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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亲戚【十三】

〓 第 1777 期  
文|赵石军 编辑|一笼莜面


063


农历丁丑年的春节是那样地寒冷。
正月十三那天,阳工日。太阳只露了一下脸,便消失在云层里了,纷纷扬扬的雪下得让人心烦。第二天晚上新闻联播发布了邓小平逝世的消息,我便忧心起来,果然,就在同一时刻,姥爷去世了。


娘专程回来叫爹,爹没说话,娘说:
“我娘死的时候,你扑在云南回不来,我给你妈报丧,你妈没去给我娘烧纸;你爹你妈死了,我爹都去送幛子,这回我爹死了,你爹妈肯定是不能去给烧纸了,你还推三阻四,你让战国说说,是文家欠了杨家,还是杨家欠了文家?”


爹自觉理亏,只得叫了车,和我们一同来到文家村。阴阳先生正在拟挽联,什么架鹤西去,笙送天南之类的陈词滥调。我说拿笔来哇,阴阳说,原来是杨老师,失敬失敬,你请,说着递过了笔。我沉吟半晌写下:


那位诞生在四川广安的伟人从容离去举国为之哀悼亿万人民想念邓小平;

这个出世于山西阳高之农民孤独告别谁家把他痛哭五十儿孙健忘文大坎。


横批:有运同年生不幸同日去


阴阳先生看了说,大手笔,有古人之风;爹看了说,夸夸其谈;娘看了说,横批不够精炼。我说,听文老师的,于是把横批改作:同庚共逝


一群人正说话间,一个麻布蒙头的人扑在姥爷的棺材上哭道:
“我那可怜的大大呀,是谁把你给害死了——”忽然竟没了声响。


众人忙扶起一看,是大舅。急掐人中,大舅才哼出声来,紧夹住的腿裆处掉下一只鞋来,站在一边儿的二舅大冬天光了一只脚走过来,拿起那只鞋穿在脚上
扬长而去。


064

我送大舅一家回阳高,途经库涟村,见到了我百岁高寿的太奶奶。二爷爷说:
“大哥的孙子来看你了!”


太奶奶说:
“你们谁也不来——”说着就呜呜了一会儿,她久已失明的双眼早老化了泪腺。


二爷爷说:
“她盼你们盼了五十多年。”


太奶奶含了一小块我带来的点心,问我:
“杨达仁和穆女哥咋没有来?”


我说:
“老了,走不动了。”却没敢把爷奶的死讯带给她。好让她继续盼望着。


065

当我回到瀚海乡,学校已经开学,六弟要转学走了,三叔已经给他联系好了学校。


清明节那天,我和六弟去给爷爷奶奶上坟。六弟说:
“爷呀,奶呀,我和我爹走了,杨家村没有我们姓杨的人了。”


我说:
“奶唉,爷唉,我替你们看过太奶奶了,她还让你们去看她哩,她等得眼都看不见了。”


我和六弟站在东梁上,向西望了杨家村最后一眼,就各走各的了。


066

从阳高传来了噩耗。大舅家的表哥为了给他脖子上戴了四年之久石膏套子的儿子动手术,下了煤窑,等挣够了手术费,他的儿子却死在了手术台上。大舅妈忧伤过度,第二天就去世了。表哥在井下走了神,没有听到瓦斯警报,同他拉煤车的火红的骅马,被烧成了焦碳。


只留下大舅,跟他唯一的女儿香菇回胡窑祖屋去了;老来无子的大舅
——

 
067

当我把这些散碎的往事,用了三年多的时间断断续续地说给我的妻子之后,她说不妨记下来,或许有愿意一读之人;她还说要我带她去荒漠上最后的绿洲,红泥泉村去走一走,我也早应该去看一看我的大姨了,在那最饥饿的时代以其贫瘠的乳汁哺育了我的乳娘,却总是抽不出时间,直到听到大姨去世的消息;于是我改作去探望大姨夫的计划,孰料癸未年春天就要来临的前一天去世了大姨,当年秋天的最后一天去世了大姨夫。


我追悔莫及,而当我读到
“子欲孝而亲不待”的句子时,泪水又是淹了心田。终于下了决心,携了妻子、女儿乘上西去的列车,再转乘北上的班车。


068

远远望见了红泥泉村,我的心愧疚得嗵嗵直跳,村口碰见常二、山羊胡、谢顶头,而原本绿如春天的羸羊的眼睛却已是炯炯放光,当年骨瘦如柴的常二,居然腆起了将军肚。


常二笑着说:
“哈呀,一家三口回来了,战国,那天喝顿烧酒啊?”说着就领了一位南方口音的人向黛戎山走去,那南方人从山脚随意拾起一块黑石头说:“这纯度高得很哪。”


常二说:
“穆老板,我看这一座黛戎山够你挖上一百年?”


