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菜”与我

王满师

一日，妻应邀参加活动，带回了一大塑料袋绿绿的、嫩嫩的“苜蓿菜”，给我一个惊喜。拌面上笼屉蒸熟，佐以葱花酸汁，大快朵颐，解口中之馋、心里之念。

苜蓿，农村饲养牲口的一种青草，属多年生草本植物，耐旱，产量高。过去，家乡的生产队几十头大牲口，需要种植几亩甚至十几亩苜蓿，一年能收割三茬。春耕开始，鲜嫩的苜蓿适口有营养，牲口上膘快；夏天割完二茬后蓄长到秋天，能长一米多高，开满小紫花，收割储存做越冬饲料。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人口增长快，粮食产量低，许多人家粮食欠缺，只能“瓜菜代”。这“菜”并非菜蔬的菜，而是从槽口的草跳到碗口的苜蓿“菜”，还有树上的“榆钱”、“洋槐花”，地上长的各种野菜等等。春天的头茬苜蓿，鲜嫩有营养，人亦可以采摘食用。实际上，那些年生产队的苜蓿暗暗地为社员们的饥饿兜着底。大家知道采摘苜蓿是一种非光明正大的行为，收工之后避开人群，半遮半掩，互相见面只意会不言传。生产队的干部也睁只眼闭只眼，只要没有当面碰上不会太当真，毕竟大家都缺口粮。

同一种植物，牲口吃是草，人食则称“菜”，草和“菜”的身份转换就这么微妙。除苜蓿之外，路旁地角野生的植物，比如叶子边缘带刺的小蓟草，也叫刺儿菜，麦子地里多见的荠菜，可以食药两用的蒲公英，具有清热解毒的苦丁菜、扫帚苗，还有灰灰菜、马齿苋……春天的野菜鲜嫩可口，是食用最佳时机，或做馅、下汤，或凉拌、生食，或拌上面蒸熟替代主食。

对于野菜我没有识别能力，地里长的除了庄稼，其他的不分良莠都一视而同仁为草，全部铲除。而家庭主妇们则是分辨不同，区别对待，采摘、清理、加工、上桌，那些我眼中的草脱胎为“菜”，到了人们的饭桌上，成了解决人的肚子问题的重要物资。现在，高级酒店或大饭店里，偶尔也能看到苜蓿和野菜，都被发掘成了名菜，地位陡增，价格昂贵。

无论苜蓿还是野菜，虽说有一些营养，可以食用，毕竟本质上是草，也只能暂时填填肚子，虽说口感不错，也不能和正宗的蔬菜相提并论。现在粮食充足，果蔬丰富，“瓜菜代”已经成为不可复制的历史了，年轻人谁还会稀罕那些“菜”呢？但是，我却越来越忘不了，想起了有一种留恋，看见了就勾起馋虫，下意识里还有一种美好的记忆，倒淡化了曾经的艰辛与苦涩。因为经过时间的加工，艰辛成为我们坚强的性格，经过岁月的提取，苦涩成为我们应对困难的抗体。

在极度困难时期，那些低微的、不起眼的“菜”，用仅有的一点维生素哺育了我们微弱的生命，给我以恩惠，储存在我记忆里的一定是感恩，一定是不能忘记，一定是对它们的美好回忆。

因为感恩而留恋，因留恋而常常回忆。回忆那些“菜”的美好，也有我自己。那些“菜”是我曾经年少和年轻的符号，记录着我有过不同寻常的付出，也有过不同寻常的收获，是我和我们这代人独有的经历。也许我就是一叶草，也为生命奉献过汁液，也许我是野草上的一滴露水，也为大地送来了点滴滋润，也许我只是一粒尘，也有过一刹那的腾飞。

草，“菜”与我，关系那么亲近。

2022年5月1日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