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撼山易,撼顾偕世宾老刀难—— 广州三诗人“诗论”研究比较初探·粥 样·


撼山易,撼顾偕世宾老刀难

—— 广州三诗人“诗论”研究比较初探

·    ·

我的当仁不让的朋友们啊

你们各自看到了无限

无限的相加不大于无限

你们不相加

奔波在无限中 说出一个个有限

再把它们扩开成新的无限

我更喜欢看你们有限中的美好

在无限中 我失去后寻找拥有

我未能从我可怜的有限溜进你们的无限

尽管如此 你们都把我失去的

让我重新拥有

但为什么你们的无限不能相互插入

这是无限中的有限

    ——献诗

广州,诗名方面在全国也许并不排前,而实有诗艺雄心者却居之。顾偕、老刀和世宾(均为中国作协会员)三位既是资深诗人,突出的是他们在诗歌创作之余,都不约而同拿出了各自有见地、有深度和有规模的诗歌理论。说来有趣,三位同城诗人,竟殊少来往,几乎均是独个寻路深耕。笔者得缘学习,积年之下略有心得。不揣浅陋斗胆作一略比,为诗坛稍递微薄资料,既望三位兄台大度容之,亦请方家各位能予教正。

上篇:三家风貌

  偕——

顾偕生长于上海,还在少年期时移居湖南伟人故乡。他曾当过工人,后转入新闻界,再转为专业作家。

顾偕善长诗,多以长诗名世。1996年出版长诗选,2009年出版长、短诗(部分中英对照)集《潮湿》,有一系列的大型政治抒情诗多部,笔触广及从祖国面貌变迁到巴黎城市精神、落基山的雄浑启示,后期长诗多着眼人类沧桑命运。自1993年五月撰写创作谈《超越的触角》起,顾偕创作同时孜孜于诗歌理论探索。在从公职退休之际,他如被诗神选中,自20216月下旬到今年10月上旬, 在写下三部长诗期间,十七个月内井喷式的还写就了较长诗论29篇,发布于全国知名文学网站和《中文学刊》《星星》等权威刊物,粗估字数约十四万。集束编辑的有“中国当代诗论十二讲”“当代中国诗学散论四题”,余为散篇。

以上是笔者刍研依据。他赠我的电子书中(中诗网推出的评论集)还有海量论述,恕我无力一一顾及。

智性诗歌——世界诗歌

顾偕有源源不断的诗思,其诗学呈斑斓面貌。他有“希望诗学”的提法,感受最突出的则是“智性诗歌”概念的提出。他认为中国诗歌传统“才气有余而思想不足,自是千百年来大致就流入了中国诗向来不注重思想多为抒情的通病。”(《思想是无声的语言》)

早在2006年他就自己的长诗《浦东交响曲》作答记者问,表达出“有必要对这片土地正在实践的人类伟大的智性,系统地尽一份诗人诗性认识的责任”“惟有智性是诗的精髓”。在《呼吁智性诗歌奠基人》里,他提到“要努力设计出一种没有焦虑和压抑永远可以对立不幸的程式,进而去衡量今后与未来的希望差距将有多大或多远。这样能够相对正统做到且有着极大文明引力的颠覆性叙述,现在我们不妨就称其为'智性诗歌’”。

该定义说不上十分清晰,但从“对立不幸”的表述看,可以感到它愿将“拯救”作为着力点。作者进一步推许这种诗歌“足以辗压一切无耻和庸俗”,是“全新想象的言说”。它是“辽阔”的,“决不与愚昧对应”“它有重任堪与一切伟大的事业媲美”,是“真正能够对抗一切黑暗的精神领袖”。智牲诗歌献给倾听者的,“将是足够精力敞开的对未来无限的眷恋,是无尽开放的所有内心道路唤醒的坚守。”而这种诗歌的作者,“必须还是神性严肃的化身,这才会显示隐秘世界与现实较为高尚的通灵性和指导性”。

