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工间来了个女职工
作者：李鸿
八小时工作制，不管有活没活，你必须倍加恪守分分秒秒，否则扣上顶玩忽职守，违反厂规厂纪的大帽子，停工扣奖金事小，被老板炒了鱿鱼事大，上有老下有小丢了饭碗怎养活，所以迟到早退是万万碰不得的。
上了八小时夜班，手表我不知看了多少遍，时间过的是那样的慢，仿佛定格停滞了一般。夜班后三个小时一直没事做，也好几个有同感的工友凑在一起，嘁嘁喳喳，海阔天空地乱侃起来，一时间空气顿感流动了，心情骤觉舒畅了，单调，乏味、枯燥，厌气等等不同心境一古脑儿抛向九霄云外。
另一种心思始终提醒着我?我一捋袖子，看看表，到底挨过八点零一分。奶奶的，瞎诌胡侃不知不觉整整三个小时，解放了，完全解放了。我顾不得与其它工友告别，一伸手，从挂衣架上扯下工作服，猛地往肩上一甩，转身向车间门口冲去，因为家中还有好多事，双职工家庭，妻子又上常白班，五个月不到的孩子丢在家里没人看，另外还得喂奶粉，洗尿布，买米买面，生火做饭，我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家。
刚到车间门口，眼一黑，被人撞了个趔趄，我一急：“走路也不悠着点，眼长到屁股上了——不听使唤。”
“对不起同志，我刚才走的急，不小心撞了你。”
哟喝，是个女的！我变得腼腆不好意思起来，望着她生疏的祈求原谅的目光，我的心一下子软了。
“没什么，都是我刚才失言。”我只是皮毛地回敬她，再往深处去的我不好，多担待，请原谅，不要计较之类的话我没说，我想，在一个陌生女子面前讲这话，有失一个男人的自尊。
“请问，这是不是电工间?”
“是。”我勉强应付一句!头也不回地从她身边跨出去。
第二天上夜班，早早做完电机维修方面的活计，剩余的时间又往复循环起来。电工工作就这样，要么干起来忙的要死，又脏又累又费脑筋；要么闲起来轻的要命，苦熬苦等苦没差使，不过今天的胡诌八扯又多了些新闻，新的就象小说家杜撰出来似的，颇具新颖，奇特，神秘之感。
小青是个纸里包不住火，腚眼夹不住热屁的人。“小赵，也真有你的，咱车间第一个女工友就让你抢了先；第一天报到就让你撞了个满怀；第一句话说与你；第一眼看到你；第一……”。
小青还在查询档案式地念叨着那么多第一。
“我……女的……工友……”。我感到惊奇、突然，脑子里一片空白。
“小赵，这机会可难找，讲的时尚一些就是交了桃花运啦，只可惜你已是有妇之夫，结婚过来的人，如果这机会你事先让我早走一步撞上，说不准我这单身汉的历史提前改写，单身汉的日子提前结束。女人可是重感情的，特别是第一次，无论吵闹哭骂也好，高兴不高兴也罢，都会在她内心留下相当深刻的印记。哎!小赵，你没听说女人的心是豆腐心吗?柔柔软软，缠缠绵绵，只可惜啊只可惜!”小李单相思地构思着自己没抢上这一良好机遇而留下来的的无尽遗憾。
“我与女的，嘿!净瞎咧咧，这是碰巧赶上，我从没想过拥有他们虚构的，梦幻的，理想的，幸福的故事情节。
小宝在不停地翻阅手中的报纸，脸贴的很近，看的特认真。小宝性格内向，这一点在整个电工问二十四名工人里他是出了名的，小宝也有小宝的交际艺术，那就是不说则已，要说则一鸣惊人。
“小赵，你看报纸上这个女人与昨天报到的那个女人长的一摸一样，对!就象电影名星左翎，眉清日秀，肤色白皙，颀长的身材，艳丽的脸蛋，纤细的玉手，标准的三围，多富有性感，啧啧！美的没法说，越看越耐看，遇到这种养眼的女人，就是不恋爱，不结婚，每天望一眼，保你舒舒坦坦。
是否有闭目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我难以评定，昨天两人相撞，完全出于偶然，至于音容笑貌，体态气质我无有留心，不过，自电工间建制至今，完全是男性占“统治地位”。这清一色的男人世界里，忽一日来了个女容，也难怪他们越说越玄，越传越奇，这完全是“性”饥渴在作怪。不是有那句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一说吗？对于同性相斥，异性相吸这一物理现象进而演变成男女现象，我不是物理学家，亦不是心理学家，对此很少涉足，更少研究。
女人身材单薄，弱不经风，娇生惯养，力气又小，对这些维修装卸，高空作业，搬搬挪挪的事能否胜任，我心里直打鼓，思想上直打折扣，自然而然在心灵深处新增些怀疑的成分，轻视的目光。
电话铃急骤地响起，刚修完厂部电话的我十二分不情愿地抓起电话。
“喂，啥事情。”我不耐烦的询问。
电话是车间主任打来的。
“小赵，孙亚分到你班，技术上的活跟着你学，你跟着我干了六年，这师傅带徒弟的事我就不讲了，但有一条必须要严，严师出高徒嘛，什么我我的，就这样定了。”分给我班，让我带她，主任这不是存心捉弄我吗?不行!
