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工统计学杂记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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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理经济学、量子力学、与社会工作科学化
近年来，美国社会工作界兴起了一个“社会工作科学化”的运动。2012年，美国社会工作与社会福利科学院院士、南加州大学John Brekke 教授发表了一篇重要文章（Brekke, J. S. (2012). Shaping a science of social work. Research on Social Work Practice, 22(5), 455-464.），提出了一个颇有争议的观点：社会工作并没有成为一门科学，它对科学知识的贡献相对落后。运用两项指标（总杂志数及其影响因子）Brekke 认为社会工作落后于我们的临近学科（如护士学，临床心理学，精神病学）。他进一步佐证：在美国社会工作学会“伦理准则”的序言中，“科学”一词根本没有出现过，“研究”一词只出现过一次；而美国心理学会和精神病学会的相关文件多次用到这两个词。
其实，经济学家也曾提出过开发经济学科学的命题，讨论过类似Brekke 看到的在社会工作中存在的问题。在19世纪的最后几十年，有过一个发展数理经济学的运动。经济学家当时认为，有必要提升经济学的科学地位，要把经济学提升到物理学的地位，认为“经济学是社会科学中的物理学，物理学是自然科学中的经济学 (Mirowski, P. (1989). More heat than light. Cambridge, UK: CambridgeUniversity Press. )”。
当数学越来越多地运用到经济学以后，经济学家在1940至1950年代展开了激烈的争论。争论集中在两个问题上：经济学到底要用到多少数学？是否应当把数学的运用程度当作衡量一门学科成熟性的标志？
很快，经济学家意识到，1940年代的经济学与1930年代的物理学有惊人的相似之处。物理学界1930年代也有过一次关于是否要用数学、在多大程度上使用数学的争论。譬如，对当时刚刚兴起的量子力学，有人置疑，认为它到底是数学还是物理学，界定模糊，它在物理学界的地位值得推敲。但是，物理学界的争论很快平息，学者们的共识是：“量子力学已成为广泛接受的‘富有成果’的物理学理论。” (Koopmans, T.C. (1954). On the use of mathematics in economics. The Review of Economics and Statistics, 36(4): 377-379)。
经济学界这场讨论，对我们今天认识社会工作乃至整个社会行为科学的性质，有重要的启示意义。Beed 和 Kane （Beed, C., & Kane,O. (1991). What is the critique of the mathematization of economics? Kyklos,44(4): 581-612）对1920至1990年代批判经济学数学化的文献做了系统检索，归纳了如下7个方面的批评意见：（１）数理经济学的公理与现实世界的行为不符合；（２）与数学经济分析相比，数理经济学归纳出的可以检验的假设，数量太少；（３）很多经济学现象是不可量化的，所以是不能够对这些现象作数学表述的；（４）对许多经济过程的描述，从自然语言（如英语）到数学的转换是幼稚的或不合理的；（５）没有一种客观的方法可以测量出数理经济学就比非数学的方法更精确；（６）不存在一种“最好”的数学逻辑体系；（７）由于以上种种问题，数学方法通常变成了对现实世界经济行为探讨的一种不必要的装饰，它服务于其他目的而与经济学科学探讨无关。
从这些批评中可以清楚地看到，Brekke对社会工作研究非科学性的质疑根植于所有社会科学之中。这类问题的实质是：“社会科学到底具有多大的科学性？”或“社会科学到底是不是科学？”
Gunnar Myrdal （瑞典著名经济学家）1972年在哈佛大学的一次演讲总结了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的如下不同（Myrdal, G. (1972). Howscientific are the social sciences? Journal of Social Issues, 28(4): 151-170）：
社会科学家从来没能探索到最基础的不变量，如光速，在特殊媒介中的声音，原子和分子的重量；我们没有普遍可测的能量，如电压或安培等；
在社会科学中语言有重要作用：某项贡献的影响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作者的表述能力，而这在自然科学中很少见；
我们的理论在社会科学中高度抽象，因此妨碍了我们开掘人类行为更深层次的东西；
价值判断在社会科学中的作用：社会科学家所持的观点以及他们所提出的问题，很大程度上受到这些研究者本人价值观或价值判断的影响---这是社会科学方法的最大问题；
在几乎所有社会问题的研究中，永远存在不同学派的不同观点，这些观点也会被政治家或公众根据他们的需要有选择地使用；
偏差的空间―由于潜在的价值判断永远不会公开，所以，随意性有了存在的空间；
社会科学比自然科学更难运用：这不仅因为在社会领域很难找到没有争议的理论或知识，更重要的是将理论转换为行动是一个更艰难和不确定的过程；
