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是中学班主任
文/王成海
我的妈妈是一位有着近三十年工作经验的一个小县城中学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平心而问，我作为她的女儿，从来没从妈妈身上感觉到老师有多伟大，反倒觉得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常人，有时甚至连平常人也不如，她太辛苦，太忙碌，太劳累……
在我的记忆中，小时候从幼儿园到小学每天接送我到校回家的几乎都是爸爸，在平时的家里面厨房大多是爸爸穿梭的身影，妈妈似乎永远都很忙，每个星期除了星期天外，每天早晨当我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伸手想捉捉妈妈的时候，可总是兴冲冲地把手伸出，失望至极地把手拉回，因为睡在我身边的妈妈的被窝里早已空空如也，我知道妈妈早在我熟睡中就又到学校了。妈妈当班主任走的早也就罢了，可大多日子回得也晚，老是爸爸把我接回来，饭都要做熟了她才到家。我曾经心里暗暗庆幸，多亏我爸爸不是老师，如果爸爸也像妈妈一样入了老师这个行道，我的童年少年生活该是何等的不幸啊。
可能正是源于爸爸照料我的时间太长的缘故，据爷爷奶奶讲，小时候我和爸爸的关系最亲密，以至于我从外面知道了什么事情第一个想告诉的人居然不是妈妈而是爸爸，从外面玩耍回来一进家喊的也是爸爸，睡梦中被惊吓以后，喊出来的声音还是爸爸，因为这些做法都有违常规，妈妈为此曾经伤心过。说一定抽出更多时间来陪我，可说归说做归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东西根本不是妈妈能左右的了的。只有星期天如果学校没有事情，妈妈一般是不外出的，她总是在家里想方设法给我和爸爸做我们最喜欢吃的饭，在她心里大概只有这样似乎才能弥补她对我们家庭以及我和爸爸的亏欠吧。妈妈有时候也带我去学校，可去了我和妈妈待在一块的时间也很少，她总是让我自己在办公室玩，她不停地往她的班里跑，我也不知道她在忙什么。有一次下午我看到妈妈把一个哭得像泪人一样的一位大哥哥领进了办公室，和那位大哥哥谈话谈了许久许久。直到放学以后所有的老师都回家了，她又安慰了那位大哥哥几句，拍了拍大哥哥的肩膀把他送走后，才拉起我回家。那天，我坐在妈妈自行车后面的驮架上，怯生生地问妈妈，为什么把那位哥哥骂哭了？妈妈长叹了一声说，孩子你还小，有许多东西你不懂。直到回家后，我从妈妈和爸爸的谈话中才得知，那位大哥哥学习很好，但家庭条件太困难不能再读下去了，妈妈不想让他退学，他也不想离开学校。后来妈妈向爸爸试探性地询问并商量说，这孩子不念书怪可惜的，他如果从我的手里辍了学，我这辈子良心也安稳不了，我准备和校长申请给他免除一部分费用，咱家能不能帮助他一点？爸爸沉思良久，说了句，别耽误了孩子，你看着办吧。那天，妈妈特别高兴。
妈妈大约是受职业影响太深，有时简直像得了话唠病似的，回到家里不管爸爸爱听不爱听，她总是喋喋不休说个没完没了，有时语气中流露出的都是喜悦，有时也显现出一些苦恼和无奈甚至是愤怒。
妈妈在学校里带的班级的学生本来不是最好的，有一次期末考试全校前五名她班居然就有两个，她回家高兴极了，把这个在她看来是人生最成功的事情急不可耐地向我和爸爸和盘托出后，接下来就规划她的“宏伟蓝图”，说她班的第三名也有望在下一次考试中冲进全校前五名，这个孩子的潜力很大，脑子特别灵活，就是个性太独特，她要费点劲想点办法把这个孩子好好“拾掇”一下，让他在学习上必须“不抹油自转起来”。至于妈妈对她的这位学生采取了什么措施和办法，我和爸爸都不得而知，只是后来隐隐约约听母亲唠叨过，这孩子尽管考了一个不错的高中，但妈妈还是很不满意，认为他没有把他的潜力挖掘出来。
如何对付班里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往往是妈妈最头疼的事情，班里每每出现那种无视班规班纪扰乱班级秩序的顽劣学生，回到家里的妈妈总是一脸的愁云，甚至向我和爸爸讨教办法。因为尽管妈妈带班多年，但对个别“出奇”的学生，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来“矫正”。有一次，妈妈下午放学回来的很晚，回来后连爸爸给她准备的晚饭也没有吃，好像我和爸爸是她的敌对势力似的，看我们那里都不顺眼，这也不对那也没味，爸爸知道妈妈又在学校受了学生的委屈，尽力小心翼翼地让着妈妈。几天后，妈妈才告诉爸爸，那天她用教鞭狠狠地教训了班里的一个学生，估计那个学生一辈子要痛恨她，可不把他的嚣张气焰压下去，其他孩子就没法好好学习呀？从妈妈的倾诉中，我分明听到了学校做班主任老师的许多无奈和沮丧。
