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中州作家】苏相群:回忆我的外婆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845】

回忆我的外婆 

河南邓州       苏相群 

也不知怎地,于市郊来回的路上,每次听到中国台湾著名歌星所唱《外婆的澎湖湾》这首歌曲时,情油然而生,便想起那块外婆的萝卜地。

在我的童年生活中,给我留下深刻印像的,除了我的婆婆外,那就是婆婆的萝卜地了。这事说来岁月已过了几十年了,算来我是六岁。那是六月七月之间,很长时间雨不倾盆,风不横吹,这一年的夏似乎比往年热得更流火,是一个病态的夏季。这龙王和风婆也变成了吝啬鬼,舍不得一点点施舍,我曾不止一次地希望玉皇大帝颁道玉旨罢勉了这些光吃奉禄而不作为为民办实事的龙王和风婆。这热劲也真凶,大黄狗整天伸着舌头缩不进去,村里多人出现的症状是头晕呕吐。似喝醉酒的人,走着走着,大嘴一张,“哗”地呕了一地。对于我的淘气和顽皮,母亲把我看得很紧,她不许我到外乱跑。也许是怕我到外面同邻家的孩子他们玩时再打架扯破衣服,或是天热把我晒出病来。


每年的夏天秋天间外婆总接我到她的家乡消暑,使我得到了很好的款待,生活里有了温暖和幸福。常记仲夏日暮,在外婆家门外的碾场中就听了几天说书的(那时说书只需一天管三顿饭,走时给半口袋小麦即可),挺有趣。是个睁眼的女艺人,眼看不见光明,四十出岁,挺胖。宽广得可以走马的前额,细长的凤眼,隆正的鼻梁,形成严肃的表情。只有圆脸上点缀着芝蔴粒大小的黑斑,才显示和蔼的表情。那些夜晚,会场上人山人海,场内桌一、椅一、扇一、鼓一、锣一,还有一抚尺而已。桌上还放了茶碗和壶。少顷,略坐,她在桌上惊堂木一下,徐徐开言。满坐乡人寂然,无人喧哗,小孩也停哭。只听她行腔使气说得有板有眼:上一次说道狗戴帽子驴长角,铁树开花,公鸡下蛋。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一天,那十二级大风刮过来,呜呜呜,弯弯树刮得直拱脊,碾盘刮得像撂烧饼,大黄牛刮得像腾云驾雾的牛魔王………一时她又说得回肠荡气如怨如诉,嘴角上早积有两滩如奶油状的泡沫。演说一段话之后像鲸鱼一般喷了一口大气,再喝一口茶水。那声音幻化多调,有时句尾的和声用喉舌作出听起有点像母猪拱槽或吞食的声,很逗。众听者哄场喝彩,有听者似乎真刮了风,歪其颈项曲颈向天看,没有刮什么风,只看到弯弯的月儿似小小的船,蓝蓝的天空闪闪的星,身边只吹过又软又凉的小风。这听曲说来也只是散心而已,却有人当真施行,有几人变色离席,两股战战,几欲先走回家去看看自己养的大黄牛是不是也被刮走,没过多久又放心回来,我牛没刮走,也没听到大风声。这包含着文学和艺术的种子的演说至今想起来也真是涵养了我的童心。

外婆是一手挎着桃篮装的是后园高坎上熟透了的桃子,一手摇着蒲扇来的。外婆好久不见我了,抱着我亲了又亲。

外婆个子又不高,人却肥大很精壮。听母亲说,在姥姥爷家当闺女时是长女,有力气,也是个有耐力能走路的人。有一年穷亲戚闹水灾缺粮,能替姥姥爷挑八十斤的红薯担子一早动身走八九十里高低不平的蛮路,天不抹黑就到亲戚家。这怎能不算骄傲!回来后姥姥爷心疼地说:“这也算够狠狼了。”更傲是还有天不亮外婆就起床帮姥姥爷铡草、铡玉米、红薯杆,喂牛。还能帮姥姥爷赶牛车拉粪。

薄暮,母亲给我五个小钱拿着醋瓶,到并不很远的大队部后边合作供销社买醋。那夜我们和婆婆吃的夜饭是红米饭南瓜汤,菜是蒜泥加醋凉拌煮熟的红薯叶。父亲不大说话性内向老实,常常捡菜劝婆婆。父亲吃得快,当盛第二碗时顺手又给婆婆又盛一碗。


“这长满一脑子牛筋的人,可聪明世故一回。”母亲看着父亲格格的笑。婆婆笑眯眯的对母亲说:“当初和你爹就是看重他人品端正、心地善良,话不多又实诚是个过日子人,虽没啥大本事。我和你爹都不喜欢油腔滑调心藏奸的人。”常言道:“心善之人性耿真,嘴甜之人藏迷奸。”婆婆又把父亲夸了一番。

