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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左传》:实力认怂,语言争胜

实力决定一切。面对强大的外部势力,勇敢者奋力一搏,纵然身死,犹落得壮烈之名;懦弱者承认现实,暂时忍让退缩,忍辱之后谋发展,后人或能咸鱼翻身也未可知;最不堪的,就是已经被强权反复摩擦,明明身体吃了亏,却还要煮熟的鸭子——嘴硬到底,靠言语斗争,试图欺骗、麻痹自己以为找回了场子、挣回了面子;明明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国体、国格都已经沦为了可以讨价还价的筹码,却诅咒对方在走下坡路、最终不会得到好果子吃。这种精神胜利法,实在是无耻之尤。

春秋后期,齐国晋国衰落,中原诸侯更无霸主,而南方的吴国却渐渐强大起来,有意称霸中国。

公元前488年夏,鲁哀公和吴王夫差在鄫地会见。吴国要求鲁国献牛、羊、猪各一百头作为享宴品(吴征百牢)。

祭祀、享宴常例,上公爵位九牢,侯爵、伯爵七牢,子爵、男爵五牢。周天子享宴诸侯,最高十二牢。

鲁国大夫子服景伯拒绝了吴国的无理要求,说:“先王没有先例。”吴国使者说:“以前我们和宋国有过宴会,宋国就敬献了百牢,鲁国不能落后宋国。听说你们宴请晋国大夫都超过十牢,给我们国君敬献百牢有什么不可以呢?”

吴国提出的要求过分,但说的事情却是事实。公元前521年夏,晋国六卿之一范献子士鞅访问鲁国,鲁昭公安排三桓之一叔孙昭子(叔孙婼)主持招待会,三桓执政正卿季平子(季孙意如)担心叔孙氏因此和大国亲近,借助外部势力强大起来,影响到自己的权威,就想让他得罪晋国,于是暗中安排官吏用招待齐国大夫鲍国的七牢之礼招待士鞅,士鞅大怒:“鲍国爵位比我低,齐国疆域比晋国小,让我遵循他的七牢之礼,这是轻视晋国,我要向晋君禀报。”鲁国惊恐,立即增加四牢,达到了十一牢。

吴国抓住鲁国以前的一个小失误,借题发挥以求博取更大利益,这是强者欺凌弱者的惯用手段。

子服景伯听了吴国的狡辩一时气短,但回答仍然义正辞严:“士鞅贪婪无礼,拿大国吓唬我们,无奈我们才献上十一牢。贵国若以礼相待诸侯,那么享牢有常例定数。如果一定无视礼仪,那么百牢的要求也太过分了。周王制定礼仪,最高十二牢,这是上天的极致。敢于放弃周礼提出百牢的,也就只有你们了。”

吴国使者根本不听他啰嗦。

子服景伯只得回去复命,在汇报中先是言语诅咒对方,再从实力的地位陈述厉害:“吴国要亡了,他们放弃了天数、背弃了国本(吴国始祖大伯是周文王的大伯父)。如果不提供百牢,吴国一定会加害我国。”这番言语既提出(预测)了对方必然走向灭亡的论点,还给出了明确的论据,最重要的是表达出了接受现实的必要性,给领导找到了充分的台阶儿。于是鲁国接受了吴国的要求,敬献百牢。

忍辱挨一记耳光可以求得暂时平安,但不会永久平安,肯定还会有第二记耳光。悲催的是鲁国没有等到暂时,吴国的第二记耳光紧接着就扇了过来。

吴国大宰嚭(伯嚭)召见鲁国执政正卿季康子(季平子之孙),季康子让善于言辞的子贡(孔子弟子)陪同。大宰嚭发难:“双方国君为了会面,在路上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而你作为大夫却不出国门,遵循的是什么礼仪?”子贡代为回答:“不敢说这是礼仪,这是因为惧怕大国。你们身为大国不能以礼相待诸侯,如果不以礼相待,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事儿来?我们国君已经听命离国赴会,执政臣子又怎么敢离国放弃国家呢?贵国始祖大伯初到吴地时,穿玄端之衣、戴委貌之冠(黑色朝服、礼帽)谨遵周礼,后其弟仲雍继位,依从吴人旧日风俗,剪断头发、身刺鱼龙,赤裸身体用刺青作为装饰,这合乎礼仪吗?我们是有原因才这么做的。”

吴国指责鲁国这次不守礼仪,而鲁国反戈一击揭吴人之短——你的祖上从根儿上就不守礼仪。鲁国靠子贡的言语再次战胜了对方。

(哀公七年)夏,公会吴于鄫。吴来征百牢。子服景伯对曰:「先王未之有也。」吴人曰:「宋百牢我,鲁不可以后宋。且鲁牢晋大夫过十,吴王百牢,不亦可乎?」景伯曰:「晋范鞅贪而弃礼,以大国惧敝邑,故敝邑十一牢之,君若以礼命于诸侯,则有数矣。若亦弃礼,则有淫者矣。周之王也,制礼,上物不过十二,以为天之大数也。今弃周礼,而曰必百牢,亦唯执事。」吴人弗听。景伯曰:「吴将亡矣,弃天而背本。不与,必弃疾于我。」乃与之。

大宰嚭召季康子,康子使子贡辞。大宰嚭曰:「国君道长,而大夫不出门,此何礼也?」对曰:「岂以为礼?畏大国也。大国不以礼命于诸侯,茍不以礼,岂可量也?寡君既共命焉,其老岂敢弃其国?大伯端委以治周礼,仲雍嗣之,断发文身,裸以为饰,岂礼也哉?有由然也。」反自鄫,以吴为无能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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