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孙女两岁了，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让她玩滑梯，溜了几趟，就没了兴趣；跟着别的孩子跳房子，跳几次，好像觉得没劲，也不跳了；给她一个长毛玩具，她夹在胳膊下面，走来走去，并不在意，随手就扔到了一边。我觉得奇怪，这孩子好像和别的女孩不一样，问我儿子，她喜欢什么啊? 儿子说：“也不知道喜欢什么，好像爱看书，喜欢听别人念书上的故事。”看她经常拿着一本书，很认真地一页页翻着，对身旁的一切不管不顾，看神色，好像有一点入门的样子呢。这情景，使我想起一个人来，想起了我的大姐。
大姐是个苦命的人，因为有病，不能像其他人一样，享有正常人拥有的生活。但她年幼的时候，也和别的孩子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我们家孩子多，身为大姐，不但能管好自己，还经常照顾弟妹，且对人十分和善，有了好吃的，宁愿自己少吃一点，也要给弟妹们留着。她喜欢上学，每天高高兴兴地去学校，蹦蹦跳跳地回到家。然后拿出书和作业本，一边做作业，一边小声地唱着老师教的歌：“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这是她最喜欢唱的歌了，听她唱，那歌声中似乎凝聚着对美好未来的向往，那高兴的样子，也有满满的幸福感吧。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事情突然起了变化。大概是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大姐放学回家，突发急病，一下昏倒在路上。家人把她送到医院，检查结果，是羊角疯发作。羊角疯是什么? 我那时还小，也不懂，几年后才知道，羊角疯原来就是癫痫，是一种慢性脑部疾病，常常会毫无缘由的发作，让人防不胜防。
自从有了第一次，后来就经常发作了，时不时昏倒在地，而且发作相隔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得了这种病，学是上不成了，整天待在家中，我看她心情忧郁沮丧，原先焕发着光彩的眼神，也渐渐暗淡了。初始患病的那些日子，她还帮着做些家务，可是因为发病，有两次在厨房突然昏倒在火炉旁，结果手也烫伤了，成了残疾。从那以后，很多事也不能让她做了。什么也不做，病情非但没有好转，而且越来越重。那些日子里，每天清晨，她总喜欢站在门口，看其他孩子背着书包去学校，就会露出羡慕的眼光。别的孩子都走了，她就把曾经学过的课本拿出来，轻轻地，一遍遍地念着，这时候，我看她的眼睛似乎又亮了，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上学的时光。那些课本就是她的宝贝，一直放在包里，挂在墙上，十来年，一直这样。说实话，我真不愿意看到那样的情景。看到她的虔诚，看到心中的希望无情地遭到破灭，心中就十分难受，情不自禁就会掉下泪来。大姐那时的心里，一定十分痛苦，但她的心地还是那样善良。有时候，弟妹因为贪玩，学习成绩不好，挨了父母的体罚，她会悄悄地背过身去，眼中擒着泪花，她是不忍心看到弟妹们挨罚的情景啊。上不了学，也没有合适的工作，为了减轻家庭负担，她到街道居委会领了一些纱头，把它拆成线，做这种活，时间长了也很累，收入却极低，拆一天，大概能得到几分钱吧。她的手有点残，做事不方便，做的时间长了，手指也会磨破流出血来，可她却持之不舍，劝她不要做了，还不行，她总以为自己尽力做了一点有益的事，心里好像也得到了一点安慰。
老人们说，“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天上多少星，地上多少人。”凡间的每一个人都是与天上的某颗星相对应的。满天星斗的夜晚，我就在星空中看着，找着，天上这么多星星，那一颗是属于大姐的呢? 是不是那颗星蒙上了尘土，失去了光亮。我祈祷天上刮一场大风，吹去星辰表面的尘土，让大姐的病好起来。可惜这只是童年幼稚的空想。多少年过去了，父母想了很多办法，让大姐吃了多少药，病情也没有好转。更严重的是，时间一长，大脑也受到了伤害，病人明显地变得痴呆了，动作迟缓，说话木枘，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过了有十来年，虽然癫痫不发了，却也成了个废人，可怜的大姐，已经不能完全自理了。到了这个地步，万般无奈地成了社会的累赘，家庭的负担。人们看她是多余的，非但不会尊重她，还常常避而远之。即使是一家人，也很少和颜悦色地与之交谈，大姐日复一日地受到冷落，年复一年的感到失望和悲哀。当生活中的一切高兴和快乐都已经远去，只剩下了无尽的悲伤和哀怨，无穷的痛苦陪伴着她，无休无止，无边无际。世界是一片漆黑，没有阳光，没有月光，连一丝星光都看不到，有的只是铺天盖地的黑暗，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呢。时间长了，大姐的性格和脾气也慢慢变了，变得自卑、孤僻、执拗、暴躁，于是就遭到更多的冷落，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大姐啊，就在这样一种郁郁寡欢，毫无希望的环境中，苦苦维持着生命的一点火焰，在无尽的折磨和痛苦中，度过了苦难的余生。
几十年过去了，回忆起来，我总想，如果当时人们对她宽容一些，和霭一些，多一些同情，多一点关心和体谅，可能会好得多吧。每当想起这些，我的心就得不到安宁，因痛苦而止不住地颤抖。我为大姐，为那些与她一样得病的人们，感到悲哀。我想不通啊，为什么上苍如此地不公，为什么有的人可以无忧无虑，享尽人间幸福，有的人却要受苦受难，得不到一点欢乐。我想起那些残疾人，有的或聋或哑，有的四肢有残，有的智商低下，有的患了不治之症，他们身不由已，被命运所抛弃，艰难地生活着。看到这些人，我常常为他们怨恨世之不明，真想为他们大声疾呼，人们啊，让我们多一些努力，用实际行动，为那些残疾的人，多做一些事，让他们多得到一点世上的真情，多感到一点人间的温暖，那多好啊！
【作者简介】
龚松茂，祖籍浙江，曾在部队服役多年，转业后从事安防，现已退休，无所事事，便学着写点文字。诗词，散文，回忆，自传，不拘一格，有感便作，随心所为。既不思扬名立万，更不求卖文挣钱，只图心有所安，在生活中增添一点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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