妈妈生来是一个性格温顺的人，一般情况下根本没有什么脾气，可一旦真有什么事情把她惹急了，她就是一头愤怒的狮子，事情弄不到水落石出决不罢休。记得好几年前，假期中的妈妈和她的一个多年未见的闺蜜相遇，两人厮守了好几天，她给这位姨姨讲了她的一件事情。有一年一个曾经毕业于她们学校的企业老总回馈母校的培养恩情，为了鼓励师弟师妹们学习的积极性，他拿出了一部分个人资金献爱心，赞助母校成绩好的孩子，按照成绩排名妈妈的班级应该有五个学生可以享受这个奖励，结果校长私自做主就给了她的班级四个名额，剩余的那个转给了另一个班级。为此妈妈怒不可遏，不但认为校长在以权谋私，践踏公平公正，尤其认为校长触犯了她为人处世的尊严，为此和校长弄得水火不容，也和另一个班班主任的关系搞成了形同陌路，但却最终把那部分钱物给她的学生争取了回来。很多人对一向和蔼温顺的妈妈的做法都很费解甚至是诧异，纷纷背后劝她没必要因为学生点事情，和校长同事的关系弄得如此不堪，可妈妈似乎一点悔意也没有，我知道表面温和善良的妈妈骨子里比谁都刚直。
那一年，我已经大学毕业，几经波折，最终回到家乡的县城也成为了一名像妈妈一样的另一所中学的英语教师。而妈妈此时已年近不惑，却仍坚守在她班主任的岗位上，爸爸多次劝妈妈不要再干班主任了，妈妈总是以我大了更用不操心了，让她这忙惯了的人一下闲下来怕闲出病来为借口婉拒了爸爸的好意。
那一年妈妈所带的班级又要升到初三了，可妈妈的身体似乎亮起了红灯，她回家不经意间就自言自语道:年龄不饶人啊，咋一下子我的身体就这么容易疲惫呢？有时说腹部也有一种不适感。爸爸感觉到妈妈不对劲，经过好几次劝说，那一天，爸爸和妈妈去了省城的医院，从此之后，妈妈再也没有回到过家里和她挚爱的学生中间。在妈妈入院三个月后就已经骨瘦如柴了，妈妈弥留之际，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宝贝女儿，你知不知道妈妈这一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我惊愕于妈妈这个时候了还不改其教师的职业病，还在提出问题，没等我回答，妈妈说:妈妈最大的遗憾是当了一辈子班主任刚顾着给其他孩子的家长开家长会，而唯独没给我的宝贝女儿开过家长会，妈妈对不起你。此时我早已经在妈妈的病床前哭得死去活来。待爸爸把我从昏昏沉沉中扶起的时候，妈妈已经安安静静地去了，她的眼角有两滴清澈的泪珠。
妈妈的葬礼举办得很隆重，很多她曾经教过的学生都参加了。就在那一年刚放暑假的一天，我正在家里无聊地以看书打发时光，突然间从外面传来了“砰砰砰”的敲门声，我打开门后，一个男孩子领着一个俊俏的女孩风风火火地进了我家，他一边口里喊着我姐姐，一边急不可耐地问我道:“张老师是不是换了手机号？我好几次打电话咋打不通呢？我找女朋友了带过来让她高兴高兴，张老师在不在家？”看着这个男孩的举动，我早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那个男孩在刹那间的惊异之后，直到看见摆放在柜角处母亲的黑白遗像之后，喊了一声张老师，瞬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像决堤的洪水直泻而下，他耸着肩膀哭泣了许久许久。那一幕深深地震动了我，老师原来也可以做成这样，老师的艰辛付出在懂得感恩的学生心里居然是如此地厚重……
妈妈离开我和爸爸已经好几年了，我也已经渐渐从最初痛失妈妈的那种撕心裂肺的悲痛中慢慢移了出来。但我还是不能接受一些世俗的看法。有一次同学聚会，说起我的妈妈，我的几个同学为了安慰我说，你应该为有这样一个妈妈而自豪，我冷冷地告诉她们，我不但不感觉我有这样的妈妈自豪，相反我后悔死了，如果妈妈不做教师中的班主任，也许她根本不会得那种病，现在还好好地和我们一块过幸福的日子呢，我凭什么为了一个虚名而情愿让妈妈离开我呢!
妈妈您安息吧!在天堂您一定要爱护保重自己的身体，不要太辛苦，太忙碌，太劳累了。
于2017.5.20日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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