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戈是一个一直存在于互联网上的名字。他因为一场网络大战而被人们知晓，他在网上寻找到了自己的事业并逐步成长，他还希望有一天网络能圆了他儿时的梦。
MONEY+记者｜唐文之 摄影｜姚松鑫
春节假期的那几天，胡戈挺忙，他在微博上的方韩大战中参与得火热。虽然挨了些骂，他也不在乎，一方面，他和韩寒有过一次合作，出面是挺朋友；另一方面，他是过来人，网络战役在他眼里是小case。六年前，他经历的最大的那场互联网大战主角就是他自己，连战役的名字都被他起得好像未卜先知—《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
胡戈，37岁，生于江西长于武汉。那个年代的“文艺”标签适合贴在他身上，子标签是音乐、歌舞、美术、影视。所以他做过湖北交通音乐台节目主持人、自由原创音乐人。他其实学的是工科—仪表及检测技术，业余爱好是自己剪片子。
他的名气来源于《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他是作者。他在2005年底用这段短片恶搞了陈凯歌的电影《无极》。“馒头”之前，他是个混迹音乐圈的无名之辈，“馒头”之后，他成了网络恶搞代言人。如今，他的正式工作是网络广告和微电影导演、制片人，将来他希望能把自己的微电影拍成大电影。
胡戈出品已经有了些模式—雷人、经常咆哮、男扮女装、充满当下网络上的时髦元素、以夸张的方式直接宣传产品、还有几件经常亮相的邋遢道具。他的铁杆粉丝们一眼就能识别出这位偶像的作品。作为网络恶搞代言人，胡戈拍摄的广告也是主打恶搞牌的“病毒式”网络广告—用笑点吸引用户自发传播，让产品的口碑像病毒一样蔓延。
他已经拍摄了15部这样的网络广告。拍摄这样的广告，企业需要下一点决心，但胡戈的客户名单上赫然列着阿里巴巴(微博)、七喜、和路雪、庄臣、搜狐、腾讯等大公司。
这是个你没想到的大市场。就在春节假期的那几天，小夏配音的《春节内点事儿》和穿越剧恶搞盘点《四爷很忙》因为应时应景，在网上传得火热。而前几轮爆红的恶搞视频还有爆笑解说地铁打架、日和漫画中文配音等等。一个麦克风连上电脑就能录音，手机摄像头的拍摄效果也越来越好，App Store上视频编辑软件多得吓人。越来越低的技术门槛让恶搞街头化了不少，变成一项可以全民娱乐的活动。
如今在网络上，恶搞视频已经是一个相当成熟的大门类。除了那些需要病毒式营销的企业之外，还有更多“志愿者”型的视频创作者，充实着网络恶搞的队伍。
六年前，胡戈玩恶搞的时候，条件可没有现在这么好。当然，那时他也不知道，折腾这个东西将来是能挣到钱的。
像胡戈这种“技术流资深文艺青年”，接触网络和专业电脑软件的年代一般都能追溯到上世纪。14年前，胡戈的弟弟在家里买了台电脑，弟弟用它来打游戏，胡戈就蹭着上上网，看新闻、查国外的音乐资料。当时胡戈还在湖北，主持他的“国际流行频道”和“胡椒爆生姜”栏目。
就像那些初涉网络世界的潜在geek一样，发现网络能给自己带来什么，他根本没用多久。他先在电脑上安装音频制作软件，编曲、写音乐、做音效，后来又加入网上的“数字音乐实验室”，越玩越专业。音乐台的工作就显得像个枷锁，那就不要了。
出去漂咯。他在北京找了份职业音乐制作人的工作。离开武汉前，胡戈问家里凑了点钱，加上自己的工资，花5000元买了自己的第一台电脑。2001年，他又转移到上海。在身边朋友的撺掇下，办了一个音乐人技术交流的论坛，他再次辞了职，窝在自己租的小房子里，24小时全天候地挂在网上，专心做他的音乐论坛。收入来源是网站广告和卖音乐器材。
胡戈的音乐论坛上提供各种与音频技术相关的软件、硬件资讯，其中有个气氛热烈的专业论坛，叫做“音频应用综合论坛”，里面聚集了很多研究音频处理的人。任何一个狂热喜欢自己所做的事的人都明白，找到一群聊得来的人，和他们在一起的组织感有多让人迷恋。
胡戈在这里学了更多东西。他是论坛的管理者，顺便也跟高手们切磋。他听音乐、看电影、学技术，视频编辑软件就是那时候摸熟的。他会拿现成的电影素材练手，剪辑成搞笑视频发给朋友们看。看到朋友们很high，他就有很成就感。
