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绳里的人生
作者/龙志华
这些年已经很少回老家了，老家的房子已经颓圮，但是门口的那两棵杨树依然还在，愈发得挺拔、葱郁。
小的时候，那些夏日的午后，总喜欢铺一张席子，坐在上面，几个石子，一本小人书，就可以是一个下午。而妈妈总会坐在树下的青石板上搓麻绳、纳鞋底，时不时地会望向我，露出亲昵的微笑，然后继续低下头搓着麻绳。
那麻绳在妈妈的手下灵巧地翻飞、缠绕，最终拧成一股绳，那绳子就变得柔韧、结实。妈妈搓着，我看着，似水流长的岁月就那样悄然而过。
妈妈总说，做人要做麻绳一样的人，看似柔弱，可是面对生活的磨砺，百折千绕，也不过是将我们揉搓得更坚韧，更加无畏地面对生活中难以预料的摧残和波折。
那时候，我不懂这些，我更加希望自己做那棵挺拔的杨树，秀颀、俊美，而且可以傲然地屹立于广阔天地间。我不想做那麻绳，总觉得弯曲的是形，失去的是个性。
可生活总会以一种我们意料不到的方式告诉我们，活着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高三的时候，父亲因为脑溢血突然病逝。事情来得太快，是无论如何也始料未及的，以致父亲走得太匆忙，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看着父亲躺在灵柩里，我始终不愿相信这是事实，总以为他不过是睡着了，明天就会醒来。
伴随着父亲离世而来的是，家庭经济状况一下子跌入谷底，仅靠妈妈每个月一两百块钱的收入，连生计都难以维持，何况我和哥哥还要上学！
无数个黑夜里，我都能感受到母亲在床上辗转反侧，为我们两个的学费发愁着急。静静里夜里，母亲那压抑的呜咽声会轻轻地传到我的耳朵里。我泪流满面，却无法言说，我只是懊恼自己为什么不能快快长大，可以减轻母亲的负担？
为了让我们学有所成，妈妈坚决不同意我和哥哥提出的“其中一个退学”的建议，她坚定地说：“你们只要努力学习就行了，剩下的事情妈妈解决。你们的学业就是对妈妈最好的报答。”我们拗不过妈妈的执念，只好作罢，继续求学。
那些年，一向矜持而自尊的母亲，低下头，向身边的亲人、熟人伸出了借钱之手，可生活总会告诉你，当你人生遭难了，感受到的不仅是人生的失意，还有人情的悲凉。当母亲辗转于各家之间，只为借得我和哥哥的学费，不仅要忍着泪水接受别人的拒绝，还要对着他人的冷嘲热讽回以微笑。可即使再艰难，母亲也没有放弃说，不让我和哥哥上学。
我不知道，那薄薄的一沓钱里，揉碎了母亲多少的心酸和难堪，但我知道，母亲希望我们坚定地走好上学路，她始终认为，生活的境遇一时不能改变，但知识却可以改变我们的命运。
带着母亲的期望，我踏上大学的路途。为了给自己攒学费，我星期日去做家教。冬日里的寒风打在脸上，刺骨的痛，可我不会喊一声疼；暑假里，炽热的阳光照在我的脸颊上，晒得生疼，甚至于晒出了黄斑，可是我也没有放弃，因为脸上的斑可以用遮瑕膏掩盖，但生活里的艰难却只能自己扛。
忘不了那些家长不信任的眼光，以及时不时的盯梢，也忘不了那些调皮任性孩子的鄙视和不解，可是与生活相比，那些其实都不算什么。四年的大学生活，也只是让我学会了像麻绳一样坚韧得成长。会遭遇拧搓，也会备受摔打，可是却愈发的韧不可摧。
很多年之后，当我工作了，那些过往的心酸，已成为了我生命中的一种经历，和我的血液交融在一起，浇铸成一个拍不死的小强样的柔弱而坚强的女子。而母亲，在逐年的老去，但她却一直很乐观，总为孩子的独立而骄傲不已。总有一天，她的背会像麻绳一样弯曲，可我知道，她从未向生活轻易地妥协。
如今，麻绳已经逐渐淡出了我们的生活，可我还是会经常叮咛自己的孩子，生活中会有各种磨难，不必非做那高挺的杨树，也可做那柔韧如丝的麻绳，历经生活的千锤百炼，也不过是把自己锤炼得更美好。
真想，闲暇时，再回到故乡，于那夏日的午后，再铺上一张席子，且听那蝉声鸣唱，且看那杨树婆娑，走回到那记忆里母亲望向我的那一个个的斑斑驳驳。
（原载《印象朝歌》2017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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