穆老板说:
“不出三年就铲平了它,再往下挖就不好说。”


进了大姨家,杨三杨二坐在炕上喝酒,就着鸡肉和咸菜,杨四在做饭,锅上蒸笼热气腾腾。见我进来,都停下了手中的杯,热情地招呼。


我的女儿,驹,欢天喜地地捡了一把羊粪蛋儿,让杨四找针线,给她穿成一串儿。惹得大家笑声不断。


妻子对于哥哥们一口一个战国媳妇的称谓不太习惯,说:
“我叫东周,叫我东周吧。”说了好几次。


东周从不喝酒,今天自作大方地喝了一盅,饭量也小,吃几口就饱了,红着脸出去找驹儿去了。


院子里传来了醉醺醺的声音:
“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能害,害得草鸡把蛋都打了碌碡上了。”


话音未落,推门进来的是杨大,
“咦,战国,有几年没来了
”虽然没人劝,也还是抓起桌上的一盅酒喝了,说:“卖树的事儿定了,大树一百,小树三十。”


杨二说:
“你的树你卖,爹娘留下的树,归老三和老四,我种的归我。”


杨三、杨四没说话,杨大说:
“爹娘的树,我们弟兄四个一人一份,我也得有。”


杨三说:
“你都卖了一河湾的树,房后还有七八亩,统共冯老板给了你二十多万了,你还和我们争。”


杨四没说话,端起大铁盆喂猪去了;二哥说:
“爹妈死了,老三老四都多大的人了还娶不上媳妇,你是老大,你还争得个甚?”


杨大抓起个瓶底儿,一饮而尽说:
“我管不着,我的儿子也要娶媳妇。”说完气恶恶地走了。


杨二他们气得都不说话了,又开了一瓶酒,倒进了四个茶缸,一人跟我碰了一下,一口干了。


我说:
“我想给大姨上坟,烧点纸。”


杨四苦笑着说:
“过几天哇,迁——迁坟呀。”


东周领着驹儿,溯泉而上,在源头玩耍,驹儿惊奇地大叫:
“虾,小虾,妈妈,好多的虾。”


东周捧起泉水,真的发现了草虾,那草虾从泉眼里挤出来,顺流而下,不远处几只鸭子不慌不忙地在水中捞食,红黄的脚掌与扁嘴在清澈的泉水中看得分明。


069


在泉的源头之上,便是黛戎山,毒蝎一样的几台挖掘机轰鸣着,石屑泥沙纷纷落到泉水中,溅起血红的污晕;远处传来唢呐的呜咽,谁家又在迁坟
听到身后有人,原来是常二。


常二已成村长,
“战国,你姥爷、姥姥、二姥爷、大姥舅的坟到底能不能迁?”


我吓了一跳,
“问我?我做能了主?你问我大姨家的哥哥们,还有邻村的二舅吧,我还是不好同意的。”


常二阴笑着说:
“战国,数你家这几座坟压住的矿脉好,也数你家要的价高,一座坟一万了还不行?”


“矿脉?甚矿了非得迁坟?这四个先人我有三个没见过,我可不敢说迁不迁。”我很不赞称。


杨大从身后走过来说:
“迁哇,战国,你也能代表你娘,能投一票;二姥爷和二姥舅我小时候见过,回头我道给你听。”


晚上,杨大叫我一家三口到他家吃饭,还说让我们去他家住,我说四哥他们把住处收拾好了,他们住西厢,我们住东厢。


吃完饭,东周和驹儿回大姨家的东厢房睡去了,我和大哥还在边喝边聊。唢呐仍在耳畔呜呜咽咽。

姥爷为四。二姥爷在口里饿得招不住了,听说口外的四弟发了,吃不退的白面、莜面,羊一群,牛一群,骡马一群,羊肉一煮一出勺锅,油炸饼上还要戳两眼儿,直怕不吸油哩。


070


听了传言,二姥爷步行八百里,从阳高来到红泥泉村。


那天是腊八。大舅从河里背回来一大块冰凿成人形立在院门外,大姨熬熟了腊八粥,小杨大跟在我娘的身后,娘舀了一勺腊八粥喂到冰人的嘴里,就听到院墙东面有人发出
“兮——”的声音。


娘跑过去一看,看见了蹲在墙根儿已在晨曦中露出微笑的二姥爷,却谁也不认识谁。娘忙跑回家舀了一碗腊八粥给二姥爷吃,二姥爷微笑着却不能张嘴。


娘忙跑回家告诉姥爷,姥爷认出了二姥爷,等把他抱回家,已然救不活了。


整个冬天,姥爷把他二哥停在寒窑,在人前一辈子没红过眼圈儿的姥爷,夜深人静的时候,姥爷跑进寒窑和二姥爷哭诉,二姥爷冰封了的笑容依旧,听了四弟一冬天的唠叨。


直到春天冻土开化,才把二姥爷安葬。后来
,口里的大姥舅也闻风而来了,他是姥姥唯一的弟兄,教书先生出身。


大姥舅是春天出门的,从阳高出来一路讨吃走了四十多天才来到姥姥家,姥爷让他在红泥泉村设了小学堂,教几个学生。大姥舅一生未娶,姥姥死后,他也郁郁而终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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