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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镬

                             

每当我们看到缕缕青烟从烟囱中飘向天空,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就会感到温馨宽慰;旅途的商贾就会感到辘辘饥肠有了安抚去处;远方的游子就会感到亲人就在眼前;频临绝境的路人就有生命的希望。难怪陶渊明写的“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成了生气十足的乡间生活典型画卷。

五六十年代,呼市居民睡的都是火炕,火炕全凭紧连炕头的灶镬①来烧。时有耳闻孩子掉进开水锅里被烫死了,这是连炕灶最大的弊端。为了防患于未然,有人家在灶镬与炕之间砌一堵矮墙,矮墙上还可以安放灯盏。但这种矮墙有碍观瞻,采用者不多。为了孩子的安全,人们还想出了别的办法,比如在窗台上固定一个铁环,铁环上拴一根长布带子。女人们忙家务时,把长布带子的另一端捆在孩子的腰上。但这种办法也不是绝对可靠,女人离家时不敢使用,因为布带一旦缠绕在脖子上也有性命之虞。因此,有些女人出去挑水,索性就把孩子放在地上,任由孩子乱爬。好在一会儿就回来了,安全系数反而很大。

连炕灶一般都砌得很讲究,整块青砖,方方正正。勤快的女人,灶台黑油油的擦得锃亮,木锅盖擦拭的能看见纹理;有洁癖的人家还要在灶旁放一个白泥盆子,每天做完饭,用刷子蘸着白泥将灶的立面粉刷一新。

那时,讲究的人家还有地灶。地灶主要用来烧炕,也可以做饭。地灶的位置在炕沿下,灶台凹在炕墙内,出地面二十公分,里面留足坐一个小锅的空间。地灶前头有灶坑,存放炉灰。坑口配木框,铺木板和地一平。如果家里有老人,地灶最实用,白天黑夜炕都是热的。地灶在垒炕时同时砌筑。砌筑时要先刨坑,坑深七八十公分、长宽各有五十公分。

地灶的最大优点在于节省空间。地灶灰烬的余热一般人家都不浪费,常常在里边埋几颗山药蛋,供下学归来的娃娃们充饥。

入夏,因为天热,家里的灶镬停用了,家家户户都在院子里做饭。院里的灶镬叫春灶,是可以挪动的。春灶的制作方法是:找半截破水缸,在下面轻轻地凿一个窟窿,作为风箱鼓风的入口;水缸的下半部分用胶泥塞满,只在中央留一个拳头粗细垂直向下的孔,此孔与鼓风用的横孔相连,炉盘就搁置在这个孔上:水缸的上半部分用胶泥掺些头发慢慢连拍带捏整出一个喇叭形的敞口,用来坐锅。

讲究的春灶,前面还要留一个加煤的口,后面留一个老虎尾巴似的出烟口,使用时插一节破炉筒子来导烟;一般春灶没有加煤的口,加煤时需要端锅。升起火来,四处喷火冒烟。好在是在院子里,也无大碍。

春灶一般都摆在房檐底下。为了避免日晒雨淋,讲究些的人家还要用破席子搭个凉棚。

春灶不择燃料,没工作的家庭主妇出门上街、遛弯儿买菜,见到能烧的树枝、破筐、竹笓、木棍儿、烂鞋底子,都往家搂。过日子就得算计,能省则省。及至成年,始知秽柴不可作食。爨用秽柴,不惟触犯灶神,且会身染沉疴

那时的夏季,一到中午,院子里的风匣声响成一片,青烟从春灶的尾部涌出。一丝一缕地慢慢上升,然后在屋顶上空盘旋。时而似蛇、时而像龙、时而又像一匹奔驰的骏马,随之便消失在视野里了。此刻,整个院落都弥漫着一股青烟的气息。深吸一口,有时还能闻到饭菜的香味。

清晨,当东方刚刚发白,上班上学的人们就起床了,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家家户户的屋顶上升起炊烟,迷蒙了一片霞光。回忆往昔的时光,总有一缕炊烟,飘袅在记忆的天空。总让我想起陶渊明先生的那首诗:“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不管冬夏,母亲总是早早起床,倒完尿盆子就开始掏炉灰。炉膛清理干净后,就开始撕烂纸片子、掰干树枝子。用火柴点燃后加煤、坐锅、添水,然后才坐在板凳上不紧不慢地拉风匣。须臾,锅里的水就开了。等我和父亲起来,热腾腾的饭菜就已经做好了。节假日,我不想早起,趴在被窝里,母亲把饭菜端过来放在炕沿上让我吃。