“喂，孙主任，再商量商量行不?”
“决定了的事，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主任不容我说，撂下了电话。我傻了，拿着电话的手久久地悬在空中。
“报告，赵班长，不，赵师傅，我叫你什么好呢?”她眨着眼睛心存余悸地望着我。
‘随便”。我没好气地说，男女有别，男女授受不清，况且我又是结过婚的人，电工间那么多人，那么多单身汉，为什么偏偏把一个大小姐毛丫头分给我，让我带，这不又成了小青，小李，小宝几个人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胡侃神聊的长话题么？万一再传到自己妻子那儿，这男女之间的事说不清道不明，我一直想不通。
“那我就叫你赵师傅，你就叫我小亚好了。”她壮着胆说的即轻松又活灵活现，就像有意打破目前的沉闷尴尬气氛似的，根本没把我慢待她的言语放在心上。
小亚就小亚，先合作合作再说，不行再打报告，要求换人，到时候看你孙主任还有什么咒念，这次你将我一军，下次我别你的马腿，看你这盘棋怎么下。
“小亚快换工作服，准备下水道拖电统。”我命令式的，在部队是新兵蛋子干，老兵油子看；在地方是老工人坐，走、望，新工人苦、累，脏。当初孙主任带我时，我不也是打这道过来的，现如今也要把接力棒传下去不是?部队和地方这种怪现象如出一辙，残忍是残忍了点，但能对新工人来一个下马威，杀杀她的骄气傲气，添添耐劳意识，也是培养人的一着棋，这叫有失必有得，有弊必有利。
我看表，离下班时间还差一刻钟，二个小时没看到毛丫头，电缆不知拖的啥奶奶样，我把香烟屁股掐灭，背着手向污水池方向逛去。
嗳！怪事，下水道边连一个人影都没见着，我一看就来气，如今这新职工就这样，领导在与不在就是不一样，这两个钟头电缆就拖出来10米，不如我一支烟功夫拖的多，现在可好连人也溜了。
“小亚。”我生气地大喊大叫。
“哎，师傅我在这，”传来的声音很小很闷。
“呀！你怎么钻到里面去拖啦。”当我看到她那遍身油污，酷象包龙图的脸形时，心似责备又似怜悯。
“赵师傅，批评我吧！我没经验，力气又小，那么长时间只拖出10来米，”她下半身浸没在污泥里，上半身低着头泣哭着。此时，一种良心发现油然而生，我立时变换变换语气。
“下班了，明天再干，时间有的是。”我今天这样做，其实是没活找活，没事找事，一看她的具体表现，二是有意锤炼她。
“不，你交给我的任务还没完成，里面还有10来米呢，再给我两小时我保证完成任务，可以吗，要不，回家我爸非熊我一通不可，爸常说，今天的事今天干完，不能留尾巴，爸还经常让我背《明日歌》绐他听呢，”她噘着嘴足能栓个驴，执拗，倔犟。
“好吧，我们一块干，干完为止。”也许是她的真诚感动了我，这是六年来我第一次破例加班加点。
促使我对她改变看法的还是半年后的一天，那天是大礼拜，厂里临时通知加班一天，早八点夜班铃一响，她掏出一张请柬郑重地递给我。“明天星我二十岁生日，特邀请师傅你参加。”她天真地带有几分调皮的劲头看着我。
“我。”我一时无语，不知如何是好。
她两手捏着T恤衫衣角，抬眼殷切切地瞅瞅我。“人不结婚多好，多自由，你如果去，嫂子不会介意吧?今天参加我生日的都是比较要好的女同学，女朋友，唯有你是我师傅，是个男性公民，我的好朋友一听说特邀你参加，都高兴的不得了，也许我太冒昧，令你左右为难，但我内心出发点是好的呀，半年来承蒙你照顾，教育，我内心一直感激不尽，如要没有你光临，一定会大煞风景的。”她说着，解释着，询问着，肯求着，久久地站在操作台前一动不动。
“小亚，容我考虑考虑好吗。如有可能，我一定参加。”我不加思索地向她吹着风。
也许是“有可能”三个字令她大喜过望，因为这里面有答应的语气，半年来她对我的为人处世亦有所了解。
“有可能定要来噢!”她羞涩着一甩辫子跑了，如布谷鸟般轻盈、精灵与靓丽。
按照请柬上的街道号码，我寻找着，一幢楼四单元1号门11#，对，我核对好号码，随手敲敲虚掩的门。
门开启，露出—个熟悉的脸形。
“孙主任，你也参加小亚的生日?”我疑窦中显露出欣喜。
“怎么，这生日聚会光兴你赵班长光临，就不兴我这个车间主任凑凑热闹？谁让咱们都是电工间的一员呢。”
孙主任握着我的手，一边迎，一边风趣地说笑。
“赵班长，小亚说你可能来，并相信你一定来，这丫头早几天就想邀你来坐坐，这不刚才下楼时还关照我六七次，并分给我一个不大不小的任务，就是蹲在门口专门迎接你哪！”
我憨笑了两声，真是虔诚相邀，盛情难却，今天要不来，令一个女孩子多扫兴，那种滋味搁在谁身上都会不好受，特别是爱面子的年轻人。
想着想着，头猛的被什么东西撞了—下。抬跟瞧，临时吊起的几个沙袋遮住了我的视线，旁边还有压铃，拉力器什么的。
“谁玩这玩意。”我问。