在《经典文学素材创作背景遐想》一文里,他补充“文学智性认知”“必须是种健康的场域精神”。此外,顾偕还提出“世界诗歌”的概念。在“十二讲”中的第六讲“欢呼世界诗歌的到来”,他指认这种诗歌,“不一定非得就是重大题材”,它是“真正看得见的诗歌高度状态的到来。它将祛除所有以往垄断高尚的低级趣味的传播,以灵魂与思想的力度及强度,从此展开一种良知与本质的叙述。”

仁慈

比起如今评诗者话不离口的“悲悯”,顾偕多处标举“仁慈”一词,对这一非诗理念的强调,显现了其个性化的语词系统。

“诗人悲悯而宽阔的心,闪烁起”“仁慈的天空”(《独立性诗歌的自由寄寓范畴》);“一切高尚的诗歌,几乎无一例外又都是仁慈的。”(《诗人理当沉思》);“文学就是要在这种错综复杂中,极其不同地找到一种宽厚而仁慈的为什么的理解,并在转换成艺术时于可能的范围热情地告诉大家”(《高度作品是一种本质的展现与抒情》)。“仁慈”的近义词是“善良”。他关注到“大师们除了是丰厚的思想巨匠,一样都还是善良的使徒。”(《我们如何能与大师并驾齐驱》)

仁慈与思想的关系——“仁慈无疑当是作品的最高统治者之一,不然思想的力量就只能与残暴或冷酷毗邻了。”(《并非终曲的形而上学绝望的表达》)

完美主义——难度

顾偕在严格的自我要求下呼唤“完美主义”:“我们如何能在数十年的跨度里依旧保持作品的优秀,并将展示出一定的思想权威力量,一种开阔的完美主义的设计,无疑应在认识的平衡上首当旗冲。”(《诗歌审美应注重思想的发现》)

关于时有争执的诗歌的“难度”问题,顾偕以宛转的表态体现的是内心的坚定:“如果创造有难度就不去传达,并像奥登批评的那样'因为诗歌有难度我们就可以谴责它’,那么人类的一些精深思想和意志的创造,那些为我们努力清除了俗见的真诚体现,那些并非出自于密码专家的闪耀着才智的诗歌语言文本,是否因为一生学不会放纵和卖弄,不会重复一些怪癖个性,而仅有一种永葆的宽厚热心,就此便再不会赢来现实的胜利?”(《诗歌从心灵出发》)

他具有“难度上的一种心仪,要侥幸自己因了能与灵魂更多的感应,思想激情此后同世上的普遍感觉,已有了根本性本质的区别。”(《吁请智性诗歌奠基人》)

他寄望理想中的诗人“让自己必定也将诞生很大难度的作品,慢慢跻身于经典,从而使世界都会有印象,你就是那个曾经不曾让时代深陷泥潭的—— 始终有着先觉标志的核心个人!”(《经典文学素材创作背景遐想》)

此外,顾偕洞幽烛微,曾超常说过“深刻的绝望同样也是爱的一种”(《个人经验以外的抽象体验》);“幸福有时也是不幸的”、“悲伤成了你诗中的愉悦”(《诗人要勇当伟大的个人》)、“有时等待和懦弱也是一种勇气”(《思想是无声的语言》)貌似有悖常见的话语。对于名著《尤利西斯》,他的看法值得玩味。一方面在今天,它“俨然已经成了我们这个时代珍贵精神的客人”,却体察出在当年的作品诞生地,“作者倾力所做的一切,竟是那么地令人生厌和乏味。”

而他对文学社会性的无用之用、关于书写的“重复”问题,也迭有新见。(《高度作品是一种本质的展现与抒情》)

  宾——

世宾,粤东籍,供职于文学机关。至今有诗集五部,诗歌评论集与诗论专著各一部。主持“东荡子诗歌奖”,主编诗文并重的不定期出版物《完整性写作》。

宏大之问

在我所能略知的广东诗界,世宾多年以来就以抱负宏大、禀赋高华而享誉。在访谈录《完整性写作:语境、特征及问题》中(附于201612月出版的诗集后,未标注作谈时间。),他直言诗歌的性质“是召唤,而不是时代的症候”,并对未来发出千钧之问:“如今,我们在思谋大国崛起,在千疮百孔的世界思考新的人类文明。是否有一种诗歌,能结合东西方人类的智慧,把这2500年的人类历史、经验和个人的独特体验融会贯通到诗歌中,创造一种宽阔、坚定,充满爱和力量的世界?

