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遇见李白，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文/听见

1

年少轻狂时，喜欢李白是自然而然的事。

“少年不知愁滋味，强说愁。”李白的诗歌就成了知音。你可以潇洒地拉开一听易拉罐啤酒，酒未沾唇人先醉，一边将啤酒往嘴边送，一边吟诵“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迷离的眼神里，希望路人都能看出你失恋了，你被炒鱿鱼了——哦，不，是你拯救人类的壮举失败了，是你一不小心将到手的美好人生弄砸了。

实际上，你不过是三个小时前输了一局小游戏而已。

李白就是懂你啊，给你准备了一个又一个重量级的“愁”。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是啊，你的对面，还有一个愁兄难弟呢！你喝醉了，他付账。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

李白最懂少年愁啊！关键是，他说愁时，总会喝酒，还耍酒疯。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李白又成了少年的另一种知音——年轻，有才，人生有无限可能啊！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现在小瞧了我，日后可别后悔！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怕了吧！

……

岁月是面照妖镜，现了原形后，明明知道前方三尺是堵墙，退无可退也只能拿鼻子往上撞。年龄大了，鼻子撞塌了，你也早将李白给忘了。

这时候，杜甫才是知音。

2

公元744年初夏，三十三岁的杜甫与四十四岁的李白，在洛阳相遇。

后人形容这两个伟大人物的相遇，是太阳与月亮在青天的一次携手，是历史上光芒四射的神圣时刻。这不是普通网友的见面，这是两颗璀璨明星的相互照耀。

还有人进行时空穿越，发现了宇宙运转时产生了一个小小的疏忽，却造成了文化史上巨大的损失——杜甫和李白原本可以早几年相遇。

其实，这全都是后见之明。

他们的相遇，就是一个小概率事件。遇上，是碰巧；没遇上，很正常。

既然是小概率事件，就更应该有轰动性，有新闻价值。

人们会以为，这两个伟大诗人的相遇，会成为当时的头条。

实际上，除了杜甫那些日子将写周记的习惯可能改成了写日记，洛阳城里没有任何媒体特别关注。

杜甫遇见李白，是粉丝见到偶像；李白遇见杜甫，是前辈碰见了一个有抱负的后生。

后人说他们是完全以平等身份建立了深厚的友情，那也就是一说而已。

李白豪爽洒脱，只要能陪着一块儿畅饮吟诗的，他都表现出十二分的热情。据说他的那首著名的《赠汪伦》中的汪伦，就是一个普通村民，因为是李白铁粉的缘故，就与这首诗一起流芳千古了。李白不过是由着真性情写了这首诗而已。

诗中的感情是真的。写过就淡忘了，也是真的。

杜甫遇见偶像李白，不知道有多兴奋，这段日子就围着李白转了，陪他求仙问道，陪他仗剑游侠，陪他饮酒谈诗。

事实上，杜甫对游侠和求仙十分隔阂。

在那一刻，李白让杜甫看到了人生的另一种姿态，另一种可能。但是，他只有羡慕，却很难真正理解，也做不到。

他在《赠李白》的七绝中写得很明白：

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

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他在《饮中八仙歌》中这样表达钦羡之情：

李白一斗诗百篇， 长安市上酒家眠，

天子呼来不上船， 自称臣是酒中仙。

有人统计，杜甫自从遇见李白后，为李白写了15首诗。

他不能不想李白，冬也想（《冬日有怀李白》），春也想（《春日忆李白》），秋也想（《天末怀李白》），醒时想，梦中也想（《梦李白》）。

在他晚年贫病加交困顿索寞的时候，还在想念着李白。

李白成了杜甫一生的心结。

李白呢？他只给杜甫写过3首诗。《戏赠杜甫》是746年他们再次短暂相伴时所写，《鲁郡东石门送杜二甫》是745年秋分别时写的，《沙丘城下寄杜甫》是745年秋分别不久后寄赠杜甫的。之后，就再也没有为杜甫写过诗。

《戏赠杜甫》一诗，既可以见出李白对杜甫不摆架子，调侃起来很亲切，也可以看出他与杜甫不是一类人：

饭颗山头逢杜甫，顶戴笠子日卓午。

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

3

李白和杜甫，的确不是一类人。

李白的一生，不管是意气风发，还是遭遇挫折，他都拿得起放得下。“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痛饮一场，一切都天高云淡。

杜甫的诗，就是杜甫的人生和性格——沉郁顿挫。如果只有“顿挫”，那还算明朗清爽；加上“沉郁”，马上就亚历山大了。看看他对李白的念念不忘，就知道杜甫是一根筋，拿起了就放不下了。

李白的有情有义，是写在诗里的。

杜甫的有情有义，是装在心里的。

可以想象得出，当杜甫遇见李白后，他的心中不仅是多了一个牵挂的粉丝、友人，还多了一种人生态度的参照。他那流离困顿的人生旅途中，也常常希望能像李白那样洒脱吧。

但杜甫终究是杜甫。

杜甫一路走来，靠的是一股韧劲。

他如果没有这股韧劲，又能怎么样呢？

他虽然也算出身中产阶级，但跟李白是没办法比的。

杜甫一生最潇洒的时候，是漫游齐赵的那几年，写出了《壮游》和《望岳》这样豪壮的诗。他之所以有这样的底气，倒不是他诗名已经在外了——事实上，在杜甫有生之年，他的一千五百首诗，几乎都是寂寂无闻的——而是他的父亲杜闲正在兖州做司马。

可惜，741年，杜闲病故了。杜甫再也没有了靠山，后来还要养活妻子和一帮孩子，从此后，他的诗里就没有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健壮豪迈了。

望岳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杜甫不可能有李白“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潇洒。

人家李白是谁？据说是宗室之子，是皇亲国戚。他的本事不仅大到“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更可怕的是他竟然能将自己的身世导演成一个谜。

要洒脱，不仅要精神上的底气，还要有……

不现实不行啊！

所以，杜甫的韧劲就显得更加难能可贵。

毕竟，大多数人成年后，过的都是杜甫的人生啊！

杜甫遇见李白，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话又说回来，又有谁的人生没有过美丽的错误呢？

你年少轻狂时，不也引李白为知音吗？

最后能做回自己就好。

何况，你也不会遇上安史之乱，你还可以贷款买房，不必担心饿死，更不必担心被风吹走的茅草找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