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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三十年前的打麦场,看着看着就泪湿了……

文:乡下农夫

图:部分来自网络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故乡的田野上总是星罗棋布地分散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打麦场。打麦场的大小体现出一个家庭成员的多寡,也能表现出这个家庭的贫富。那些小户人家承包的地块比较小,所以只能与邻居们共用一个打麦场。好在我家是四口人,恰好能够独立建造一个四四方方的打麦场。这便给我儿时的生活带来了无穷的欢乐。

那靠近村南第一个打麦场便是我家的。承包土地时,母亲老埋怨父亲的手臭,抓到的号基本上不是一号就是最后一号,所以分到的往往都是边角地,这便遭到不少人的笑话,因为边角地的肥力最容易流失,也最容易受到一些家禽家畜的侵掠。但父亲并不以为然,因为边角地往往都要多出几分荒田,或者靠近河畔,便可以种些树木或其他作物,这无疑也是多得了些土地。这当然也会惹得不少人羡慕。

到修造打麦场时,全村人就更羡慕了。因为就我家的打麦场最靠近村庄,来来往往的减少了诸多脚力。而狗蛋家与牛犊队长家的打麦场在离村庄最远,凭我那时的眼力估摸,应该有一二里地。好在牛犊队长很年轻,不怕多跑路。但狗蛋爹就不行了,他是个“老烟囱”,一身的肉都被吸烟给消耗尽了,只剩个骨头架子;狗蛋娘平时当然也不甘示弱,架一根长长的烟袋,力气自然是很弱的。

她便背后骂狗蛋爹道:“就你那个牛犊兄弟,分地的时候一点都不会弄事儿,把咱们两家的地分得那么远!我看累死他个熊黄子也不亏,咱家这么多的粮食你找他来拉吧!”狗蛋爹倒不在乎,仍然乐呵呵地应承着,每次只拉三四布袋小麦,竟然也不费事儿都给干完了。父亲因此在母亲面前炫耀自己手气好,像占了大便宜似的;母亲方感有些安慰,毕竟多跑路不仅费力气,而且费时间。

修造打麦场的那一天,父亲和母亲起得很早,哥哥背上书包还要去上学,他那个班的老师就是死眼皮,眼看要收麦了,却还不放假,哪像我们一年级,近视眼老师脚葳住了,昨天就不让去上学了。我便悄悄地尾随着父母到了地里。清晨的雾气还笼罩在田野里,遍野的麦子已经金黄金黄的,麦浪起伏,散发着诱人的麦香。那场面真是壮观,可是我并不会欣赏这些。我只图到田野里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父亲已经提起镰刀开始从地头割麦,母亲也弯下身来割。我疑惑他们为什么把麦茬留得那么深,这咋能造场呀?他们割了一大片后,父亲便回头用手把麦茬一把把薅起来,母亲依然往前割。我也学着父亲开始薅麦茬,但我的力气不够,一次只能薅掉几根麦茬。父亲便示意我把割下的麦子一摞摞抱到地头上,我却嫌麦芒扎人,便怯怯地用两手一把把往地头运送。

狗蛋爹拉着平车从旁边经过,上面坐着狗蛋娘。她看到我在干活,便挑起嗓子道:“小龙儿呀,可别太掏力,那麦芒扎人,要生痒痒的!”母亲便站起来扭身笑道:“嫂子可别再乱说了,小龙儿对俺早就有些生分了!”狗蛋爹便呵呵笑道:“生分!那是不会的!谁生的儿子对谁亲,外人再会说也不叫我爹的!”他转过头对我说:“对不对小龙儿,你要是喊我一声亲爹,到过年时我给你扯新衣裳!”我看他脸上诡秘的神色,身子一扭又去抱麦子去了。他只好笑着拉起那婆娘朝南走了。

一个早晨,母亲割了四四方方一大块麦,父亲也把麦茬都薅完了。上午再来时,父亲便挑了两个木桶,从河里挑来水,一瓢瓢泼在地上;母亲已经从公家的老场里拉来两筐麦糠,她将麦糠均匀地洒在泼了水的地上。父亲泼完了水,便去南边借人家的石磙。