完整性写作

世宾自认“无志于成为理论家”,但有“拯救”情怀,很早就坚韧鲜明地呼唤诗歌的“再神圣化”“因丰盈而写作”,并将之劲健地直呼为“完整性写作”。作为这一观念的主要倡导者,他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便持续地展开思考与相关阅读,直至撰写出专著《梦想及其通知的世界——“完整性写作”的诗学原理》,于2005年初面世。它是中国诗歌不可多得的专精诗论,与职业批评家比不遑多让。

“完整性写作”的定义是清晰的,世宾在单篇论文和专书中都明确其两个层面的蕴含。1)回到人自身,使灵魂和肉体达到和谐的统一;2)人回到世界的整体中。在2003年月他领衔执笔的《“完整性写作”的惟一目的和八个原则》中,申明:惟一目的就是“使人重回人性的大地,使人类坚定而美好地活着。”笔者的理解,这种观念要求人们做到“小我”的圆足,并将之皈依于一个圆足的“大我”。

2003年的论文《完整性:担当即照亮》中,世宾有补充:“完整性不是新的哲学体系,是一种方法论。[注意:专著中去掉了这个说法,只保留的后面的话—— ]完整性写作就是在存在主义基础之上的对方向感(也可称谓理想<专著为'梦想’>)的指认、吸纳,使生命在行动中获得被照亮的可能。”显见,世宾的“完整性写作”观念不讳言是其哲学根基是存在主义的。鉴于奥地利茨威格的名著《与魔鬼作斗争》上世纪末为中国知识分子热读,且世宾从不掩饰他对荷尔德林的崇仰,我有理由推测完整性概念受启发自该书论荷尔德林部分“诗人的使命”一节:“这种内心的完整性,这种保持自身纯洁的神秘性,这种用完整的心灵投入完整的生活的意志,是荷尔德林,这个温柔谦恭的年轻人最真实最强大的力量。”(徐畅译,《与魔鬼作斗争》20,1998西苑版)如在其写于200211月的评论集《批评的尺度》自序中自认的“我是一个既要现实,又要梦想的人”,世宾一直在体认人的“矛盾性”,这是要跃进到完整性回避不掉的话题。由现实生活导致的心灵纠结如何排遣?世宾率领文字的军队左冲右突一番,给出了他的答案:“我们必须承认我们的有限性,而世界是无限的,在与世界的交往中,我们所能获得的片刻的休息和驻足,都是巨大的安慰,它使我们获得了宁静。”

我总结是即在客观上认识到“弱”,主观上依然向往于“强”。在访谈里,他补充这种写作“就是对人在这世界有尊严地活着的渴求”,并自我总结道:“'完整性’在各方面依然对我构成召唤,也许我必须用一生的时间来实践它,也许我将永远无法抵达。”

将有限义无返顾地投入到无限中……

具体到词语层面,世宾领衔执笔的“完整性写作”八原则第三提到这种语言“可以不断体味并让你意识到什么是'一词一世界’的魅力。”

(笔者曾见诗人评论家梦亦非、评论家冷梅对这一概念的专文质疑,但仍觉得“完整性”写作从一种宏愿出发,理论自洽,提振人心。)

仿真写作

20105月的一次聚会中,世宾发表演讲,谈到“梦想的心灵不是与自己的生存现实相逃离,而是更深刻的进入。”他提出“仿真形态的写作”的概念,反映了他思考的深化。

在模仿形态的写作和诗意形态的写作“已不可能”的当今,“人类进入“信息和再造之物构成的后现代“,“这种写作就是让貌似凝固的世界在诗人具有强大体验力和分析力的搅拌机里流动起来、转动起来,分离、提取出真正的构成因素(要素);这种写作就是要呈现世界真实模样的努力,而不是让我们自己已经凝固的语言去命名一个幻觉的世界”;“这种写作,通过对无意识的原子和有意识但混乱的个体的揭示、描述,使他们(它们)展现(涌现)一个去蔽了的形象,达到仿真的效果。”其中可注意的是:主体感情“要谨慎地运用,必须用被文明塑造了的心灵去面对这支离破碎的世界,去敞开这个世界那些分解在幽暗之处的秘密。”