1960年,每天的早饭都是清水煮糖菜渣子。那个冬天非常冷,后半夜水缸就被冻住了,我常常在睡梦中被母亲砸冰的声音惊醒。

那时,我一下学就坐在灶前帮母亲拉风匣。灶镬的火舌温暖着我,母亲的脸在灶镬的映照下,红彤彤的。

我喜欢吃灶镬做出来的饭菜。火大,烩出来的菜就香。如果焖米饭,锅底总会有锅巴,母亲每次都把锅巴留给我。焦黄焦黄的锅巴,圪嘣圪嘣地嚼着吃,清香的味道此生难忘。

1983年,父母搬至了楼房。那时呼市还没有煤气,父亲在厨房自己垒了一个抽风灶。抽风灶一面靠墙,砖砌。高一米、长一米、宽五十公分。砌好后,安灶门、旋炉膛、铺炉条。炉条的间隙要适中,为的是擞炉灰。下头落空,为的是通风和落炉灰。灶台挨地面的砖要收进去,不能直上直下,给做饭的人留搁脚的地儿。

抽风灶做完饭可以封火。灶台下常备个盆,盆里的煤末子掺些许黄土,浇上水,稍加拌合后铲进灶里;扒拉平,捅个眼儿就可以封火了。到晚饭时,煤泥干了,用火箸捅开击碎,不用加煤,就能做晚饭了。如果夜里封火还要添干煤垫底,再拿煤泥糊上,技术不好的人是封不住火的。

很怀念包头的煨炭,烧完的灰都是白粉状。封火时在余火上放一块大些的炭,然后用炉灰覆盖得严严的,即便离家一个礼拜也没事。回来只要把炉灰擞下,几分钟火就起来了。煨炭又叫住娘家炭,意即可以长时间封火,令人叫绝。

灶镬一如海纳百川、山容万物,大度能容,兼收并蓄。好柴炭它当然欢迎,就是死柴烂草,也不嫌弃。只要投入它的口中,就立马幻化为熊熊烈火,变腐朽为神奇。

得胜堡的灶镬多烧柴草。那些柴草是田地里收获庄稼时留下的各种秸秆,烧起来,有一股淡淡的草香味。随炊烟浮荡在村庄的上空,氤氲温和,飘飘袅袅,经久不散。

干燥的玉米秆好烧,但火力小,烟囱一抽风,便随风而逝。烧火时,尽管不停地往灶里添,火头窜起熄回,灶膛内顿时火出柴尽。最好的柴禾是硬柴,包括玉米芯、葵花秆、枯萎的树枝、残留的树根。然而只有逢年过节,冬日取暖才舍得烧硬柴。

“有柴一灶,有米一锅”,指用了许多柴才烧熟一锅饭。劝诫浪费,注意节俭。清·李光庭《乡言解颐》卷五“乡言七事中,有关乎世情者,如'打了一冬柴,煮锅腊八粥’,与'有柴一灶,有米一锅’,俱诫浪费者也。”

常言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灶虽为养命之源,倘无米下炊,即便灶镬内火焰如何猛烈,也难烧出养命的饭食。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雁北多数农家食不果腹。特别是青黄不接时,总是饱受饿馁之苦。有的人家瓮中无滴面粒米,每到做饭时间,主妇就为无料烧炊而发起愁来,有的竟会坐在灶镬前偷偷饮泣。表哥七十五,体弱多病,光景甚是寒苦。某年,表嫂生下小儿子后,连口“定心汤”也喝不上,饿得两眼发黑,坐在炕头,脸色蜡黄,额头上豆大的虚汗直冒。妯娌见状,赶忙给表嫂送来一个糠窝头、一碗稀粥。表嫂接过饭碗,狼吞虎咽,几口就把窝头与稀粥吞食净光。妗妗看见儿媳饿成如此模样,禁不住泪如雨下。

依稀记得,妗妗总是在围着锅台转,锅碗瓢盆碰的叮当作响;舅舅坐在灶膛前,一把一把地往里塞柴禾,红红的火光,或明或暗地闪烁跳跃。如果是蒸饭,水开木笼上锅后,快速推拉风匣,灶膛喷吐凶猛的火舌。直到大气上来时,拉风匣的频率才会减弱。