自然科学的成果以及对新知识所提供的技术不加控制地运用会造成灾难（如污染，军备竞赛等）。
Myrdal 最后的结论是：期望社会科学能像自然科学一样揭示普遍的和无变化的永恒真理，是一种无益的奢望。
但是，不可忽视的是，一批有影响的经济学家，在这场讨论中提出并论证了数理经济学的重要作用。其中最典型的代表是哈佛大学的经济学家Paul Samuelson ，他提出“数学是一种语言，演绎 deduction 与归纳 induction 同样重要。但是使用数学符号做演绎具有极大的方便性”（Samuelson, P.A. (1952).Economic theory and mathematics – an appraisal. 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42(2): 56-66.）。Samuelson 在上世纪40至50年代发表了一系列文章，推动了数理经济学的发展。他著名的《经济学》教科书使用了一系列数学方法（如矩阵代数，集合论，微积分，差分方程，概率论，随机理论，博弈论，拓扑学，公理方法等)。这些方法今天在经济学及其它社会科学领域广泛应用，获得了无可指摘的累累硕果。Samuelson的教科书出了19版，并因此荣获“诺贝尔经济学纪念奖”，是获此殊荣的第一位美国学者。
(Paul Samuelson 1915-2009)
我这儿要重点提一下我们中国人对数理经济学的贡献。有一位美籍华人蒋中一，英文名字叫Alpha C. Chiang， 1927年出生，是1954年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博士，1946年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的学士。他的著作《数理经济学基本方法：Fundamental Methods of Mathematical Economics》是这个领域的经典教科书，至今光耀美国和世界的经济学界。
对数理经济学，无论是支持还是反对的声音，两派也达成了如下共识：（１）科学的整合在于方法，无论这种方法是定量还是定性（Mack, R.W. (1955). How scientific is social science? ETC. A Review of General Semantics, 12(3): 201-208.）；（２）所有科学面临的共同任务是对经验的现实做描述和总结，定量方法是实现这个任务的有效工具(Samuelson, 1952)；（３）加强沟通，搬除横置于方法研究者与经验研究者之间在沟通上的障碍是一项重要任务（Clark, J.M. (1947). Mathematical economics and others: a plea forcommucability. Econometrica, 15 (2): 75-78.）；（４）必须废除在经济学研究中对数学的滥用（Quddus, M., & Rashid, S. (1994). The overuse of mathematics ineconomics: Nobel resistance. Eastern Economic Journal. 20(3): 251-265）。
经济学界这场讨论，特别是对数理经济学作用的认知，对我们今天讨论社会工作科学化，有着重要的启迪意义。我想，在社会工作研究中进一步运用现代统计方法，结合数据科学Data Science、大数据 Big Data、机器学习Machine Learning，社会计算Social Computing、以及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的最新研究成果，无疑是必要的和必需的。问题不在于要不要使用数学，而在于结合我们的专业实际，如何将这些前沿的方法用到点子上。请注意，我这儿使用的是现今表述定量方法最时髦的词汇。这几个领域基本上做的都是同一工作。有人认为，这些方法与传统统计学没有本质区别，只不过更适合现如今的应用领域、特别是结合计算机科学的特点而产生的新名词。
就在社会工作科学化兴起的同时，美国社会工作界还开展了两个重要运动。美国社会工作和社会福利科学院（AASWSW）2014年提出了影响我们这个学科（也包括影响整个人类命运的）１２项重大挑战 Grand Challenges (http://aaswsw.org/grand-challenges-initiative/12-challenges/)。（我这里将这些挑战提到人类命运的高度，因为社会工作者就是为人服务的。）过去的2017年，美国社会工作正好走过了100年 -- Mary Richmond 的重要著作《社会诊断学Social Diagnosis》和一次关于社会服务的全国会议都发生在1917年。AASWSW将与美国最重要的社工杂志《Social Service Review》联手，举办一次关于“下一个百年美国社会工作走向何方？Whither American Social Work in its Second Century”的学术大讨论，将在全国不同的大学设置5个分会场，全部发言和讨论最后将由Social Service Review发专集出版。这两个运动将引领美国社会工作实务和研究的潮流，无疑会将定量社会工作研究推到一个新高度。
相关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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