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对于端午节的期盼仅次于盼新年。
从母亲买回粽叶的那天起，我们姐妹几个就掰着指头数日子，一直数到五月初三。
初三这天，母亲起床比往日早，她要把粽叶浸泡在盛满水的大盆里，为防止粽叶浮起来，就在上面压一把菜刀或锅铲。白天母亲照例下地干活，晚上一切收拾停当后，母亲把糯米、小米、蜀黍米一样样地淘洗干净并分开浸泡。泡上米后，母亲再把粽叶洗刷干净，重新浸泡在井水里。
村子东西两头各有一口水井，村东头的井水甘甜清冽。农家人忙农活，大都利用早中晚做饭的间隙挑水吃，所以东头井边往往会排起长长的队伍。母亲怕耗时间，不太忙的季节里才去东井挑水。但端午节泡米、泡粽叶还有煮粽子的水，母亲必从东井里汲取。
初四是包粽子煮粽子的日子，这天母亲会破例不干农活。
包粽子不适合单干，通常都是和邻家婶子大娘两人一组，包完一家再包另一家。包的时候，先把几片粽叶有次序地摆放在手掌上，摊上米后把粽叶从四周折上来，要先折长边再折短边，这样里边的米才易于掌控，折出的形状也方正。等两人都包好后，就把粽叶折过的一面相对，用泡过水的稻草把两合粽子捆在一起，这样一捆粽子才算完成。不同米包出的粽子要做好标记，母亲往往在最外层铺一块苞米叶，或者把草绳系成不同的结。
包粽子是考验妇女手艺的时候，手艺差的，要么粽叶裹了一层又一层却塞不上多少米；要么煮熟后四周露出米粒，让粽子的外观大打折扣。
煮粽子看起来不像包粽子那么难，但要煮出的粽子好吃，火候的掌握也很重要。火既不能不撵，又不能烧得太急，这样煮出的粽子才能粘得恰到好处，香得也地道。煮粽子的柴草，母亲总是提前备好，长短粗细不等的木块被母亲整整齐齐地码在院子的一角。煮粽子时，母亲先燃起小块的柴，旺旺的火苗嗞嗞地舔着锅底，等锅里的水烧开一段时间后，再把一根粗大的木桩或是半块树头放进锅灶，让它慢慢燃烧。有时又要把大柴禾撤出来，用少许水把明火浇灭。过一小段时间重新填进去或是再换成一堆小块的。这样换来浇去，煮整个下午。
这一天小孩子多不出院门，就在堂屋与院子间来回穿梭，直到母亲用筷子从锅里挑出一捆滚烫的粽子我们才安顿下来。这捆粽子是母亲让我们姐妹几个打牙祭的，狼吞虎咽下也顾不上品味。初五是真正吃粽子的时间，母亲会再次用慢火把粽子煮一遍。吃的时候，一层一层地剥开粽叶，粽叶香裹着米香，一层一层地荡漾开来，弥漫在饭桌上空，充溢着整个屋子。蘸着蜂蜜或是红糖水，又有甜味渗到香味里了，若再撒上流油的咸鸭蛋黄，那才是人间的美味呢。
端午节这天，母亲还会挑几捆方正好看的粽子，再搁几个咸鸭蛋，让我们给大伯家送过去。母亲的理念里，父亲没了他的父亲，“长兄如父”，敬重大伯是她分内的事。初六这天，母亲还会打发我们给姥姥送一份过去。在母亲眼里，粽子似乎是神圣的东西。
赶上有些年头，端午节与麦收撞车，许多农家顾上不包粽子，但母亲从未落过。多年后谈起此事，母亲说:“一家煮粽子，香味飘整条胡同，那些家里不包粽子的小孩子爱在别人家门前逛游，不肯回家。那时就怕你们这些馋猫赖在别人家门口不走。”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母亲笑起来，我们只是咧咧嘴却笑不出。为我们这些个馋虫，父亲与母亲用多少个披星戴月的日子才换来了包粽子的时间。端午节后的那几天，若是发现有邻居的孩童在大门口逗留，母亲必会从堂屋里出来，手里拎着粽子。
去县城上学的第一个端午节，同学们各自带来了老家的粽子，“粽子捍卫战”也跟着上演，这场战役直到毕业那年也不曾结束，尽管我们已在味觉上接纳了彼此的粽子。
县城以东以北的区域，用苇叶包成三角形粽子，小巧精致，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而县城以西以南的区域，包括县城，则用被叫作桲椤叶的树叶包成长方形粽子，虽缺少了一点小巧可爱，但更添了一份厚重与粗犷，香味亦更浓烈。之所以说“被叫作”，是因为双方都坚信自方的粽叶才是正宗的，才可以叫粽叶。而“苇叶”、“桲椤叶”是对对方“粽叶”的称呼。后来我们才知道，“粽叶”并不是某种叶子的专属名称，包粽子的叶子有很多种：如苇叶、桲椤叶、竹叶、箬叶、荷叶等等。粽子馅也五花八门。粽子本无正宗与非正宗之分，只是不同地域习俗不同罢了。
再后来，我们渐渐长大，母亲也离开了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村庄。每逢端午，母亲依然会包几捆粽子，却总是叹息说：“毕竟不是大锅里煮的粽子，味道差远了。”其实就算给母亲一口大锅，怕也煮不出原来的味道了。
不管母亲还是我们所怀念的不单单是一种美食——粽子，更多的是一段岁月，一份亲情。就像我们上学时为粽子所引发的“战役”，也无非是一种家乡情结罢了。
作者简介
徐娟，家在黄岛作家联谊会会员，喜欢在柴米油盐酱醋茶里找寻七色音符。
投稿：jiazaihuangdao@163.com
本期参与编辑
主编：静 秋
排版：刘培蕊
校稿：陈 洁
复审：刘培蕊
发布：静 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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