2005年12月18日，胡戈到电影院看了陈凯歌导演的新国产大片《无极》，对于坚持只看美国电影的他来说，去看《无极》完全是因为预告片里打出来的“大制作”、“好莱坞级特效”等听起来砸了许多钱的卖点，可从电影院出来之后，胡戈忍不住在自己的网站上吐槽：“后悔死了，花了那么多钱，典型的粗制滥造的、逻辑不通的、人物关系简单的??国产电影！”
他要用恶搞视频来发泄一下他消费后的不满。5天剧本构思，4天制作，自我否决掉好几个版本，最终套用了他平时常看的法制节目形式，把《无极》里的角色逐个调侃了一番。12月31日，胡戈把新鲜出炉的《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挂在了自己平时运营的网站上，作为新年礼物，送给圈内同行和朋友们一阅。
视频一贴出来，朋友们就如约而至地来捧场了，可几小时之后，胡戈发现，一些不认识的人也来给他留言夸好，并且其他网站也出现了“馒头”的下载。胡戈意识到可能是有朋友外传了。他没有很开心，而是有些心虚，他只想把片子拿给朋友随便看看，对“馒头”的质量还不太满意，觉得没到能秀出来让人看的水平。于是，他从网站上把“馒头”撤了下来。
他没想到这么个小东西陈凯歌居然也会去看，当然，更没去想陈凯歌看完之后能否笑得出来。
结果，被恶搞的导演陈凯歌愤怒了，胡戈红了。这一年，胡戈31岁，是个漂在上海的无业青年。
“馒头”有多红？现在已经很难用简单的点击率来说明它的受欢迎程度，由于当时视频网站还不那么发达，更多人是下载之后相互传播。总之，短短几天工夫，“馒头”在搜索引擎上的排名就已经超过了《无极》本尊。
胡戈的电话一下被记者打爆了，电视台邀请他去做采访，报纸杂志来他家里拍照。他刚刚试着学习在镜头前微笑和摆姿势，没过几天，一个新消息又把他打懵了，陈凯歌要告他侵权。不是开个小玩笑吗？怎么就要和大人物打官司了呢！
更多的媒体找上门来，让他发表看法，这让本来就没做好准备也不善言谈的他一下陷入苦恼。他紧急在网上搜索各种有关版权问题的法律法规，在之后的媒体采访和电视节目上，人们看到他背诵??或者是念以下这段文字—“根据著作权法第二章第四节第一条：如果以个人学习为目的地使用别人的作品只需要注明原作品的出处和原作者的名称就可以了。”
后来他都可以不打结就流利背完。
官员们也发言了，法律界人士针对他的“馒头”展开辩论。不少律师主动联系他，愿意提供免费的法律支持和帮助。事情好像越搞越大。直到2月中旬，通过朋友的帮助，他和陈凯歌的律师聊了次，确定自己不会成为被告，他的心才踏实下来。这番波折让他觉得，出名并不适合自己。
胡戈从来就不是个善于与人打交道的人。
念大学的时候，胡戈显得神出鬼没，不爱说话，不爱上课，整天面无表情看上去闷闷不乐，只有组乐队的事能让他稍微提起点儿兴趣。他会玩吉他、打鼓和弹奏键盘。
在胡戈做网站卖设备的那几年里，因为服务态度不好而告吹的客户不在少数。他卖东西，从来就是一口价没商量，先打钱后发货。他不喜欢寒暄，只习惯有事说事。
当时他现在最亲密的合作伙伴龚格尔还在大学里念书，龚格尔想要买一套制作音乐的设备，在网站上慕名找到胡戈。他给胡戈打电话，看看能不能砍砍价，说了十几分钟自己的诉求和许多讨好的话之后，胡戈扔下四个字，“哦，那好吧。”这笔生意最后没做成，胡戈只给龚格尔留下了一个不近人情的第一印象。
但是从结果上看，龚格尔还是成了他的伙伴。所以他也没觉得这个性有什么问题。
他是窝在生活角落里的那种宅男，但没有日本片里的宅男那么邋遢和不谙世事。在一个还算正常的阳光天，他可能会兴致勃勃地在工作室里忙东忙西，看看电视，摸摸自己的乐器，只要能尽量避免出门就行。工作室的桌上始终摆着两张外卖单，他的生活严重依赖快递。
“今天，仍然生活着和穴居类动物非常相像的动物，他们叫做—宅居动物。表面上他们各自为阵互不往来，实际上他们通过一种叫做网络的东西互相联系。对于其他动物而言，幽深的网络往往难以捉摸，这里充满了各种危险，在地球上没有比神秘的互联网更可怕、更不利于生物生存的地方了，但是对于宅居动物来说，这里却是天堂。”
这是2010年胡戈为阿里巴巴拍摄的广告片《宅居动物》里的一段旁白。正像是他对自己，以及所有依赖网络的人的形象化总结。