不多久便见他弓腰驼背地用绳子“吱吱扭扭”地拉回来一个大石磙。母亲已经洒完了麦糠,她也找了一绳子,从石磙的另一边栓上去。父亲拖着石磙从最边上碾起,母亲从后面用脚蹬石磙,石磙便“吱吱扭扭”地朝前碾去,松软的场地就显得平坦结实多了;到了另一边,母亲便背转身将石磙往这边拉,并且极力往没有碾压过的场地延伸,父亲从后面同样用脚努力地蹬石磙。

我欢快地跟在他们身后,有时趁石磙速度慢下来时,我也伸出双手去推一下石磙,弄得两手都是泥和麦糠。母亲担心碰到了我,就示意我在碾压过的场地里玩耍,不要跟着捣乱。我却毫不放弃,仍然跟着她,时不时再推上一把。因为我觉得这样很好玩,同时也算是帮助父母做了些农活。

如此循环往复,整个场地便被碾压平了。碾压了一遍后,父母又开始碾压第二遍。这一遍过后,整个场地不仅平平坦坦的,而且很结实耐压了。此时,猫娃娘和猫娃爹一起推着架车来拉石磙——全村仅有两三个石磙,所以要轮流着使用。父亲和母亲帮着将石磙推上了架车,方带着我回家休息。看到院里拴着的大黄牛,我便自作聪明地问母亲:“娘,为啥不让大黄牛拉石磙碾场呀?”母亲奇怪地扭头看了看父亲,父亲抚摸着我的脑袋笑道:“场里泼了水,太湿,让大黄牛拉还不踩得都是牛蹄印子!”母亲和我便都呵呵笑了起来。

第二天便开始大收麦了。阳光分外地好,和风通畅,麦香扑鼻。我们一家四口人都戴上草帽,拿起镰刀下地割麦去了。开始我出于好奇,割得很认真也很卖力。我一小把一把地握好麦身,用铲刀从根部使劲割去,再将割掉的麦身放在身后。

父母亲割得都很快,他们身后是一堆堆码得整整齐齐的麦子,而哥哥和我身后的麦堆实在太小太小了。尽管如此,父亲还是很自豪地说:“管,割得不错!老婆纺花,慢慢地上劲吗!”牛犊队长从地头经过,呵呵笑道:“嘿,想不到你三斧头这一搞还真像个小生产队!”父亲抿着嘴乐道:“不行,咱比不金花家呀,金花爹一声吆喝,嘿,全家人都下地,那才真是个生产队呀!”

割了十几分钟,我累得实在不想再割了,噘着嘴坐在一堆麦子上不想动了。哥哥却依然在卖力地割着,我只好跟在身后,时不时地割上一把。后来哥哥便要母亲看他的手心,我也上前去看,果然起了个水泡。母亲便让我俩都不要割了,一起帮父亲装麦子。

我管扶架车,哥哥将我俩割的麦堆收集成大堆,父亲开始一摞摞地把麦子抱到架车上,将满一车子后,再用绳子捆牢。他在前面拉,母亲、哥哥还有我在后面使劲朝前推,车轱辘在麦地里压出了两道深深的车辙。最终拉到了场里。

父亲解开绳子,我便站在车后面用身子挡着麦子不要倒下来。他将麦子一摞摞抱下来,垛成一个长方形的垛。眼看着麦子垛越来越大越来越高,父亲已经无法将一摞麦子直接放到垛顶上,他便将我抽到垛顶上,将麦子一摞摞递给我,让我当个二传手。

我像踩在棉花上一样站在垛身上摇晃着身子,真担心会从垛顶上摔下来。但一当接过父亲递上来的麦子,我什么都不怕了,将这些麦子往周围一层层覆盖上去,再按父亲的指点把麦子往中间填压,用脚踩结实。就这样,麦子垛得更高了。等到最后,父亲让我下来,我害怕地哭起来——这么高的垛,我怎么下去呀!父亲便将木叉使劲地按在垛身上,让我从上面滑下来。我边抹鼻子便慢慢地顺着垛边向下滑去。幸亏双脚正好踩在木叉上,父亲便用手按住了我,再将我抱下来。我这才擦去鼻子上的泪水,嘿嘿笑了起来。

