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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家庄沉思录 ——(六)房说

金家庄沉思录(六)官房子


我走出村子的时候,他们都还在。他们走出去了,我却常要在这里独步。
——题记
房说
——兼作怀念父亲
家乡有句老话:一个人要是一辈子不用盖房子,便是有福人。
父亲不是有福人。两辈单传,小时候很得宠。怎么得宠没人说,只听说:父亲五岁时,头戴银饰脑帽,脚穿老虎靴,带着明晃晃的银项圈,被拴在当街的碾盘上。村里人把他的母亲抬到了墓地,墓地在东南,出村子不远。一推算:那是在一九四七年。
我是长大后才知道这些事的。父亲和我后来的奶奶相处得如同亲生。奶奶生病,父亲请医送药问安;奶奶说起父亲,声音和笑容每每也都是甜甜的。我丝毫没有过怀疑。

家里原有东西厢房各两间,厢房南头借山墙各续一间矮房。东边是厨房,西边放杂货。奶奶和姐姐往东屋,父母和我们兄弟四个住西屋。看着一天天长大的我们,父亲不得不开始操心辟宅子盖房子啦。
我总觉得:父亲下定决心盖房是因为刨子伯。因为在那之前,奶奶病重一场,还吐了血。父亲抽掉西屋的床板,请来木匠给奶奶做寿材。这木匠便是刨子伯。木板上的烂洞和缺口,他都用碎木块找补得整整齐齐,谁人挑不出毛病。未了还用下脚料打了张木栏床,做了张低桌。围观的人,都说刨子伯是个穷木匠。
说刨子伯是穷木匠,却不得不承认也是好木匠。数年后,随邻居家打了张大方桌。没几年光景,便只能扶着墙站立,而那张低桌至今仍强实如初。这是后话。

刨子伯拿出旱烟袋,咳嗽着蹲下来。从火堆里抽出一根带火的柴棍,给旁边的人点上烟,然后将自己的旱烟锅子点着,边吸边咳嗽。等咳声缓下来,他说:短铁匠长木匠不假,富家的活好做,穷家的活更得做好。
奶奶病好后,抚摸着档头和棺邦外绿叶红花黄蕊的花芽子,一个劲地念叨匠人的好。她回到东屋,打开床头的黑木箱子,取出两盒点心,要父亲给刨子伯送去。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父亲从刨子伯家回来,叫上东关铁民哥,带着斧锯绳索架子车去了南山。
十多天后的傍晚,一辆载着檩条房椽的解放牌汽车开进了村子。父亲手持一根核桃木长棍一瘸一拐回来了。——上大坡时,架子车失控,车上的木椽扩伤他的腿。父亲不说伤势,只说:幸好遇到了咱村的京川,要不还不知道咋办。鸡蛋粗的核桃木棍作了家里的抬水杆儿,那是父亲临上车时特意让砍下——说是做拐杖的。

父亲能走动后,从马院村拉回一棵湿柳木和足够的杨树箭杆(界做房笆),从槐树原拉回了一根干榆木,从相邻的生产队借来三百斤玉米。开工后,有个朋友又送来几架子车砖。父亲是个随和的人,原说不用一块砖的,最后蓝砖圈了门洞和窗户,房前左右两个砖蹆,房后东西两个角用砖包了外皮。
人在难处时,得到的帮助最铭心。后来,父亲一有机会,就说这些事,耳提面命要我们知恩报恩。
三百斤玉米粉碎成面,母亲调理着蒸馍做凉粉。厨房里,一天蒸汽不断,人们拉土坯砌房墙忙个不停。也有人坐在工地上吸烟喝水和木匠闲聊。只要不上学,我就趴在刨子伯跟前,听他口令给他递刨子递鈼子送墨斗拉线绳递烟袋。他逢人总夸我,我经不起他夸,跑起来更欢势。
榆木梁是弯骨龙,都说不能用。刨子伯乜了眼再三打量,让人翻转几次,又拿墨线打了,看看紧张的父亲说:能用。再看看眼前诧异的眼神,说:两头和三个点恰好在一个平面上。看到最大的一个弯儿在后坡立柱处顶着了趴梁,人们纷纷说道:正好省了根小立柱。刨子伯不同意,几个人群情激昂地打起包票。上房最终还是在这一处落了架。先是在这一处漏雨,接着烂了房笆漏了天色,上去补过几次,始终不见效。父亲晚年说起来这事,很是自责——后悔没听匠人的话,深怪自己随和的性子。
房顶纪事杆儿是表哥京文写的。上梁当天表哥手执毛笔,惊艳村人。他边说边写:旹  公元一九七六年十二月二十六日……。父亲的名字下写着我们四个兄弟。其实我们都还小,谈不上“仝建”。
新房落成。砖腿蓝砖白线,房顶瓦蓝若烟,麦穗脊通透高耸,东西两头挑肩儿,中间脊头两侧,红旗随风漫卷。上学打草砍柴,不论多远,我都能听到房顶小红旗呼呼的声音。
那一年,父亲三十四岁。
十多天后,闹春节。耀坤叔带领着我们这些学生娃,敲锣打鼓唱歌打竹板学相声表演三句半,排练演出都在我家新落成的上房里。开春农闲,母亲和同伴在屋里纺线房前做鞋。
那一年冬天,新房里住满了拉练的解放军士兵。地上铺了麦桔,大通铺儿,被裖整齐,如线划一般。前后的街道打扫得每天都看不见灰尘,我家水缸里的水也总是满满的。南队麦场上兵车成排。车后架子上,火箭炮筒上下两排,数一数都是十九支。号令声中,士兵一遍遍地练习:打开弹箱,掐起炮弹装进炮膛瞄准退下装箱。没听到过放炮声,但也天天吸引着村里的人。
数年之后,看到《高山下的花环》,就想:导致“小北京”身亡的那枚哑弹,是不是在村子里抱上抱下的。
三十多年后的夏天,部队又到我村拉练。村南起了许多帐篷,炮车一字排开,远远地架在南地中间。入夜,炮声隆隆,一条条火舌凌空飞向南山。一度村里热闹非常,人声鼎沸,势若集市。改革开放,富民强国,可见一斑。
我家住进上房已是两年以后。期间,父亲抽空带人到南坡凿取石头垫做台阶,打了土坯砌了隔墙垒了饭棚。又在东间和西间搭了顶棚。