关于这种新型写作的经营,后少见续篇。

诗性——诗意

始终立足于存在主义,世宾逐渐少谈萨特,而更倾心于海德格尔。从对他的不避艰深的研读中,他看到了一般人混而不分的“诗歌”和“诗”、“诗性”和“诗意”予以界定,这是世宾诗学的又一大创见。

他沿用海德格尔的的定义:“诗乃是对存在和万物之本质的创见性命名”,是“让万物敞开的道说”。而后自定义:诗歌乃是文学活动的一部分,是在向还留下空间的诗意不断靠近的文艺性活动(《诗是世界的投影·5》)。他明确提出诗歌 - 诗性 / - 诗意这样两组对应结构。

本于此,他提出了诗性/诗意两维度论:“诗性的写作就是必须以具有人类价值立场和知识资源来关注我们的历史生存,以曼德拉斯塔姆所说的'人类文化’跟我们的时代生存结合在一起,通过批判和歌唱创造一个有尊严、有爱、有存在感的世界。”“诗意的维度是在诗性的基础上对时代的想象文化的开拓,它更指向人类文明发展向度上对人类新的生活的可能性的想象和创造。”

这是对先哲论述中提炼出的发人深省的创见。落实到写作上,他划定“诗性写作在整体上的人的属性”“诗意写作在努力展现神性维度的存在。”

境界美学

2013年,优秀诗人东荡子先生英年猝逝。世宾结合对其诗作的不倦感悟,提出了存在者诗歌 ——境界美学观念。存在者诗歌是“无视(藐视)于现实糟糕的现状,自觉地寻找一个人能置身其中又越发宽阔的自在世界的诗歌”,“达到了(自在)世界、语言、人三位一体。”境界美学,世宾自认还没有能力说出它的全部内涵,但做出憧憬:“这是一个人类未来文明的想象,也是未来世界文化的想象,它是所有伟大的文化应对人类危机的融合和新的可能。”他更放言要“重建人类的文化最高想象。”

好一幅让有志者心向往之的图景!

2021年,人类进入扰攘不安的新冠世代。世宾奉献出其新论《世宾的失眠》。里面出现了“文化的最高可能”“最高诗意”等用词。他一方面用“肯定存在”来瞩望新的诗意世界,同时援用科学界“薛定谔的猫”现象,表达心里没谱,而托赖于“某个类似先知的人”。

莫非真是明日可期乎?

  刀——

老刀,湘籍,军、警生涯。广东省参加“青春诗会”较早者。作品得行尊称赏。有诗集四部。以平民诗人名世。2012年与友人共同提出“脑残体诗歌——障碍写作”文化观念。

老刀踔厉创作,舌辩神飞,本于笔头诗论经营不甚着力,却在三月前得借居海外之闲,整理半生实践与思考心血,成《老刀的唠叨》两期,并旧日积累,蔚为大观。

概貌

老刀诗论用语朴实内秀,几字醒人,且善用比喻。去年研讨会上有学者称许其诗“既清澈见底又深不可测”。他认为诗歌的目的“是安慰心灵”。“诗歌的天时是真实,地利是异质,而视角构成了人和。”他无比重视诗歌的“真实”,用他的话说是“根须感”“走心的诗,难以模仿。”二十多年前,他就发文《诗与细节》专论,今更强调“别样的真实”,看重“有着汗水臭味的作品”。(比较诗人欧阳江河在《火星人手记:关于长诗手卷·98》所提——“在总括性面前,连纯真也失效了,只有不纯洁的本真之真。”)对诗人的要求:“宁愿写得不好,但是写出了自己。”要有“精准独到的发现”。

