一洗,一口吞进嘴里,嚼得满嘴生面水直流。

那时,我还小,真希望春天的地里长出很多很多的粮食,秋天装满家家户户的粮囤,冬天天下厚厚的、白白的面粉,装满家家的盆盆罐罐,让我们、我们的父母不再受饿。

在饥饿和半饥饿的状态里,我读完了小学、初中、高中,然后工作,结婚生子。进入八十年代,农村实行包产到户,政策好了,加上几年风调雨顺,家家的粮仓满了,饥饿慢慢远离了我们。吃的、穿的都不缺了。

饥饿离我们远去了,可是,有些真实的东西亦离我们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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