我夜里便同婆婆和母亲同睡到一床大晒簟的凉席上,我和婆婆同枕一竹枕,婆婆一边为我拿蒲扇来赶那些专爱停留在我脸上的毒蚊子一边和母亲说着默契合拍的知心话,真有点剪烛西窗,班荆道故。当室外马路边孩子们的欢笑声早已听不到,大黄狗的叫声也早已听不见,我渐入梦乡,婆婆和母亲还在喁喁私语畅谈心事,总是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七月的天,似流火,婆婆逗留了一个礼拜。母亲怕太阳把我们晒出病来,所以天刚一发白婆婆带着我就动身。婆婆的家乡隔这六十多里,那时人真小,长着痴呆的赤子之心。天热路长,婆婆领着我走走歇歇停停又抱抱背背。当走到前边一片小丘陵,我看到下边有一口池塘泉眼,池水也常满,很干净,有鱼,小鲤鱼。游鱼碎石,历历可见。水的流势都不大,清清的微波,将长长的草蔓拉成一缕缕的丝,铺在河底,似为鱼儿织就一床毛茸茸碧绿的鸳鸯被,使鱼儿往来翕呼,睡卧舒适。婆婆为我解说,这个叫做“龙潭”。这时太阳才露头红红的,我有点“日高人渴漫思茶”,脚力比不上婆婆,真有点春行夏令,脚步勉强。走着走着总打哈欠。婆婆把我像小背篓一样背在肩上,一曲耳熟的童谣摇摇欲睡:“小背篓,晃悠悠,多少次到外婆家里哟!烧呀糍粑哟!”婆婆吟哦鼻音与喉音哼唱着。我的口水洇湿了婆婆的背一大片。

到时,天已薄暮。那晚我们吃的饭菜是白土岗辣子鸡和玉米糁,她捡菜时又选出无辣子的鸡大腿放到我碗里。真是好婆婆呵!

婆婆的家乡有趣多了,周边树林多,河水溪流也清澈,南来北往的风横吹着又软又凉。十天半月还能下一宵不惊扰美梦的凉雨。因此既不怎么很热,夜里蚊子也很少。

事事都感到新奇有味:几十只鸡也相当野,能飞上屋,也能上树。它们能一翅从院里飞过屋顶。叫声不是蛙声的咯咯,鸟鸣的啾啾,促织的唧唧。而是引颈长鸣,一开口便颈脉偾张,声震屋瓦,没有力竭声嘶过。喔喔喔,不是平叫,是抑扬顿挫。然后又掠过屋顶,一翅落在树上啄挂晒的金灿灿的玉米粒儿。我拿一捧包谷米在手,口中也学着婆婆的音“咕咕咕”,它们便又飞落下来,争先恐后的到我身边了。


下午舅舅带我去逮鱼,却不用什么钓钩,单拿个似打乒乓球桌的楚河汉界中球网一样的大长网,拿把镰刀和小桶。婆婆跟到院外只嘱咐舅舅不准带我到乡下大河里去洗澡。至于为甚嘱咐,恐是去年村南一家二童到大河里洗澡,不曾想滔天洪浪突然奔腾而来,二童儿来不及上岸,被怒涛拍击漂卷而去,生命无法获救,便溺水身亡。

婆婆和母亲有一样的爱好,不喜欢我独自到附近的村外去玩,这真是有不谋而合对我的同病相怜。

婆婆虽不喜欢我独自到远处玩,可我的心也不孤独寂寞,因婆婆家南边不远处开垦一片大的菜园,倒成了我消暑游乐的乐园。还是前几年,婆婆说这一处地荒着很可惜的,便叫舅舅帮忙,舅舅的兴趣不在此,他喜欢吃红烧肉喝啤酒到河边罩鱼,趁婆婆不注意,一个人悄悄溜走。当婆婆转过身唤他时,人逃之夭夭早无踪迹。如果这菜园里有红烧肉和啤酒,保准儿舅舅会不走,我想。婆婆一个人在园的周边用破砖平石一截截垒砌,一寸寸夯实,在周边又扎了篱笆。园内的荒土又一节节深挖细捻,捡出细石碎瓦,小工程做得土平地整,没几天功夫便为菜宝宝们开垦了一片安家落户的摇篮地,使各种青菜也有了在此风云际会的机遇。婆婆尤喜种白菜和萝卜。还喜欢常说一句农谚:常吃萝卜和白菜,过了九月九,大夫高抄手。婆婆种的萝卜很好,浅黄色,粗而且长,细嫩多水分,味微甜。萝卜田是很好看的。好比全能的优伶,披青衣象个护萝待者。叶子片片宽大肥厚,颜色浓绿俊似江山助。密密地,把地皮盖得严严的,说它是“堆锦积绣总相宜”,毫不为过。萝叶似为这些萝卜“兄弟姐妹”们撑了一把把绿伞遮阳纳凉,于流火流年中缔造着温馨光景,爱心奉献,使它们不致像我家乡的人一样中暑。园的南边是一些大大小小的黄土堆,是坟。这些人家的坟前常留一方平地,大概是为遇佳节周年放水果水酒展拜用的,那水酒好像是在饮窖藏多年的陈酿,浓而劳洌。有的还安置有石桌石凳,我那时跑去还可以坐坐。坟前有一些矮柏树,散发着说不出的味道,味道是很难比方,无法具体形容的。在我的眼前还开放着那么多的五颜六色的生命的花朵,这些花非常顽强。菜园外不宽的村路对面有一所学校,里边留一些是上学年不及格的留级学生在此补习温课。那些大哥哥在我眼里非常帅,姐姐们也很漂亮美丽。他们吃了午饭、晚饭常常到此散步。