那个年代盖房的不多。打地基我家用的木夯,木夯是要三个人一帮轮流去抬。后来东头有人家用的石夯,石夯需要绑定杆子,一杆多人,十多个人换着抬。那是很热闹的,一个人站在旁边土推上,指挥喊号子:同志们加把劲啊,嗨呀!往前抬一寸啊,嗨呀!……xx不搁劲啊,一会儿变小闺女儿啊……。一人唱十多人合,围观者笑得前仰后合,喊号人和抬杆人却笑不得。劲鼓一口气呢。后来有了电夯,人们都弃了木料,建成平房,再后来人们干脆包工或是包工包料。这样倒是省了不少事,但房子里也少了许多温暖的人情故事。
父亲病重后,我一下就想到了刨子伯。他们交情深厚:大概是九零年吧,人们都早已换上了春装。一天早上,他匆匆来家找我父亲,说是要贷一笔钱,想开个电锯铺子。那时父亲已不做农村信贷员,但哪又能推辞呢。送走刨子伯,父亲骑上自行车就去了县城。第二天第三天,父亲都是一早就离开了家。车把上挂着个黑提包,黑提包里装着申请材料和那只纸包裹着变黑了的烧鸡。
“你伯明年就三年啦。那铺子没开成。”刨子伯的大儿子叫京川,长我一岁,完全继承了他的木匠手艺。回到家,母亲告诉我:你爹都去过。前几天病恁重,听说**生病了,还带我去卫凹看过人家。
父亲最后一次从医院回家,坐在院子里。他注视着老上房,我注视着父亲。西山墙上房房檐边掉了一节,瓦沟张了许多嘴。看他眼里没了光亮,我惶恐不安:赶明我找人上去修修。父亲摇一下头:算了。人都不行了,还说房子?
父亲离开后
老屋一下子失去了灵魂
一天一天地颓废
没擎得住思念
瘫痪在连绵的雨季
父辈东借西挪的艰难
家道家风走出一道道墙缝
如闪电在记忆中清晰

2001年秋,我搬住县城,之前一直寄居在学校。父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边喝茶边说:这样好。你弟兄四个已盖了三座平房,盖房真不容易!我们父子二人坐在那里,第一次分享着房子成为商品的轻松和快乐。
接下来十多年间,房子渐渐成了人们生活的主宰。土地拍卖开发楼房政策调控集资贷款,建房卖房买房炒作房,刚需房改善房娶媳妇房。房市如魔如幻,有的人在上面歌唱,有的人在下面消亡。更多的人着了魔,狂热地追跑,忘记了本意和初心。一些人争着抢着做了房子的奴隶。村里的人家大都在县城有自己的房子,只是许多要空上大半年。
关于楼房有个令人生泪笑话:花掉一生的积蓄买上一套,房顶是你的吗?你拆一下试试!围墙是你的吗?你拆一下试试!地板是你的吗?你拆一下试试!它就是一个空间,里边的空气还没有野外的好。比什么比?“房子是用来住的”,这至简的通识,却需要一个大党大国的领袖带着国民去再三学习。
这样的领读还需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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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金丰先,笔名金家,洛宁县金家庄人,教育工作者,中共党员。工作之余喜阅读爱散步,有文字发表多个网络平台,偶有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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