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黄金山：老爸的三双鞋

第 526 期  

老爸的三双鞋

黄金山

我常常回忆起去世多年的老爸，总是难忘他的那三双鞋子。

老爸虽然活了八十岁，但他一生却很少穿鞋子，几乎全是赤脚劳动和行走。

我家居的沙地沟村，是一个有沟无水的贫困地方。除了靠山边的那条干沟，其余的那些田土全散落在九岭十槽的山坡上。上世纪50年代，家乡的农民都很穷，男人几乎都穿不起鞋。虽然不少男人都会编草鞋，但是忙于抢挣工分，没有多余时间来编，也就只好打赤脚。但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山路险峻，有鞋也穿不成。那些弯弯曲曲的山路，像一条细细的草绳悬挂在壁陡的山崖之间，行人穿上鞋子后走路打滑，容易跌倒，故只能脱下鞋子，赤着脚像壁虎一样贴在悬崖璧上蠕动，稍不留神就会摔下绝壁下的深沟中丢命。所以男人们大都不穿鞋下地，脚掌上全磨起厚厚的干茧子，一般的荆棘根本刺不痛的。听奶奶说：那一年搞“社教”运动，从城里下来两个干部到村调查情况，他们在走山路时，也把皮鞋脱下来，用麻绳捆绑在腰杆上，赤着脚向山上爬去。没有爬到二百米，那两个干部就叫喊“脑壳晕，脚板疼。”结果调查没有搞成，甩下一句“革命到此止步”的“名言”回城去了。老爸从小就打赤脚走山路，他7岁放羊，9岁放牛，一双脚板很是厚实，十个指母就像铁扣一样，走路时步步抓紧地面。老爸就在这山路上，山林里与牛羊为伴，一起走到20岁。长大的老爸不在放牛了，就到远方去做挑力的人。远方虽然是石板路，但是一走起路来，每天都是一百多里，不穿鞋是经不住的。于是老爸就开始穿上他的第一双草鞋。草鞋是老爸自己编的，稻草里加有棉布条，还安有棕皮，很结实的。老爸穿着这双草鞋到四川、云阳、奉节一带挑力，一年跑下来，草鞋居然才坏了两个小孔。老爸舍不得扔掉这双草鞋，就用油纸紧紧包起来放到一个墙角里。

老爸到该娶媳妇的年龄了，经人说媒，到女方看了人家，应承了亲事。从女方回家那天，老爸收到女方馈赠的一双清布布鞋。那布鞋做工结实，鞋底很厚，做工也精细，鞋面子上还扎有一对老虎形象。后来老爸对我说：“那布鞋上的老虎根本一点不像老虎，倒像两只小狗。”母亲解释说：“她没有进过山林，没有见个老虎，只看到过狗。”老爸人生第一次有了布鞋，欢天喜地地穿在脚上。可是刚出门做一天工，鞋子就被尖锐的石子磨成秃底了。老爸好心疼，就拍净鞋子上的泥土灰尘，把心爱的鞋子包起来，藏放在枕头下面，除了晚上收工洗脚后穿一下，在没有穿鞋出门，干活的时候还是打着赤脚。

老爸真的很厉害，一双赤脚下地，还干挑抬的重活，凭着苦力挣来一家衣食，还供养我和弟妹读书。70年代初，我从部队退伍，归来时路过利川城里，我想到老爸长期没有鞋子穿，就在一家取名“精品屋”的鞋店里，花去一半的退伍津贴给老爸买了一双皮鞋，回到家，老爸带着微笑把皮鞋穿在脚上。可是他下地干活不到半天，就怒气冲冲地回来，把皮鞋从脚上一挎，接着就“啪”的一下摔倒地上，骂道：“这是个鸡皮鞋子，才这一会就把我的脚打肿了，还磨出了几个血泡。”接着老爸告诫我说：“你以后不要再给老子买什么皮鞋了，既不好穿又浪费钱！”

老爸把皮鞋搽洗干净，发到柜子里锁着。半年后，他去看那皮鞋，发现已经长霉，就骂我是败家子，不会买东西。我告诉他皮鞋要经常打油，要透气敞风。老爸照办了。可不就老爸又埋怨说：“为搽这双皮鞋，三个月花费了两盒鞋油，青菜盘城肉价钱，拴牛的绳子比牛贵，真的不划算。”但是母亲悄悄告诉我说：“别看你爸爸说那皮鞋不好，其实他心里还是很喜欢！”但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给老爸买什么鞋子了。

2010年，我按照法定年龄该退休了。那天我正在办理退休手续，乡下的老爸突然托人带信给我说：乡下已经修通了，水泥路，他的那双皮鞋也穿旧了，要我给他买双新的带回去。带信的人还一再叮嘱我说：老爸要买“红蜻蜓”“耐克”的名品牌，要是真皮的，不要人造革很便宜的。我满口答应。带信的人走了不到一小时，我正要去城里买鞋，老爸竟然又打来电话，他叮嘱说：“皮鞋要高级的，一般的穿起来不洋气，脚发臭，就像喝酒没伴一样不靠边。”我明白，老爸的话不仅是带着醉意，还含有摆阔，显示一下的意思！

我带着皮鞋回到家里，村里处处高楼，公路平坦四通八达，连云霄峰高山组也有小车，摩托出入往返，路边上，都是穿着皮鞋散步的人，难怪老爸也对皮鞋情有独钟了。革命到此不仅没有止步，反而家家富裕。不知当年那两个说“革命到此止步”的干部去见马克思没有，不然我要打电话请他再来走一回。

　（责任编辑：苏沛婷）

作者简介

黄金山，男，1950年1月9日生，土家族，湖北省利川市团堡镇沙地沟村人。在利川市团堡镇沙地沟村的大山深处，5年时间里，归隐田园，与世隔绝，创作出2万首诗歌，早年当过兵，后来一直从事山区中小学教育40多年。教学业绩两次写进《利川市教育志》，先后在《中国人民教师》《湖北教育》《作文成功之路》《初中生学习指导》《语文周报》《学语文》等全国10多家专业报刊发表教育教学论文500多篇，指导学生参加“华英杯”“渤海杯”“蓓蕾”“新世纪作文”“创新作文”“我爱我家”等各级作文大赛40余次 ，先后有60余人获一、二、三等奖和优秀奖，评点学生优秀作文500余篇在全国大小报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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