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弄流云
手弄流云,是一个特别让人惊羡的境界。
春天的云低,秋天的云高。
伸手可摘一朵云,举目可以随一朵云。
这样的闲适,这样的安逸,是心境上的美,更是入世的修为。
我常常想,
每一朵天上的云,一定是地上的花开出的幽香,缥缈出尘。
所以当一个人,可以手弄流云时,他的世界,一定是水流花开。
***
清代黄国珌写岭上白云时,不写这云的任何美,或任何奇,
只写“身倚磐石,手弄流云”。
他认为这是一种“萧疏清冷之致”,而且只可“自相怡悦”,“不能赠人”。
简略几笔里,
自然真意多取于南北朝诗人陶弘景的那首《诏问山中何所有赋诗以答》:
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
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
***
陶弘景此诗,是隐居之后回齐高帝萧道成诏书所问而写。
看过一段资料评说,非常好——
没有华轩高马,没有钟鸣鼎食,没有荣华富贵,
只有那轻轻淡淡、飘飘渺渺的白云。
在迷恋利禄的人看来,“白云”实在不值什么;
但在诗人心目中却是一种超尘出世的生活境界的象徵。
然而“白云”的这种价值是名利场中人不能理解的,
唯有品格高洁、风神飘逸的高士才能领略“白云”奇韵真趣。
所以诗人说:
“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
在当下,亦有隐居之人,
并非逃避什么,
只是相比世间一些凡俗之事,他更喜欢手弄流云的随性自在。
***
去看过一次美妙的茶艺表演,
见茶师目光柔和,手指轻捻那一杯一水,
突然觉得,
我来的时候,身上还染着尘,一直染到眉心指尖。
所以快快去洗手洗目,
带着一份虔诚,洗得洁净,
而后才躲在一角,痴痴地看着。
确实是“躲”,写时自然而然,
稍一停顿,我想为什么我会用一个“躲”字,
而不是诸如“守”字,守,也不错啊,
但是在那一刻,
我洗去了尘世的尘,仍觉得面对那么美的一茶一水,我是如此渺小。
不论是茶艺或花艺,
看到那么虔诚的美,都会让人心中飘起洁白的云。
但我觉得,茶艺与花艺不同,
花艺要明媚的人来侍弄;茶艺则要明净的人来巧弄。
弄一水,生一茶香;
弄一茶香,生世外的云。
***
烟火人家,有炊烟袅娜;
山中寺院,有钟声清音;
世外痴人,有手弄流云。
听一个年轻的同事说,
每年冬天他回老家,都喜欢与坐在墙角的老人一起晒太阳。
多年后我在杏花树下遇到一位面带蔼然的老人时,
杏花如雨地往下飘,他就坐在竹椅里,
像坐在往事里,不为路人所动。
我就那么站着,看着,出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又突然一下惊醒似的,心里在问这是真的吗?
那一刻,
眼睛里看到的仿佛不是真实的,而是缥缈的。
那种缥缈,让我感觉如在云端。
后来我想,
也许在那一刻,我真的是在云端的。
那位老人,是世外高人,是手弄流云的人。
我由此笃信,
每一个晒太阳的老人,都是禅师。
这样的禅师,手尖上都是云。
***
我多想,
翻一页书时,如手弄流云,
每一页,甚至每一个字上,我都留下一朵云;
我多想,
行一段路时,如手弄流云,
甚至在一个脚印里,种下一朵云,
他日有人经过,知道前人走过一段云一样的路。
怀这样一个愿,素常日月,
光阴里一定也会被一只温柔的手扶起一朵云,再落到天空里,
以洁白的念,怀想柔软的念。
我知道,
窗前婵娟于桌上的月光,午后婆娑于廊间的花影,
像一个容颜清宁的故人,
一直在等一朵云,
等一个可以手弄流云的人。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
点击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