创作取向上,他认为诗歌不应是写知识、见识,不应是写文化、写思想,甚至应到如禅宗所谓“不思”的程度。“诗要有翅膀”,要“利用文字的空灵飞翔”“利用事实背后的意味飞翔。”对于诗歌语言,他认为“不应该是简单的衣服”,而“应该是诗歌种子的土地。”他提出“异质性是所有艺术的生命。”具体在诗歌风貌上,他认为“诗应该单纯简洁,如同心跳”;诗可以“不合逻辑”,可以有“断点”“险滩”。认为现代诗歌应是“拙朴的,粗粝的,甚至是愚钝、脑残的。一些诗“有错别字,句子也有问题,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好像三岁小孩都能写,但它就是诗”。

从读者角度,他认为读诗“是读一个人的生命状态”“生命气息”,并“让感受在读者的心里结晶”。

老刀提出“情绪叙事”“语气叙事”这种相当陌生的概念,且极端强调之。这和他推崇真实是相呼应的。可惜尚未展开阐述。

老刀诗学的一个重要组成是其辩证思维。他认为诗歌是生命的最低形式,也可以说是最高形式。他推崇“饱满”,但进一步阐明“饱满不是大而多”。如农民背脊上的一滴汗水也是饱满的,而“一滴海水,就是海的全部。”具体到创作,他的一个观点是“先消除自己预知的诗意。”“不应该先知道了才去写。”“写出瞬间感受。全身打开,全身都是眼睛,连心脏都是我们的眼睛。毛孔、心脏,所有的骨、血都是诗歌的眼睛。”实质也是西方早有的“自动写作”。

“想象”和“联想”在于老刀也是要辩证区分的对词。他提出,诗歌“尽量别用联想,大胆地想象吧”。展望未来,“新诗往前发展的唯一可能”是诗歌学习经验,“又打破、甚至放弃这些经验。”

老刀随感中偶涉别的艺术门类,其中的钢琴家“弹不出钢琴的心事”一句意涵殊深,几字勾出大局面。

口语诗–脑残体/障碍写作

老刀主张口语诗。他认为现代诗的口语化是趋势,是未来,提出“口语是世界观和方法论”,“是一种诗歌精神”。仿如一种必然,导致他与朋友于2012年共倡“脑残体诗歌”,正名是“障碍写作”,认为“脑残”一词没有必要觉得难听,“残”是一种警醒,这种写作是“全方位的”。

在《脑残体诗歌的伟大性》中,他指认其特征是去知求真,而“真”不是仅仅的真实。“真是一种存在”。这种诗歌是时代的产物,而有跨时代性。老刀援引毕加索说的艺术不是真理,艺术从来是荒谬的,认为“艺术的最高境界是用障碍说话,大智若愚。”所谓用障碍说话,是“用自己的'不利索’或者说是天真来理解这个过度文明的社会,给冷漠些许温情。

脑残“提出一连串不是问题的问题”,它“是一个艺术元素”。“障碍不是毛病”“只能说有一定的局限性”“障碍就是事物的另一方面”“它一定来自内心的真实感受,只是错位了。”“用障碍来跟社会沟通”“表达自己,用我们的不理解来表达我们对事物的理解”,并以“病蚌得珠”做例证。

“脑残体”概念提出以来,不免要备受揶揄的。但它的“反完整”就真是痴人说梦吗?哪怕是世宾所推崇的荷尔德林,茨威格评价他时也力持公允地判断道:他“是一个完全灵感型的、完全非逻辑性的人”,他“强迫自己去接受抽象概念、智力辨析的束缚”“这种哲学愿望又违背了他深厚的知觉和无限的直觉。……他的思想常常像是从一片创造性的天空中射下的耀眼的闪电,根本无法系统组织起来,其神奇的混乱抵触了条理的关联。”(上引书48页)

警惕精致主义

五个月前,老刀远居南半球,曾发此文。略云:“一些诗人太会写诗,……虚构一个诗意丰富、有较大冲击力的情节,铺成为诗。这些诗的显著特征是,整个诗,如行云流水,环环相扣,连旁逸斜出处,也非常漂亮逼真,活脱脱一束造型美观奇特的花,明眼人能看出来,花是仿真塑料做的。”

