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槐与风
2022-10-08
@ 思於菟
街路上，昏暗的灯，万籁俱寂。
影影绰绰的灯下只有一个越拉越长的医师，是个年轻人，也不算太年轻，脸上暗淡无光则说明了一切。
他脱下白大褂，匆匆地从科室赶回分配的宿舍。
这些天他已经太累了，背负着房贷车贷的重压，他不得不深夜十二点才收拾东西从科室出来。
他是跑着出来的，像是被什么可怖的梦魇追赶一样，可是到了这里，他慢下了脚步。
因为太疲惫了，疲惫到只能躬着腰抬着头看向周边连绵不断的原野，却没有兴致去感慨这超然的景致。
走了好久，这条老街依旧空空，路灯下盘旋着一两只执迷不悟撞向光源的蛾子，但所有的声音也仅此而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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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街的孤独寂寞，一如他从小到大的漠然反复。
这条路从窄道扩建成了宽道，又从宽道扩建成了柏油马路，而他对于它的记忆，只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愈近迟暮。
两旁不远处便是原野，深夜幽静深邃到仿佛能把人吞噬。
他觉得它们还是老样子。
大概人世间，只有原野和深空才可万年不变，其余不过皆是一捧沙土，随风而化，终要飘散而去。
又转了个街角，路灯下的影子仿佛又拉长了一寸，他顿觉疲倦已消，便挺起身板。
可就在这一瞬，他恍惚间看到，朦胧的山头上，似乎有一人影在翩翩起舞，身形柔顺舒展，却藏在夜色之中，若隐若现。
那人手中握着剑，像是在舞剑，而身体却仿若超脱物外，随风而起，端的是飘洒逍逸。
有如李白当年月下醉酒舞剑之姿，飘飘乎如遗世独立，仿佛下一秒就可以冯虚御风，羽化而登仙。
他看痴了，甚至对于周围景物的不对劲也浑然不知，白色的光幕从深空的一端倾泻而下，将他笼罩其中。
这光幕临近了才看得清原是千丝万缕的白色光束织起来的，像是太阳散发的射线。
可是这由无数白色线条编织而成的光束疾驰过来，却将周围的一切都给抹杀了。
世界一下子变成了只由他、深空和原野上的人影三者组成的，除此之外，再无半点看得见摸得着的了。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越是往前走，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就越是清晰，可又皆缥缈空灵，如一阵风从耳边掠过，抓不到，握不住。
这些声音，却又再熟悉不过，那是十六岁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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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再次跟随指引回溯，最终定格在少年满脸稚嫩却志气满满的一刻。
那时候，他的眼里有光。
千丝万缕的白色光束，每一束都是对未来的期待。
这些期待如星河般璀璨的光芒，蕴藏在眸子里。
少年将利剑背在身后，走起路来洒脱如风，嘴里还念念有词：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十六岁那年，这条马路还是一条泥泞小路。
走在其中的，只有少年一人，双目炯炯有神，神采斐然，背诵着中考必背篇目，给人满满的少年气。
回忆就此黯然消沉下去了，他回过神来，依旧走在深空下，原野上，白光尽头的人影依旧在舞剑。
这条光路没有分岔路口，只有前进或后退两种选择，可无论前后，都虚无缥缈，不着边际。
他选择前行，向人影走去，他想要看清那人是谁。
他快步追去。
地上，静静地躺着一把残破的剑。
“剑坏了，舞起来不会生风作响了，家里不准他继续幼稚，去买一把新的了。”
“也许你能自己攒钱换一把呢？你是医学院的，我这有份实习工作，权威大医院，包吃住。”
他愣住了，这些话犹然在耳，他捡起那剑，反复摩挲，几行泪淌到剑柄，顺着光滑的剑身倾下。
他渐渐记起来后面的事了，那时候，是他第一次凭借自己的理想去赚钱。
后来，他从四年医技成长成了五年医师，从实习生成长为规培生，甚至参加了专家会诊，帮主任医师记录，独立写报告。
从最初光鲜亮丽的小伙子变成了穿梭在各个诊室的驴。
剑可以换新，可是梦碎了，就再换不了新了。
原野上的人影开始收势，剑已入鞘，随后光束疾速向后消散，人影也随之隐匿了踪迹。
就像一场梦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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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还是那条马路，自己疲惫地走在路上，刚刚的景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劳累而产生的幻觉。
舍友应该把泡面煮好了，虽然大概率是泡发了的，凉透了的。
不过也好，就这样波澜不惊吧。像一潭死水一样，他不想折腾了，就这样按部就班，循规蹈矩地活着吧。
春节就可以拥有休假，回家见妻女了。
前面只剩下最后一个路灯了，那是整条街中最昏暗的一盏。
他注视着前方，忽然发现一个身影面朝着自己走来。
白杨木影子被拉长，那个身影也越拉越长，像是他对妻女的思念走不完。
两个身影擦肩而过，他不经意间微微回首，顿时惊异，那个身影，是个稚嫩的少年，正是十六岁时的自己！
少年也默默地回头，看见他时，还冲着他笑了一下。
少年不知我是几年后的他，而他却知少年是自己十六岁时的青春。
少年渐渐远去，身后背着一把利剑，小小的人影，向着与自己相反的方向，逐渐融入了迷醉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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