接下来的两三天,我们一直都在割麦子。场里便垛起了两大垛麦子,把本就狭小的场地挤得更加狭窄。有些人家已经开始将麦子铺到场里,用牛拉着石磙碾起场来。我心里便盼着父亲早些铺上麦子,我也能牵着大黄牛在场里打圆圈地转呀转呀,那才有意思呢!然而真正到了那一天,父亲与母亲铺了半晌午,才将半垛麦子铺下来。

我一看,乖乖哟,一个小小的场里竟然铺了这么厚的麦子,比我还要高,这让那头大黄牛怎么拉呀?吃罢午饭后,太阳正热,父亲便牵着大黄牛上场去了。我嚷嚷着也要去,母亲硬拉住我道:“天热得厉害!小龙儿你先和你哥在家闲着,半晚上再去也不迟!”我只好停下来,任由她跟着父亲上场去了。

然而我的心依然在场里转悠着。哥哥写作业写得累了,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便偷偷地赶到了场里。但见烈日之下,父亲正站在场中间,一手牵着牛绳一手举着鞭子,让大黄牛拉着石磙打圆圈地走着。我仔细一看,母亲也拉着一根绳,随着大黄牛在外围转动。原来她是怕大黄牛拉不动才从旁拉边套的。

大黄牛果然是弓身曲背,使劲拉着石磙打圆圈地走去,它的嘴上还套着一个牛笼嘴子,两条长长的涎水从那里流了下来。大石磙颇有节奏地“吱扭”着,在它的后面还挂着一个石牢子。乖乖,这可够大黄牛累的。原本厚实的麦子已经被碾压得很薄,黄亮亮地铺在场子里。我便嚷嚷着也要拿起绳子上前拉,父亲却怪:“别添乱了!到一边闲着去!”我不服气地用脚踢踢麦秸,地上已经满是金黄金黄的麦子,我用手捧起一些,吹了几口气,将麦糠与灰土吹去,一把将麦子填进嘴里咀嚼起来,还真够香的!

父亲也许知道我心疼大黄牛,便又说道:“来,快来,小龙儿你用手牵着绳,我替你娘拉一会儿!”我兴奋地赶过去,像模像样地执起缰绳,身子随着牛的转动变化着方位。父亲本想替母亲拉一会儿,母亲却让他用木叉将碾压下去的麦子再翻过来。他便拿起木叉从最北面开始翻动,那下面果然还有许多没碾透的麦身。

母亲带着大黄牛逐渐缩小碾压的圆圈,她额头上的刘海已经汗透了。当父亲翻动了一大半,她便指挥着我一起将牛赶到刚刚翻动的麦身上。就这样,我们开始了第二次的碾压。那个时候,阳光虽然炙烤着大地,风从场里吹过去,热热的像一股蒸汽,我却并不感到很热,却有着十分的骄傲,我能像个大人一样帮父母做些家务,即使像母亲说的那样晒成一个黑小子找不到对象,那也是值得的。而我的父亲,他穿的那件长褂子,早已被汗水浸透了。母亲的脸上,自始至终都荡漾着幸福的微笑和晶莹的汗水。

这一场终于碾压完了,父亲牵起大黄牛到大路上的阴凉地里休息。此时正在与牛犊队长一块插大方的二流子东山扭头对父亲说道:“大哥,你真是好福气!有那么漂亮的嫂子,还有这样一条大黄牛,犁地、碾麦都不愁了!”父亲点头笑道:“有啥用哟!你闲得插大方,我忙得顾不上吃饭,说到底,还是你有福哟!”

牛犊队长仰起脸来,挖苦地说:“三斧头你别得意!人呀,我算看清楚了,该享福不会受罪,该受罪也他妈享不了福!东山闲是闲点儿,但他这一辈子没受过屈!你三斧头就不一样了,一年在家呆不几天,我看这也不是啥福气!”母亲恰好走过来,便沉着脸道:“谁也和你这队长比不了!你是天生当官的命,俺家老爷们不挣钱,让俺一家吃什么喝什么呀?”牛犊队长一听这话,便不再接腔,只顾和东山插起大方来。