笔者多有同感。不痛不痒的“美”诗,确实是所在多样啊……

老刀诗观除附在诗集里的篇什,散论还能找见的有`12430日和`14412日两届“脑残体写作”研讨会、`14622日答百合网访谈、`154月中旬与友人宴谈、`155月回应朱子庆质疑“脑残体”的文章《脑残诗歌是一种境界》、`161117日和`18615日两届“广东南湖诗歌论坛”、`20914日与世宾、黄金明和笔者广东作协晤谈等的言论整理等。

老刀对诗的感触良多,而多处于散点喷发是其表现特征。

以上对三位`60后诗观的粗浅罗列,因笔者研读与理解的局限,不足以发扬任一人诗家的丰厚论述于万一,在专业评论家眼里必是全然不合专业规范、也没什么学养可言的。并非笔者觉得是有什么惊天发现要森然贡献出来,而是觉得我不做这工作,世上哪儿再能找一个对这三名辛勤的诗歌品质探讨者都恰好着力去搔首品味的人?写下此文,端在彰显无论当代诗歌沉沦还是逆袭,有心以诗醒世者,仅在一市竟不乏人,遑论泱泱中华之沃野!

当然,我城诗理双优的奋笔者可能尚不止这三位,就我狭窄的交往范围,至少还有甚至能用英语写一整本漂亮诗集的梦亦非、以及黄礼孩、黄金明、女诗人林馥娜(当还有文盲和已离穗的朱子庆)等,在我“夜郎国”外或许一定还有更多。只恐自己难有魄力与精力,爬梳资源再去钻研他/她们。

此文谨望提请对当代广州诗歌理论新成果有所用心者,有这么三片互为犄角的精彩风景,在交流有欠的情境下都各自为中国诗歌事业的美颜与壮阔付出着心血,相互抗衡同时相互补充。我深信有对他们其中一位或两位已经或即将做出深入研究的方家,那么,希望你们知道,除了你们已瞩目的,在广州必定还有另外一个或两个、一加一加一,大于三……

22.10.29-31于疫情再次严重的广州家中

下篇:三家颉颃

我想像中,顾、世、刀三家诗论各自占领阵地,呈尖长的锐角三角形。而顾偕、世宾立足精神高原,注重“拯救”、“尊严”,气质接近。老刀扎根大地,从低处见高,与他们形成相反相成的一极。

顾偕、世宾共同点摘要

一、直面“黑暗”。

顾偕敞言:“诗人不仅是位修辞专家,他实质更还是名决不会袒护任何不公的真正能够对抗一切黑暗的精神领袖。”(《吁请智性诗歌奠基人》);“诗歌的当世力量不仅要遏制黑暗与混沌,它还有努力践行一些相去悬绝的价值判断。”(《诗歌审美判断应注重思想的发现》)

世宾在访谈中开始不久谈到这个论题。他认为“黑暗”是一个中性词,“我们的生命就是从这里生长出来的。”它包括了外部的“我们身不由己要被卷入其中的命运和遭遇”,以及内部的“从我们的心灵和头脑萌发的情绪和思想”。“如何从黑暗的现实开启有尊严的生活呢? 唯一的道路就是批判”,“直至在诗歌中建立一个更高、更宽阔的世界。”

二、追慕过去,痛砭当前。

顾偕点明当今的“道德贫血”,他说:“在世界总体逝去人文活力和精神景观的这一刻,尤其在环境日益遭致破坏、瘟疫灾难频仍、偶发战争生灵涂炭、人类文化日薄西山、地球的大地仿佛已开始烈火不尽时,目极更远处,常规的塑造与改变,还能让诗有什么更宽泛的表白?”(《作为诗歌意义最好的真实状况》)