孙主任呵呵笑着。“是小亚给自个找的活干，也算是业余爱好吧。这丫头就是犟脾气，不服软，不服输，她说你上次派的工作没干好，很难为情，感到丢人现眼，从此以后她每每闲暇时间练，练臂力，练体力，练心力，练巧劲。”
“噢，是这么回事”。时间过了那么久，我早忘了，而小亚却还铭记在心，并坚持不懈，这女孩不可小觑，有股钻劲、闯劲，三百六十行，不管专哪业，干哪行，自觉主动干比被动督促干要强似百倍，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不管哪一位领导，最放心，最信任的就是那心有灵犀一点通的人。
“赵班长，想当初你是我徒弟，现在小亚又成了你徒弟，这叫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胜于蓝，你平时管理严，小亚经常给我吹风，好小子，真有你的，是个将才，管理方法与我当年差不多，里面也有继承和创新成分．把小亚交给你让你带，证明当初我根本没有看错人，今天趁小亚过生日，咱师徒俩多喝几盅，好好聊聊，聊聊小亚的进步情况，聊聊你我感想如何。”
“好啊！”我爽口答应，这满口应承，其动机也不知来自何处。
“爸爸，你可把赵师傅迎来了，我们大家伙都在等着你们开席呢?”小亚飞也似地上楼，活蹦乱跳，浑身散发着年轻女子特有的蓬勃朝气。此时我切实体会到，真正注意到，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的道理，小亚长的的确很美，很标致，很动人。长长的秀发披肩，白哲细嫩的肌肤，身材丰满而窈窕，脸蛋秀气而文雅，怎么半年多的时间里，这么多美好的观感而我一无所知呢。爸爸？孙主任是她爸爸?以前怎么从没提起过。
“赵班长，我这个宝贝女儿在家就是小孩子脾气，都是她妈惯宠的，在外全靠你指点教育，好啦，不谈这些了，咱喝茶，听听音乐，放松放松，人不能活的太累，干工作就应踏踏实实地干，过生活就应舒舒坦坦的过，劳逸结合嘛。
录音机播放的是京剧清唱，我一下就听得出是《花木兰从军》选段。
……谁说女子／不如男…男子打仗／到边关…女子纺织／在家院……
…… ……
春季线路大检修，不巧，我的肩周炎犯了，在1000米的线路段上，电工各就各位，一个萝卜一个坑，满缸满瓮。想找人替换都很难。我吞下两片止疼药，一手操安全带，保险绳，一手提脚扣，工具包，毫不犹豫地向电杆迈去。
“赵师傅，你身体欠佳，休息休息，让我上。”小亚追上来，拦住我。
“不行，高空作业危险极大，你没经验，不安全。”我制止她。
“我小心就是了，你在下面参谋参谋，指导指导，人常说：‘温室里长不成参天大树’。你总得让我见见阳光啊，请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说完，不等我反应过来，她麻利地武装全身往电杆上一跨，犹如猴子爬树一般，那样敏捷，那样轻灵，那样从容，那样充满自信。
我额上沁出滴滴汗珠，溅落在水泥板上，一下子被摔成八瓣。
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炙热的阳光如火如荼，温热的气浪酷似蒸笼，在这干燥、暴晒、闷热的自然环境下，唯有她搂抱电杆直刺苍穹，连接于天地之间，毫无懦弱，毫无胆怯，毫无娇气之感。
“赵师傅，我也会高空作业了，以后那些油嘴滑舌的男人再也不会小瞧我了”。她天真、单纯、自豪地攀上杆顶对我说。
是啊，其实女人和男人只是性别不同，并无能力高低之分，只要肯钻研，肯劳作，肯创新，肯开拓，变不利因素为有利因素，女人也同样会创造奇迹，看着她那亢奋、成熟的笑脸，我想。
（1993年写于江苏前洲印染公司）
文/李鸿
编辑/王孝付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李鸿，男，文科出身，工农商学兵均有历练经历，系某单位政工副经理，人力资源管理师，自行伍执掌文书一职起，在潍坊、无锡、菏泽三地码字行文，飞笔走字三十载。现为南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环球出版社编审、市作协会员、市青年作协会员、市牡丹晚报读书会会员、菏泽日报优秀创作员、县书法协会会员、县作家协会副主席、曾在中国文学、解放军报、央视省台、广电总局、河北文学、大连文学、山东工人报、星梦文摘、中原、家乡、菏泽日报、牡丹晚报、菏泽工运及诸网络平台发表诗文作品多篇，著有《流年足痕》一书，电影剧本四部，荣获部队、市、县三等功、优秀军械员、优秀创作员、征文优秀奖、党务干部、工会积极分子等先进个人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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