“馒头”火了，血案结束了。胡戈虽然经历了一番惊吓，却因此下了个决心—虽然出名很让人烦恼，但也许这是个机会—从2006年起，胡戈再也没卖过音乐器材，经历了几年职业生涯，他做音乐人的热情也基本被磨灭了。他要继续做视频，捡起小时候的另一个梦想，当导演，拍自己的故事片。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胡戈自己编了个故事，指挥着几个同学排了个小品在班级的元旦晚会上表演。这是胡戈人生中第一次当导演，那种享受指挥别人把故事演出来的感觉让他一直念念不忘。他的工作室里有一整面墙的架子，摆得满满的都是电影DVD，清一色的美国大片。只要国内电影院放映的美国电影，他一律坚持进电影院去看。
当然，拍大片一直是他的梦想列表里最遥不可及的一项。
2006年2月，继“馒头”之后，胡戈又推出了自己的又一部剪辑作品《春运帝国》，这次他把目标瞄准了张艺谋的《英雄》，虽然依旧好评不断，但这是他最后一部剪辑作品。很快，北京六间房视频网站的CEO找到了胡戈，表示愿意提供资金支持他拍片，条件是胡戈的新片要在自己的网站上首播两天。
胡戈花了一个多月写了《鸟笼山剿匪记》的剧本，他的这部导演处女作足足有48分钟长。《鸟笼山剿匪记》6月6日在六间房上一亮相，一个小时之内就有了一万次的点击量，网站不堪重荷，在独家首播的两天里面几近瘫痪。
可惜，事情并没有按这个态势一路高歌地发展下去，虽然无论是胡戈自己还是所有的互联网视频制作者、视频网站都一度感到相当乐观。
2006年12月21日，优酷网结束公测正式上线。CEO古永锵(微博)提出的目标是，2007年流量达到3000万左右，相当于优酷2006年流量的7到8倍。而事实上，这一年优酷增长了25倍。在投资圈内，2007年被普遍认为是“视频年”。2007年2月，中国搜索巨头百度也宣布进入视频领域。照理说，在线视频观看环境的逐步成熟，对像胡戈这样的原创视频创作者来说应该是天赐良机，但实际上“胡戈们”并没有从中获得什么。
“打开电脑和网站就能看到那些几百万、几千万搞出来的制作精良的电影、电视剧，谁还会来看原创视频？”2007年和2008年，视频网站虽然火了，但火的基本上都是盗版作品。
那两年，胡戈靠着东拉一点、西拉一点的赞助拍完了两个新片，《007大战猪肉王子》和《007大战黑衣人》。除了拍片，他还是要依靠音乐网站的广告收入来维持生活。他依旧在写剧本，脑子不停地转，思考恶搞的部分，只是可惜没有太多的实践机会。他一下有了大把的空余时间，于是搞起了速度轮滑，还成为了半专业级别的高手。
虽然已经出了名，但胡戈也并不能马上将名气兑换成财富或者资源，在环境不配合的时候，他和其他人一样，只能等待。
2009年9月，以搜狐、激动网、优朋普乐为发起人的中国反视频盗版联盟，起诉优酷网的盗版侵权行为，并索赔人民币5000万元到1亿元。差不多同一时间，广电总局下令严厉打击视频网站盗版行为。同一年，版权价格也不断飙升，视频网站购买一部热门电视剧的最新价码是每集4万元，而仅仅一年多前，这个数字还只是4000元。
这个时候，阿里巴巴来了。
阿里巴巴是胡戈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广告大客户。2009年下半年，阿里巴巴广告部的人通过朋友介绍电话联系到胡戈，说要找胡戈拍广告，以及具体的拍片资金，这让胡戈很兴奋。有机会拍片务必欣然接受，即使现在看来当时的片酬远没有现在的价格高。但胡戈在意的是能拍片子，他已经闲太久了。
阿里巴巴没有给胡戈太多的框框和限制，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有效果，够吸引人。胡戈花了两个星期构思剧本，差不多一次就通过了公司的审核，花了半个月时间拍摄，又半个月后期制作，很快《鞋袭—总统的反击》挂到了晚上，引起了不错的反响。紧接着，阿里巴巴又和胡戈合作了另外两部广告片，《宅居动物》和《一群农民向党献礼》。
随后，陆续敲开胡戈家大门的还有七喜、家安空气清新剂、威猛洁厕炮、和路雪绿舌头、网易、腾讯等一个接一个的大客户，这些品牌都是冲着胡戈的名气主动找上门来的。胡戈说，自己从来没有主动出击寻觅过客户，他还是那个压根不知道怎么出门社交和维护资源的宅男，但“馒头”终于发酵出了成果，他从风波中获得的名气在时隔三年之后变成了真正的生产力。