“世界永远是诗人沉思的对象,现代情感若不能以新的衡量,做到对危机、灾难、痛苦与不幸的耿耿于怀,不能为丑恶政治和堂皇战争深感震惊与恶心,甚至根本无从做到对所有现代性更高要求的批判,那么一切诗人所谓安稳的升华与满足,所谓主题自慰而引发的众多自体的快感,其实都不过是孤芳自赏形式将死的茕茕自立。没有寄予未来的加大责任及使命的负荷,没有起码值得我们深刻反省的内容,这种甚至对杀戮和暴力都毫无辨识力的麻木而津津有味的窥伺,只能说是心灵的钝化所衍生出的一批批沉闷的看客。”(《我们如何能与大师并驾齐驱》)

“我们今天到处充斥着胡话诗和极其肤浅的民俗诗歌,就似一个旧村落和小城镇的作派,这样还张扬地要把晦涩和自己的缺陷与苍白,明目张胆地当成优点招摇及诱哄人们来一起赞扬,若是大家都去任由诗坛这种无力的退化,甚至纵容这样一种沉湎的无耻,人类最美的诗歌语言,一俟丧失一切本质的呈现,此后又当何从何去?”(《诗歌从心灵出发》)

世宾——“我们置身于一个不同于古典时期的时代,进入工业文明之后,人与自然的关系被割裂开来,自然不再为人提供庇护。我们曾悠然自得地生活于山水田园之中,在土地上索取一日三餐,精神寄养和守护着那自然中的一切幽暗的神明;而如今,机器和信息以及相关的制度把人彻底地零件化和碎片化并最终异化了。……我们至今还没逃脱被侵蚀和割裂的命运:人与自然的分道扬镳;肉体与精神的分道扬镳,这种种状况导致了我们成为一个非完整之物。”(《日常诗性存在者:三种诗歌的发生学》);

“当人类进入信息和再造之物构成的后现代之后,命名已成为不可能。……在一切都在变动的时代里,远古凝固下来的语言已不能对应这个世界。一个词所对应的物,此物的外延已大量地溢出这个词所指和能指的范畴。譬如我们说 '爱情’,但 '爱情’已不是海誓山盟,不是永恒和心心相印的代名词,就像东荡子说的 '玫瑰从你手上来,也从市场上来’”(《另起炉灶:仿真写作》。

三、世宾提出“矛盾性的人更值得信任”

——“正因为追求完整性的艰难”“诗人们一方面无法放弃世俗生活,……另一方面,他保存了人类必要的梦理、渴望和永不妥协的精神,…… 人有权选择任何他愿意选择的生存方式,但作为诗人,作为人类的良心和警醒面,他就必须承担起责任,他的生活和诗歌必须具有理想主义的光芒。”(《梦想及其通知的世界》六章一节)

顾偕讲过有趣的一句:“拜访矛盾进而拥有真理。”(《矫矫劲质话长诗》)在《吁请智性诗歌奠基人》开宗明义说“生命是种渺小的高度,是个矛盾的有机复合体”,申论“矛盾现象永远不可避免”(《保持改变永远是思想的源泉》),又言“能把人们引向大海或天空的,仍会是一些潜沉于矛盾元素中深层的精神冲动”。(《诗人要勇当伟大的个人》)

四、二人都怀揣梦想,憧憬神圣。顾所谓上帝、神、精神领袖,世所谓圣者、先知、天使。

“梦想”是每个诗人都会有的,故非重点,世宾以之名书,顾偕也早言:“时代的脉搏一直在驱动着人类的大脑神经,遥远的梦想一直坚持在同我们说话,过去的废墟仍期待着某天会有意味深长的揭示”。(《超越的触角》)

像与世宾的期待“再神圣化”携手,顾偕亦道:“文学的方向自始至终都有着一种理想的神圣化。”(《高度作品是一种本质的展现与抒情》。“诗人当有一种被神圣选中的自信”(《诗人理当沉思》,要“勇于倾注自己献祭般的真诚”(《诗歌审美判断应注重思想的发现》)。其而所谓的智性诗歌即是“以神圣为目标”的。