大黄牛休息了半个多小时,母亲拎来一桶草料水,它便伸长了脖子,吐出又红又大的舌头兴奋地喝了起来。后来叔叔将它牵走碾场去了。我也跟着跑去看叔叔如何碾场,婶子也同样拉着一根绳帮着大黄牛拉。叔叔翻动麦子时,我便上前帮着执起缰绳,吆喝着大黄牛努力完成工作。金花爹在一旁看到了,便对婶子赞扬道:“小龙儿还真是行,都知道帮你家碾场了!”婶子便夸赞道:“是呀!碾好碾歹俺总管慢慢地碾呀!”我的脸上便满满的都是自豪。

我从叔叔家回到自家场里时,父亲开始起场了。他将麦秸一叉叉挑起来来,垛在西边麦茬地里,再将满场的麦子与麦糠一同推到场中间。此时夕阳在天,清风徐来,父亲用一把新木锨开始扬场。他一锨锨将麦子与麦糠一同迎风抛上空中,麦糠随风飘向远处,麦子便铺天盖地般落下来。

母亲戴上草帽,手执一把大扫帚,在落下来的麦子上面轻轻打扫着坠落下来的麦穗和麦秸。有时风停了,一大团的麦秸从空中坠下来,落在母亲头顶上,刚见清净的麦子上面便落了一层麦秸的碎片与麦糠。母亲便埋怨父亲不会扬场。父亲微笑着放下木锨,拿起木篦子将麦秸和麦糠掠过去。我站在一旁看着这些,真想上前扬上几木锨,可是我怕父亲责怪我,更怕将麦秸和麦糠都扬到了母亲头上。

我抬头朝远处看看,各家的场里都在扬场,那调皮的晚风吹扬起一道道轻浮的麦糠,把金黄而厚重的麦子留给人们。这是多么一幅富有诗意的乡村劳动画面呀!

忙活到天落黑,黄亮亮的麦子堆得像一座小金山。母亲回家做饭去了。父亲便与我们哥俩个坐下来休息。天上的星星像漫天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惹人发困。不久我便趴在麦堆上睡着了。等我醒来时,母亲已经把饭送到了场里,我没有食欲,只是困。但我却听到父亲和母亲谈论麦仁很饱满的声音,迷迷糊糊中,我又睡着了。

夜半醒来时,我发现我睡在父亲身边,上面是浩瀚的星空,周围是明亮的月光。我扭头一看,原来我和父亲就睡在场里。周围的田野里一片寂静,时而听到村里传了来的几声狗叫。我不由探了探身子坐了起来,父亲也醒过来问我道:“是不是要撒尿?起来就撒到地里吧!”我果然觉得尿意十足,便起身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到一边尿起来,回过头又睡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便将我喊起来怪道:“小龙儿夜里又发呓声!让你撒个尿,你都撒场里去了!”我起来一看,果然是我把尿撒到了场里,不过还好,我并没有尿到麦子上去。父亲上来摸着我的脑袋道:“太累了吧!以后好好读书,就不用再干这样的活了!”我“嗯”了一声,便跟着他回家去了。整个收麦时节,我和父亲都是睡在场里。也真是奇怪,那时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每到夜里都要起来撒尿,但自从那次撒到场里之后,我再没有那么糊涂,每次都会撒到地里的。

然而那时候我最喜爱便是摔麦秸梃子。因为学校里规定,每个学生要无偿地给学校捐献两捆麦秸梃子。父亲把最高最硬实的麦子留着摔麦秸梃子,因为我家的屋顶也需要用它来修缮。到了那一天,我兴奋地与哥哥一同抱着这些硬实的麦秸铺到场里,晒到晌午顶里,我们一家人早早地吃了饭,便开始摔起来。父亲搬来两条板凳并排放好,将两块石牢子放在上面。母亲在一旁用木梳好将上面的麦叶子给梳掉,再将麦子倒过头来,对着地面一遍遍地将麦穗撞整齐,交给哥哥递到父亲手中。

只见父亲双手攥起这一大把的麦子,高高地举起来,将麦穗对准石牢子狠狠地摔下来,只看到阳光下金黄的麦子随着他摔下去的一瞬间向着四周抛散开来。只需要四五次的摔打,麦穗上的麦子已经全部散落到场里。父亲再将手中的麦秸梃子倒着往地上一竖,麦秸梃子便齐齐刷刷站立在一块儿。他让我上前抱起这一大把麦秸梃子,放到背风处码在一处。