冬天家冷,水气弥漫,柴火饭的味道与冬日的寒气搅在一起,撩人肺腑。吃上一口,暖在心底。

冬天,灶镬圪嶗是个暖和地儿。灶火灰烬里的火星要到后半夜才熄灭,找几颗山药蛋往里一埋,不出一个钟头,就会有甜腻的清香飘出。娃娃们往灶镬圪嶗一钻,扒出焦黄的烧山药细细品味,不失为睡前最好的加餐。灶镬旁没有严寒,怕冷的蛐蛐也能在草堆里开心歌唱,冬天的时光格外寂寞,唯有这里虫鸣不断。人怕冷,围住灶镬不散,猫狗也知饥寒,喜欢在灶镬门前安眠,可一旦粗心,就会被燎得皮焦毛黄。

雁北的冬时,娃娃们总喜欢守在灶镬圪嶗,大人拉也拉不开,因为那是个火窝。守住也不停停儿的,不是耍火箸,就是舞火铲;不是往里添柴,就是用火箸乱捅。东一下,西一下,搞个稀巴烂。手里的火箸、火铲,大人㪕也㪕不下来,有时当妈的劈头一掴,嚎上一气仍不长记性,反正不把灶火闹熄不歇心。

灶镬圪嶗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了。留下来的是一代人的记忆。回忆童年,那份美好,那份幼稚,却是一个纯真的季节。

雁北民间视灶为“一家之主”,祀有灶神,每年腊月二十三日虔诚祭祀。在老百姓的心目中,灶君是家庭的保护神,是一个家庭最敬畏的家庭神祇。

传说灶神是玉皇大帝封的“九天东厨司命灶王府君”,专门负责管理各家的灶火。灶神自上一年的除夕就一直留在家中,以保护和监察一家。到了腊月二十三日便要升天,去向天上的玉皇大帝汇报这一家人的善行或恶行。

送灶,多在黄昏入夜之时举行。一家人向设在灶壁神龛中的灶王爷敬香,并供上用饴糖和面做成的糖瓜等。有的地方,还将糖涂在灶王爷嘴的四周,边涂边说:“好话多说,赖话别说。”这是用糖塞住灶王爷的嘴,让他别说坏话。人们用糖涂完灶王爷的嘴后,便将神像揭下,焚烧后随烟升天了。

我的脑海里始终有一幅挥之不散的雁北民俗画:锅连灶,灶连炕,炕上铺块红油布,油布上摆一张红漆炕桌。几个男人围在一起吃饭喝酒,屁股底下是热的,肚子里是暖的。太阳斜射进来,身子也是舒坦的。

我已多年未吃灶镬烧出来的柴火饭了。岁月流逝,总感觉有一个影子站在心灵的垛口眺望远方。那雪花飘飘、炊烟袅袅的美好记忆,成了心底最珍贵的收藏。

俗话说,家是有烟火味的地方。我们现在一尘不染的厨房,烧出的饭来总也不香。我们怀念土灶烧出来的饭,是因为我们骨子里忘不了那缕炊烟,离不了那份乡愁。那是我们记忆的根,牵挂着我们的回想。

烟熏火燎的灶镬,曾经是我们生命中的一部分,见证了我们的人生苦难与悲欢离合。我多想穿越时光隧道,重温那昔日的生活。让那灼热的灶镬温暖我日渐疲惫不堪的灵魂。

后记:

在电影《地道战》中,民兵队长高全宝的妹妹将灶镬设置为地道口。多人进出后衣服都挺干净,我感到非常神奇。将灶镬作为地道口这个想法确实是出其不意,难以被敌人猜到和发现。但灶镬是烧火做饭的地方,假如日军刚好在做饭的时候进村,从这里下地道肯定会被严重烫伤的。然而革命者总能够出奇制胜,影片就专门安排了一次利用正在使用中的灶镬出口的逃生行动。高传宝等几个村民被日伪军困在地道中陷入了绝境,他在没有任何护具的情况下,从灶台下方的地道里直接用手拉开上面正在炖鸡的灶镬的挡板、侧身躲过还在熊熊燃烧的柴禾、钻上去推翻冒着热气的满锅鸡汤的大铁锅、拔出手枪,当当两声,俩正等着吃鸡的日军士兵全部报销,高传宝成功突围。我猜想,那一刻,高传宝肯定是齐天大圣的灵魂附体了。曾经太上老君炼丹炉的火浴,灶镬算的了什么!

注①:至今仍有人将“灶镬”写为“灶火”,似是而非。因为“灶镬”指的是空间,即锅灶的整体称谓,而“灶火”却仅指灶膛内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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