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身微贱，却纠缠于两位名士之间，因一场官司名噪一时
古代的“名妓”们，能够留下名来，除了自身才华比较出众以外，大多也都是因为一段或几段风流韵事，譬如薛涛和元稹，譬如柳如是和钱谦益，譬如陈圆圆和吴三桂，譬如李师师和宋徽宗……毕竟，名妓配才子，实在是太有想象空间了。但是今天要说的这位名妓严蕊很不一样。她也是一位大才女，能够在历史上留下名来，也是因为当时的两位大名士。但他们之间的故事，却无关风月，是牵扯到一场官司。而我之所以欣赏严蕊，一则是因为她虽沦落风尘，却能坚持原则，行事颇有君子之风；二则是因为她虽是蒲柳之身，却心志坚韧，酷刑加身而不屈服。总之，比许多冠冕堂皇的士大夫强了不要太多。跟大多数名妓一样，严蕊出身低微，生平、家世都没有太多记载。我们只能从史书的缝隙里，得知她原姓周，字幼芳，为台州营妓。严蕊，是她沦落风尘后所用的艺名。因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学识通晓古今，色艺冠绝一时，严蕊很快成为当时的爱豆，引得许多才子不远千里慕名来访。宋代，像这样的名妓，很容易成为当地官员宴饮席上的常客，请她们来陪陪酒，唱唱歌，跳跳舞，可谓是宴会上一道美丽的风景，严蕊也不例外。唐仲友出身名门，也是文采风流之辈。此时的他四十多岁，经历了多番政治上的波折，刚刚调任台州。品貌才学出众的严蕊，很快吸引到他的注意。于是每每良辰佳节，宴饮待客，都邀请严蕊来陪席。一日，恰逢红白桃花盛开，伴着这美好春光，唐仲友突然来了兴致。他知道严蕊才华出众，便想让她以红白桃花为题，即兴赋词一首。名为助兴，其中未尝不暗含着考较之意。极简炼、极传神地写出繁花似锦、二色并妍的风采，风雅别致；特别是最后一句——“人在武陵微醉”，借陶渊明《桃花源记》的典故，不仅暗示出此花之名，更传递出一种凌越世俗的超脱之意。唐仲友十分喜爱，对严蕊更是刮目相看，欣赏有加，甚至允许她自由出入唐府。毕竟身世不幸，沦落风尘，陪同官员才子们冶游助兴，是她的宿命，或者说，是她的职业，没什么选择的余地。既如此，也不用自命清高。操琴、弈棋、歌舞、诗词，但愿能够样样出众，靠自己的才华赢得些许掌声。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等闲平地起波澜，自己无端被卷入一场政治博弈，小小女子竟成为残酷斗争的牺牲品。朱熹，南宋的一代大儒，他“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学思想影响极大，与程颢、程颐并称“程朱理学”。这个人吧，名声大、学问好，原本以为是一个大圣人，谁知品行却不咋地。因为唐仲友所属的永康学派，是反对程朱理学的主要组织，朱熹巡行台州时，便想借机弹劾唐。看到唐仲友和严蕊关系亲近，朱大儒就抓住了把柄。他连上六道奏疏，其中三、四状都是在指摘唐和严的关系，企图给唐仲友扣上一个有伤风化、行为不检点的帽子。原来，南宋官方有规定：官员与妓女之间，可“歌舞佐酒”，不准“私侍枕席”。说白了，官员宴请客人时，请官妓们来陪陪酒、唱唱歌、跳跳舞是可以的，但要是有进一步的某些动作，那就触碰红线了，是重罪。朱大儒可能想，严蕊不过是一介风尘女子，有什么气节可言，随便打两鞭子，还不是乖乖招认了与唐仲友的奸情。朱熹派人将严蕊抓进大牢，严刑逼供。“两月之间，一再杖，几死。”短短九个字的记载，便可知严蕊当时遭受了怎样的酷刑折磨。她那双跳舞的腿，那双操琴的手，不知是怎样的血肉模糊。可即便如此，严蕊却咬紧牙关，抵死不认。她铿将有力地为自己辩白：我身为一个贱妓，就算是和太守苟合，也罪不至死；但事情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我怎么可以胡编乱造玷污士大夫的名声，就算是死，我也不会随便攀诬。好家伙，坚韧的心志，不屈的气节，简直比君子还君子。在严蕊看来，身份可以低贱，但品格不可低贱。你以为我身操贱业就不明事理，没有是非观？你以为我弱质女流就畏惧权势，忍不了酷刑？我用实际行动告诉你：绝不是的。纵是风尘女子，但我心中自有是非曲直，我需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二刻拍案惊奇》有载：甘受刑侠女著芳名。严蕊，当得起“侠”之一字。因为两个月来审结不下，这桩牵扯到官员与名妓的桃色案件，被有意无意地传开了。甚至引起朝野议论，惊动了皇帝宋孝宗。孝宗认为此事属于“秀才争闲气”，于是将朱熹和唐仲友都调任到别处，派了岳霖（岳飞之子）到浙江重新审理。或是为一代才女的气度倾倒，或是被她不畏强权、坚贞不屈的品格折服，释放时岳霖问她的归宿。严蕊当场填了一首词，便是很多人都熟悉的《卜算子》——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又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词中有自辩，有自伤，也有不平的怨愤。写出了自己误入风尘、命运不能自主的无奈；写出了自己对平凡而自由生活的向往。想必岳霖也是个惜花之人。听罢对她的文采风流大加称赏，亦读出了她词中的深意，于是为她削去了贱籍，判令从良。而此时，严蕊的事迹已广为流传。得知她不仅才貌无双，且有情有义，很多人前来下聘。严蕊最终选择的，是一位赵宋宗室近属子弟。据说是因为初见那日，他满面戚容，严蕊问过之后得知他是因为妻子过世而悲哀过切，十分感念他的真情，两人倾心来往多往，最终嫁与他做妾。虽说得不到夫人、县君的称号，但此男子娶了她之后便再没有续婚，两人始终相互扶持。风月场中蹉跎数年，严蕊，最终收获了完满的爱情和人生。回望严蕊这一生，沦落风尘时，虽然俯仰随人，不能自主，但她内心有操守，是一个坚韧而有力量的女子。这些美好的品质，在平淡的日常生活中并不容易被人看到，但，在面临人生的关键选择时，她人性中的光辉则彻底绽放。如果严蕊妥协了，她可能就是历史洪流中一个小女子，连名字都不会留下；但她咬牙挺过去了，不但等来了柳暗花明，收获了完满的爱情和人生，还以一个身份卑微的贱妓，活成了后世的标杆和榜样。想必诬陷刻薄她的朱熹，认真想想，也会觉得：此小女子，真是可恼又可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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