一个多小时后,我看到码齐的麦秸梃子已经有好多好多了,便问母亲:“娘,这么多的麦秸梃子已经够用的了,还要摔吗?”母亲便乐呵地说:“你累了吧!好,你抱一大捆麦秸去河里,让水浸透,留后好捆这些麦秸梃子!”这真是求之不得的事儿,我正想到河里洗一下澡呢!于是我抱起一大捆麦秸梃子便向小河边跑去。

我将麦秸梃子用黄泥压在河水边上,用水浸泡着,便与一帮小伙伴们洗澡。但我又生怕父亲摔的麦秸梃子没有人抱,我便上岸穿了衣服,快速奔到场里。晾晒好的麦子已经快摔完了,恰好还有一小摞没有摔,我便上前学着父亲的样子摔起来。

你别说,摔麦秸梃子的感觉还真是不错,当双手向上举时,就像要飞起来的样子;当把麦穗往石牢上摔下去,只听“哗啦”的响声,麦粒四处飞溅,尽管打在脸上有些生疼,但那份收获的喜悦也是油然而生。我摔完了这一摞麦秸,喜孜孜地将它们放到那一堆齐整的麦秸梃子上,心中满满的都是自豪之情。母亲则走过去用双手将几根没有完全摔净的麦穗揉搓了几下,果然又揉下几粒麦子。

打场的时节最怕遇到下雷暴雨。这是最不可避免的事情。每到此时,各家各户忙着用新买的塑料雨布将临时垛在场的麦秸盖起来。有不少人都会被雨淋得透透的。我与一帮男孩们也同样被雨淋得水淌,可我们根本不在乎这一点,夏天的雨是温热的,也是温柔可亲的。

农村长大的孩子与夏天的雨是最亲密的。我们会在雨里淋个精透,我们也会在雨中奔到河里,一猛子扎进去,洗他个痛快。而一到雨后,勤俭的农家人便会拿一起秃头扫帚,将场里碾进土里的麦粒给扫起来,再用竹篮放到河里淘洗,就能得不少被水浸泡得很大的麦粒。

母亲细心地将里面的石子捡去,再用清水洗干净,放在锅里煮熟煮开花,拌上酵母,闷在大红盆里一天两夜,我们一家便可以吃上香甜可口的麦酵子了。每到这时,全村人会聚集在经常吃饭的村口,相互品尝着各家的麦酵子,欢乐的情景分外祥和。

麦子碾下来后,还要在场里晾晒几天。早晨太阳刚刚升起来,父亲便把麦子倒在场里,用木锨将它们朝场的四周铺展开来。他还将两布袋上好的麦子专门放在场的另一边晾晒,我问他为什么,他对我说道:“这是要上缴的公粮,要缴最好的麦子才对得起国家!”

我和哥哥便赤脚站在麦堆上,用力将麦子向四周踢散。场地是凉爽的,麦子是凉爽的,清晨的风也是凉爽的。待我们将麦子完全铺开,我们的额头上都冒出了细微的汗水。我们仰望着晴朗的蓝天白云,仰望着越来越刺眼的阳光,虽然有些头晕,但心底是充实的是有底气的。父亲便带着我们走到大路上,坐在树荫下休息。

其他各家大人小孩也都齐聚在这里叙闲话、插大方,有烟瘾的便过一过烟瘾,爱谈天的便讲些奇闻怪事。

当然,如果谁能从家里搬来一台小收音机,播放一段柳兰芳讲的《杨家将》或《岳飞传》,保准周围坐满了人,那便赚足了人气。父亲往往会和几个有文化的人谈论起麦子的收成,品评着哪种小麦最高产最稳产也最搞灾耐倒伏。一边与二流子东山插大方的牛犊队长似乎很不服气,赢了一盘大方后便趾高气扬地嚷起来:“跟我插大方,我不用吹,咱这个村以前没有人能赢我,现在也一样!”众人便都朝他望去,却也没有人理会他的吹牛。