有一次他们又到此散步,听到了婆婆说的那句农谚,有一个大姐姐走过来好奇地问:“老奶奶,常吃萝卜和白菜怎能使大夫高抄手?是不是大夫不喜欢给喜欢吃萝卜和白菜的人看病?他们高抄手不给患者看病是啥意思?”婆婆来了兴致笑眯眯为这些学生解读她所懂的科谱知识:“因为呀!这萝卜可以调理肠胃,提高免疫力,防癌,抗癌,开胃,消食,所以人常吃就不易得病,没有病人找大夫看病,大夫就高抄着手闲着。”那几个学生听了点了点头,有一个走远了还说老奶奶的话确实是“良有以也”。这一句“良有以也”让我记得好清,可也让我颇费斟酌。第二天,他们就三五成群拿几个小钱来买婆婆的地萝卜,一人手里提着一捆地萝卜,边走边嘎吱嘎吱地嚼着吃,一边说话,还有说吃了可以驻颜。我看到他们就常常想起那句“良有以也”这句话。

我便问婆婆:“啥叫良有以也?”婆婆抬头看了看树上的鸟儿,指着鸟儿对我说:“这鸟儿呀,因为有了翅膀,所以它就能飞向天空,越过高山,看到人间美景,这就叫良有以也。”因此,每回看到鸟儿飞向蓝天,我就常常重复着“良有以也”。真有些奇怪,以至于我后来产生了对飞禽走兽的闲情逸致的兴趣,这种兴致也不知对我的身心情感,起着什么性质的影响。这也许就是人间世物的极致吧!如虎啸深山,鱼游潭底,驼走大漠,雁排长空,萝养肠胃等等,这就是他们的极致,而青萝卜的胳膊白萝卜的腿真叫人牵挂,那些菜园里的情哥哥情妹妹们,这也是它们的极致吧!这也可以叫做良有以也吧!是它们在菜园中的典型环境中展示它们的典型姿态吧!也可以从这个角度去理解!这也是我童年生活中在艺术上不容易遇到的一种境界。



还有一天上午,一个十多岁挺瘦的玩童,在箩卜地村路上疯跑,不小心摔了跟头,腿上碰破了皮,强爬起来又打个趔趄站不住了,他慌了,一边哭一边抹眼泪大声嚷嚷:“坏了,奶奶,我这腿走不成路,是不是腿断了?”只见婆婆放下手中的菜铲,快快走过去,抱起来轻摸轻揉,摸了摸知道没伤着骨,婆婆对他说道:“小乘乘,没事,过一阵就好了。”没过一刻钟,那男孩果真好了,破涕为笑说了声谢谢奶奶便又玩去了。

后来我渐渐长大,虽由这闭塞落后的小山村移居到一个明丽繁华的大都市去学习,去工作,而婆婆的慈祥笑脸还常常甜在我心中,蕴育我这颗痴呆的童心走向成熟,使我未来不足惧,过往不须泣。


六年之间,忙忙碌碌,奔走不暇,似不知身在何处。我曾对十里青山,一溪流水,做了许多情,比我对婆婆的情却似乎又显得风轻云谈。婆婆家的亲情路走了几十年与记忆等长,思婆的悠心与思悠悠、情悠悠同样悠悠。春花秋月犹如是,黄天后土犹如是,而我日思夜梦的婆婆已于六年前年高入蛰。我情独何依?唯有年年岁岁于仲秋佳节,回到婆婆的故乡,探望两鬓斑白的老舅,和舅舅一起散步到婆婆生前开垦的菜园边。周边白杨萧萧,黄叶被秋风横吹飘卷,再也见不到婆婆在菜地上不辍劳作的身影,我心寒眸酸,唯见菜园外,篱笆边,芳草碧连园。而篱笆丛中的两株桂花树,长势仍非常顽强,是婆婆生前所种。正值花开时节,于翠萝深处,听得啼鸟两三声。我沉思凝眸,那浓绿的树叶间正开着米黄色的小花,黄灿灿的耀人眼目。树香沁鼻,香得不得了。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纪念母亲
为了忘却却无法忘却的纪念
推荐散文 ‖ 走在春天的路上
《爱的厘米》说出多少家中老二的悲哀与无奈
姥姥的小菜园
【内蒙】梁骜《姥姥家的菜园》指导教师:郭明昊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