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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父爱如山》之第一章)

《1978年》(《父爱如山》之第一章)

 □赵建业


01

       1978年的年是咋熬过来的,我已经没有太多的印象。家里养的一头七八十斤的猪仔,病歪歪的,浑身长着令人呕吐的癞痢,一只耳朵已经糜烂“害”掉了。过年蒸的黄面馒头,一点没有“发”,黄粑粑的干瘪僵硬。刚张罗盖好五间土墙瓦盖的房子主人——我的父亲,一直感觉胃疼,疼痛加剧,熬也熬不住了……
       40年后,89岁的老妈和我唠嗑,你老庄上的三妈说:“他二爷哟,从南京看病回来那天下午,一个人趴在老奶的坟头,恸哭了半天噢……” 
       父亲陪伴我10年,从没见过刚强的他流过一滴泪。
       “你大(父亲),趴在你奶奶的坟头哭,一定是从南京肿瘤医院确诊回来的那天下午。”
       老妈接着说:“你大,在生产队干队长,就知道死苦。冬天脱下的棉袄头,用手拧拧,汗水能滴下来。先前几个月老喊胃疼。我就拿别人的例子提醒啊,去医院看看吧……几个月后,再到县人民医院检查,医生说,晚了,不治之症。” 
       在县食品公司工作的大伯、天长安乐医院的三叔、小学校长的老叔一起陪父亲,到南京省肿瘤医院,确诊食道癌晚期。弟兄四人在照相馆照了一张合照。身高180清瘦的父亲,照相,面部表情凝重。这张照片我保管了10年,可惜贴在玻璃上损坏,遗失了。一辈子的遗憾。
       老妈说,你父亲兄弟四个,就你大不识字,种地,也最苦。
 

02

       老姑家在五乡涧河北的太平集蒋庄,距离我家有六七里路。年后,太阳渐渐暖和。父亲走路脚步已经没有力气,才47岁的曾经硬铮铮的顶梁柱,也许是感觉自己来日无多,决定让我搀着他去老姑家过几天。
       老姑是远近闻名的裁缝。这次亲自为父亲做了一件棉大衣,靛蓝的棉布,崭新的棉花胎。穿在父亲的身上,父亲瘦弱身架子勉强撑着大衣。父亲走累了,说:“歇歇。”午后的太阳暖和,我和父亲躺在五乡涧河的南坡,歇息晒太阳。眼看着一箭之外的熟悉村庄,父亲说:“我要不得这个病,就好了。家里再苦几年,日子就好过了。”
      “刚砌了土坯瓦盖五间房。眼看我一天天病重,张罗为你二哥成了家。一向日子紧紧巴巴,如今家里又新借了外债……”父亲说着,咳嗽,喘粗气,仿佛有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头。
       父亲刚强、粗暴,说一不二。在我心中,他一直是苍鹰,而我是一只瘦弱的小鸡。这是他一辈子唯一一次陪子女唠嗑。
       父亲日益病重,有时一天能吃一小碗米浆,有时几天不能吃进一粒米。看望的亲戚多了起来。嘘寒问暖,会带上几毛钱一盒的饼干。饼干放在床边的柜子里。父亲躺在病床上。我偷偷地撬开小柜子,小心翼翼打开饼干盒,饼干一共四排,每排有20块的样子,我偷拿两三块在手里,眼睛还瞅着病床上的父亲,生怕父亲看到我偷嘴。嘴馋,老惦记饼干,十天半月后,饼干盒一摇哗啦啦的空响……病重的父亲一定知道我在偷嘴,因为我就在他身边不足两米远的地方。父亲从没说过我一个字。
   

03

       1978年农历2月21日中午,多日没吃进一粒米的父亲,安放在草铺上有两三天了。中午家里没有米,煮玉米面菜稀饭糊糊,大姑、老姑、家人在端碗吃中饭。10岁的我在草铺旁陪父亲。父亲喉结吃力地蠕动。“大,要喝水么?”父亲干涸的眼窝,两滴泪已挂在眼角。我急喊家人,此际,父亲已经走完了辛苦劳碌的47年的人生路。姑妈用火纸将父亲的脸盖严实,磕头,点燃长明灯。
       阵阵撕心裂肺的恸哭,拉开了泪水的闸门……
       我那时也许不知道啥叫悲伤和生离死别,流没流泪,已经没有记忆。
       悼念的亲友陆续上门,磕头,佩戴白布孝手巾,以寄哀思。
       木匠拉锯,将刚放倒的柳树,锯开,放线,打制薄皮棺材。
       亲朋哭声阵阵。地上铺稻草,我蜷缩着瘦弱的身子,陪家人一起守夜。
       白天,我好奇地围着棺木转。柳树被虫蛀有许多大小孔洞,棺木许多地方里外透亮。地上支起一口大铁锅,漆黑的一块块柏油受热化开。木匠师傅用柏油封堵棺板孔洞。棺木被柏油漆黑。
       入殓是一个庄重的仪式。出殡的早晨。抬重的乡邻将父亲庄重地安放进棺木。盖棺之前,让家人围着棺木,看上最后一眼。跪着,绞头发,刹钉。最后一根铁钉,咚、咚、咚,敲进棺木。不知谁的一声:“解放鞋没看到。”
     

04

       “解放鞋已经放进棺材里了!”母亲肯定地说
       “没看到呢?”
        母亲嚎哭着说:“放进棺材了啊!”
       “解放鞋”是三叔买的。他陪父亲去南京看病时,父亲脚上靸着一双破旧的拖鞋。三叔特地为父亲买了这双鞋。也许在盖棺刹钉时,三叔没有看仔细。也许是母亲有私心,想把这双“解放鞋”留着给子女穿。家里那时穷呀,父亲在去世时,连一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我相信,父亲活着清醒,一定不会让这双“解放鞋”随他陪葬的。亲友七嘴八舌,都说没看到这双“解放鞋”。母亲只有悲恸的嚎哭,有口难辨。

      关于这双“解放鞋”到底陪葬了没有,这个心结伴随我几十年。我相信,母亲一定有留下的私心,但母亲确实把这双“解放鞋”放进了父亲的棺木。唢呐呜咽,起棺,逢桥口停棺,烧纸钱。
       唢呐哀鸣。父亲被下葬在奶奶安息的家族墓地。土坟上覆盖着惨白的花圈。逢七祭奠,七七四十九天。
       父亲去世28年后的清明节前夕,我亲手掘开父亲的土坟,“解放鞋”底还没有腐烂,我抚摸收殓着父亲的每一节骨头,是那么的亲切与不舍……

05

       1978年的早春,父亲静静地走了,47岁。
       夏天,50岁出头的大姑父,胃癌也走了。
       冬天,40岁的老姑父,患恶性淋巴癌在凛冽寒风中也入了土。
       曾经三个情同手足的男人,说走,就这么一起走了!
       唉!白发人送黑发人。76岁的爹爹在这年底眼睛也瞎了,越发老态龙钟,拄着拐棍,有人搀扶,才能蹒跚走路。
       1978年的坟丘无情地埋葬了三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作者简介:赵建业,男,江苏洪泽人,洪泽作协会员,现定居南京。作品被《扬子晚报》《南京日报》《金陵晚报》《淮海晚报》《淮安文艺》等10多家刊物采用。《双肩挑起腾飞路》荣获淮安市“改革开放四十年之交通故事”征文三等奖。《建一座桥 爱一座城》荣获淮安市“圆梦高架 通衢淮安”征文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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