2010年胡戈拍摄的“七喜三部曲”是他病毒式网络广告里流传最广的代表作。事实上，后来的许多广告客户也都是冲着这三部片子而来的。
刚开始，七喜的广告代理公司找到胡戈，他们拿着自己做的创意找胡戈让他来拍。胡戈已经记不清当时他们带来的是一份怎样的策划，总之在他眼里就是无聊透顶，一看就没有病毒式传播的基因。胡戈接下了案子，推翻重新自己做，延续他一贯的雷人搞笑风格，让龚格尔女扮男装引发效果。他花了两周时间做方案，提交，也没有第二个版本或备选。七喜通过了。
在七喜第一部广告拍摄的过程中，胡戈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成长了。这之前拍片的时候，胡戈会惶恐。作为全片的编剧兼导演兼监制，他总担心很多事情，怕时间来不及、怕预算超支、怕演员不配合、怕后期不好看等等。随着“七喜三部曲”一部一部往下推进，他感觉到自己渐入佳境，终于能体会有把握是一种什么状态。
胡戈整理了一套自己的病毒式网络广告理论：只有雷人和搞笑才是网络病毒广告的唯一途径。上网找乐子的人，多少都有一些落井下石的心态，喜欢看不走运的、倒霉的故事。他不太在意画面的美感，道具也普遍很粗糙，更不拿拍摄设备当回事，他现在用的主要摄像设备还是一台佳能5D2的单反相机。和他拍摄的纯恶搞作品相比，他的广告作品只不过多了一项功能：不单恶搞，还要叫好。他用的也是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不停地让片中的角色捧着产品面对镜头夸奖。这是他的优势—许多其他病毒式网络广告拍摄者还纠结于怎么在恶搞和称赞产品中间取得平衡。
五部七喜广告中的后两部并没有交给胡戈来做，由于七喜公司要求品牌形象尽量正面，希望胡戈放弃雷人路线，调整广告方案。在试过两个创意双方都未能达成一致后，胡戈放弃了七喜其他的拍摄。
他对自己的风格怀有高度自信。
2012年1月，胡戈注册了自己的公司—巨雷文化传播公司。他的广告客户越来越多，片约越排越满，朋友们都建议他用公司化的操作来承接广告。即便如此，胡戈现在也还是光杆儿司令一个，团队里的固定人员除了他自己，顶多再算上一个御用演员龚格尔。除了长期合作的摄影师外，其他的人员一直在流动。胡戈广告镜头里的演员，还有幕后工作人员大多是他的朋友，以客串的身份偶尔来帮个忙，这些人把这个团队当成一群网友大聚会的场所，赚钱是次要的事。
“其实网络是一个很大的农贸市场，里面有很多人，有卖瓜果蔬菜的，有卖梨膏糖的，有玩杂耍的，有蹲在马路旁边看书发呆的，当然也有小偷骗子，形形色色，三教九流。不过最重要的是，网络给了我们一个能够自由表达自己真实思想的地方。我们这种生活中的小人物，很少有地方能够这样允许我们毫无顾忌地表达自己。忽然有一天，网络来了，我们欢欣鼓舞，奔走相告。于是我们聚集在一起，按照自己的兴趣选择团体，组成新的、松散的网络社会。”胡戈说。
去年，胡戈带着自己的三个作品参加了由广告门和新浪联合举办的2011首届微电影节金瞳奖比赛，其中《七喜·圣诞许愿篇》荣获最佳创意金奖，《家安·咆哮私奔谍战剧》得到最佳剧本奖提名，为阿里巴巴制作的《党的政策亚克西》获得中国4A创意金印奖“最佳创意病毒视频奖”。颁奖典礼后，胡戈把那个像奥斯卡小金人的金奖奖杯带回了家，把银奖奖杯当场送给了广告代理公司。
2012年，胡戈预计自己接拍的广告片应该不少于10部，但他开始有些犹豫，他想停下广告拍摄，准备属于自己的大电影。去年，他曾经带着自己写好的剧本和一家愿意投资他的公司接触，那是一个有关穿越的故事，风格一如胡戈一直以来所有的雷人搞笑作品。谁知广电总局一声令下，严格控制穿越剧，他的计划只好搁浅。
他似乎没有想过，在拍大银幕电影的领域里，光有雷人、搞笑、倒霉蛋和灵活自由的互联网精神并不够，即使是他挚爱的美国好莱坞电影里也充满了政治正确的英雄。更不用提电影内容之外的投资方回报要求、市场计划、发行团队、广告客户需求。胡戈如今调整了目标，不再把调子定到把作品搬上大银幕那么高，而是盼着有朝一日网上付费看片的手段会更方便，人们愿意花钱看他的网络电影，对他来说这就是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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