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系列——抢寡妇
文 / 李延福
“节烈难么？答道，很难。男子都知道极难，所以要表彰他。”“节烈苦么？答道，很苦。男子都知道很苦，所以要表彰他。”（鲁迅《我的节烈观》）
——题记
家乡的八月，秋高气爽，牛羊肥壮，糜谷金黄，农人们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芦家沟的芦老四家正忙着招呼从邻村近社邀请来的“引亲人”。一盘盘雪白的大馒头，切开的顶部四角点得红红像朵朵盛开的花儿，一碗碗猪肉粉条子韭菜炒鸡蛋热气腾腾，铜制的酒屉温在火盆边，上房里弥漫着酒香肉香，荡漾着欢声笑语。菜吃一半酒过三巡，芦老大一边给客人敬酒一边发话：“各位亲朋吃好喝好，今晚上要大家担惊受怕走路吃苦，等新人引进门我们弟兄再感谢大家！”
原来芦老四前年去世了妻子，他想要续弦，经亲朋打听，远在静宁四沟河有位年纪相仿的女子因丈夫病逝成寡，根据家乡当时的习俗，寡妇再婚，必须用“抢”的形式娶回来，即使女方愿意再嫁，由于封建礼教束缚，是万万不能说出口并明媒正娶的，而是以极秘密的方式征得女方娘家和先家男方部分人知晓（当然以赎买的方式为主。）再组织人马去抢，这样做，既可以为女人及其娘家人保全面子又完成婚姻大事，真可谓两全其美。
我国封建社会，特别是从程朱理学盛行的宋朝开始到元明清，女子讲究贞洁，“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好马不备二鞍，好女不嫁二男。”女子从一而终。有的女子从十几岁就失去丈夫，要守寡一辈子，即使是金枝玉叶皇家公主。有事迹特别感人的贞洁烈女，皇帝为其敕建贞洁牌坊，以示表彰，到现在在我国有些地方还可以看到矗立在田野或老街的牌坊，一座座高大威严的牌坊好像还诉说着曾经的悲凉和荒唐。
刘向的《烈女传》记录了许多所谓贞洁烈女的故事。 鲁迅先生的小说《祝福》中就有一段关于年轻寡妇祥林嫂被抢去为贺老六为妻的描写：“看见的人报告说，河里面上午就泊了一条白蓬船，蓬是全盖起来的，不知道什么在里面，但事前也没有人去理会他。待到祥林嫂出来淘米，刚刚要跪下去，那船里便突然跳出两个男人来，像是山里人，一个抱住她，一个帮着，拖进船去了。祥林嫂还哭喊了几声，以后便再没有什么声息，大约给用什么堵住了罢。接着就走上两个女人来，一个不认识，一个就是卫婆子。窥探舱里，不很分明，她像是捆了躺在船板上······‘现在交了好运了。她婆婆抓她回去的时候，是早已许给了贺家坳的贺老六的，所以回家之后不几天，也就装在花轿里抬走了。’”
“······‘回头人出嫁，哭喊的也有，说要寻死觅活的也有，抬到男方家拜不成天地的也有。祥林嫂可是异乎寻常，他们说她一路只是嚎，骂，抬到贺家坳，喉咙已经全哑了。拉出轿来，两个男人和她的小叔子使劲的按住她，也拜不成天地。他们一不小心，一松手，啊呀，阿弥陀佛，她就一头撞在香案角上，头上碰了一个大窟窿，鲜血直流，用了两把香灰，包了两块红布，还止不住血呢。直到七手八脚的将她和男人反关在新房里，还是骂，啊呀呀，这真是。······’”
闲言少絮，言归正传。曹接着说民国二十五年八月十五乡亲们帮芦家沟芦老四到静宁县四沟河抢寡妇的事儿。八月十五是月圆的日子也是人间团圆的日子。入夜，皓月当空，清风拂面，“迎亲”队伍人衔枚马摘铃，踏着夜色静悄悄朝四沟河方向走去，大约过了两个时辰，来到寡妇所在的村口，早有暗中买通的人等着接应，大家除牵马的人牵着马留在村外，其他人都拿着器械蹑手蹑脚到了寡妇住的崖窑前，东家的大黄狗疯狂叫起，引得全村的狗一片狂吠。
寡妇门前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个黑衣彪形大汉，手持一柄铡刀，“啊一个不要命的狗杂种敢到前面来！”声如响雷。对方被眼前突如其来的阵势怔住了，一时间鸦雀无声，忽然一声“敢紧!敢紧！”只见黑衣大汉被一人从身后紧紧拦腰抱住，身子左右扭动，手中的铡刀也失去了准头。原来虎背熊腰练过武功的刘满仓乘着双方对峙的瞬间，在黑影里悄悄贴着崖面来到大汉身后抱住了大汉。其他人在一怔之后马上反应过来，一涌而上七手八脚将大汉掀翻在地，夺去手中的武器，用绳子捆了，在口中塞上破布，任凭他在地上哼哼地打滚。这时的芦老四急忙上前，一脚踹开窑门，从炕上扯起来不及穿衣服的寡妇，扛在肩上，冲出窑门，大家一齐拥着急急忙忙来到村口，女子哭着叫着骂着挣扎着扶不上马背，芦老四只好背着女子和大家朝来路奔去。留在最后的是刘家湾的刘三麻子，他手握一杆火药枪。
经过近一个时辰的奔走，大家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啊呀！”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叫，接着地埂边一个白森森的人体摔下去了。原来是这位烈性女子在芦老四的脖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疼极了的芦老四不顾一切地将赤身女子从地埂上撂下去。看到后面再没人追赶了，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坐下来吃烟的吃烟，说笑的说笑，芦老四从埂下把女人抱上来，有人拿来衣服叫女人穿上，但女子一个劲儿哭叫，就是不穿，当过马家队伍的刘三麻子吼道：“不听话！把周狗日的一枪崩了！”说时迟，那时快，架在女人肩膀子上的火药枪“咚···”一声早响了。刹时间，一片死寂，这一下很奏效，女子乖乖地穿上了衣服，然后将其横驮在马背上回了家。
女子入了洞房，听床的人说芦老四一个劲儿吹牛皮：“曹是周庄来到富汉，后窑来有十石莜麦子，黑草驴下了一个骡驹子，放羊娃拾了一疙瘩白银子，你明年过曹养（生）一个胖儿子。”
果然，第二年八月十五日，芦老四家的四合院里传来了婴儿响亮的哭声，一个男婴降生了，足足七斤重，这可是用十六两称称的！（注:解放前的称，十六两为一斤。）
2017.8.31于萝卜屲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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