到了晌午,阳光更加强烈,气温渐渐升高。有人提议可以翻麦子了,于是大人小孩都一同站起来,奔到各家场里,赤脚上阵,迅速地把麦子翻了一遍。那种站在烈日下赤脚抛动麦子的感觉很是奇妙,痒痒的,热热的,就像按摩时那么舒服快乐。

麦子归仓后,最热闹的时节也就来了。各家都要把麦秸像模像样地垛起来,而且要垛得很讲究很美观。村子里有几位老者是垛麦秸垛的能手,垛身下的麦秸被他们用手拔得平展展的,比刚用剃头刀推过的小男孩的头还要均匀好看。起初父亲并不会垛,但他相信“庄稼活,不用学,人家咋作咱咋作”,而且他是有些文化的人,学起来自然很轻松。

然而母亲总是责怨他垛得不好看,没有人家的大方美观。父亲也不有乎母亲的直言不讳,依然如顾地用耙子或者双手,细细地将垛身周围裸露出来的麦秸给扯去。我则和狗娃、猫娃几个男孩,在各家各户的麦秸堆里穿来打去,很是热闹兴奋。母亲看到我浑身都是麦糠,瞪了我一眼道:“你这一身都弄那么脏,看回去谁还给你洗衣裳!身上起痒疙瘩才不理你呢!”我自然毫不在乎,哼,待会儿到河里洗个澡便什么都不用愁了。

父亲却起身对我说:“小龙儿,你到垛顶上帮着铺麦秸行不?”我正求之不得,立即应允着要上去。但是母亲不同意:“他这么小上不去,万一摔下去怎么办!我上去!”父亲便乐呵呵地接受了道:“管,你上去更好,万一哪儿铺得不好,可怪不得我了!”他便搬来一条长凳,上前用木叉顶紧垛身,母亲很是勇敢地迈腿上了条凳,但她还是有些害怕,一只脚蹬上了木叉,另一脚便颤抖着上不去。父亲双手支撑着木叉,回头便喊我过来帮忙。

我立即用力推着母亲的身子往上顶。此时狗蛋爹从旁边走过,却不上前帮忙,偏要喊道:“小龙儿,推你娘的屁股呀!摸摸你娘的屁股肥不肥?”母亲在上面便扭头朝他吐了一口唾液道:“吊蛋娘的屁股肥,你敢不敢摸!”话音刚落,她努力一使劲,身子便趴到了垛顶上。狗蛋爹便乐呵呵地意犹未尽地从旁边走过去了。

垛好了麦秸,最难的工序便是上糠。糠上得不匀,一下雨整个麦秸垛便会漏水,那这垛麦秸便会烂掉。那时候的麦秸是喂牛的草料,所以对于农家人来说很是宝贝。有人便创造性用竹竿撑起秫秸箔,堵在垛身上部的另一端;站在垛顶的人便用手一捧捧地将麦糠均匀地洒在垛顶上,并且逐渐收拢,堆成弧形的圆顶。

待堆也了这一端,便可将秫秸箔收下,只见堆成的麦糠果然很均称很美观。另一端也如此上糠。中间部分便可以用小木叉一点点往上敷,万不可一次上满满一叉,否则便会因不均匀而产生缝隙漏洞,致使雨水落了进去。这种发明创造果然一传十十传百,各家各户都会运用了。一切完备后,还要从河里捞些杂草,均匀地撒在垛顶上,再和些黑泥,趴到耙条上小心翼翼地将垛顶泥一遍,方算完备。当然,后来麦秸成了农家人烧锅的材料,不再那么多金贵宝贝了,这最后一道工序便悄悄地省去了。

这个时候,打麦场就算完成了它的光荣使命,各家便会用钉耙将场地耙成拢,或者耙成平地,从河里挑来水,或者栽上麦茬红芋,或者播种上小绿豆之类的秋季作物。打麦场,便又开始执行身为土地的最大使命来。待到来年的收麦时节,各家各户依然会选择同一地点,再一次造场打麦,打麦场上的故事便会再次继续上演,如是往复,年复一年,二十多年没有变化。

如今老家完全使用了收割机收麦,打麦场终于结束了这份使命。然而那流传在打麦场上的故事并没老去,那些劳累,那些汗水,那些欢笑,那些农家人特有的淳朴与和谐,将永远封存在那一代人的记忆深处,永远永远都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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