顾偕进一步说:“在生命永恒的磨难中,(像大师一样)献上自己一生完整的探询,甚至于赞颂与痛苦的隐喻中一样耗尽心血认知地思索毕生,这样做的目的,并不限于丰厚的文学表现,而是始终坚信一种能使灵魂胜利的神与诗歌的融合,只要我们还能勇于进取,那些普世价值对人类的要求,就永远不会太远,并且会让少量的神圣性诗人,敏锐地还能继续看到崇高!”“人类环境些许都没呈现开平静,而这正是需要一种巨大的声音来安慰人类困难之时!”(《我们如何能与大师并驾齐驱》)亦即“诗歌母题的开创与神性场景超迈的融合。”(《诗人要勇当伟大的个人》)至于诗人,则“不仅是位修辞专家,他实质更还是名决不会袒护任何不公的真正能够对抗一切黑暗的精神领袖。”(《呼吁智性诗歌奠基人》)

这些可对看世宾——“(文化的准备及诗意的创造)需要某个类似先知的人来呈现这个被最高文化支撑起来的、属于时代的最高诗意”(《世宾的失眠》,最早于20219月见报)。

关于“天使”,世宾在《境界美学与第四代诗歌运动的崛起可能》中作了解释:“'天使’的境界是'上帝之光’和'诸神遁走’之后人的最高可能,天使沟通着大地、人和天空、神,它是一个中间的界面,它是人的境界,但还保留着神的品质。”它可以与中国文化的慈悲的“菩萨”相联系。

注意:顾偕在摆出相似的看法时带有一丝警醒。他说:“诗人理当为神明派遣之人,重任在肩不是诗人使命的滥用。”(《保持改变永远是思想改变的源泉》)

五、世宾提出“境界美学”的概念

——“境界美学的提出,就是要在这种文化和现实双重遮蔽下挣脱现实主义(或自然主义)美学的对人的感受力、体验力的弱化的努力,重新建构我们文化的最高可能,在现代的背景下,重建有如我们古代的圣人境界、自然美学或佛家的菩萨道,把人的最高可能和文化之美呈现出来。”(《境界美学与第四代诗歌运动崛起的可能》

而顾偕却直捷提出“境界就是希望”(《诗歌审美判断应注重思想的发现》),他说:“每个人都不是纯粹属于自己的,但境界却是你所能找到的一生最完满的修辞。”(《诗人要勇当伟大的个人》)。

顾偕论悲悯情怀时,指认他是一种关于“所有词语中疲于奔命的诗人,究竟能以怎样神圣的渗透,使人性内在的光辉在数之不尽的境界演变中,再能有多少思想尊严迫切凸现的期待。”(《诗人是人类困境的清道夫》)谈到“绝望的表达”这种“幻境”时,顾则认为它“不是现世人们随处可觅的经验感觉,它是来自未来美好的一种适度的全息投影,不过是通过语言跳跃和转换,试着就让当下读者有幸目睹到了一种价值及境界的光明罢了。”(《并非终曲的形而上学绝望的表达》)

六、在诗歌创作形态上,世宾反对“口语化写作”。

他了解在古典时期“我口写我心”是最高的吟唱,但如今换了人间。他在2003年文集的《被平庸情感裹挟着的诗歌写作》里,尚言“80年代中期提出的'平民化’和'口语化’都不是问题,最主要是由它们引领出来的日常主义写作在处理当下问题和细节上的情感庸俗化倾向”。而在同年领衔执笔所提八原则之三(正常估计当写在上文之后),已没有前置词界定地明言反对“口语化写作”,他将之命名为“日常主义写作”。指认“'口语化’ 是我们民族语言萎缩的标志,是一种把语言工具化的企图。”

顾偕同样认为:“我们渴慕和盼望的,是意识深处的一些认识结果,是精神细部不再有的尖锐损失,而不应仍是打油诗般民谣似的调侃节奏,或者是什么也说明和解释不了的粗糙的措词以及并不贴切的那些个所谓反讽的低俗口语!”(《保持改变永远是思想的源泉》)

从二人的表达看,顾偕聚焦于文学品质,不懈精耕与开拓;世宾则孜孜于游思六合,以重塑他心中的理想世界,诗则是他的武器。二人理念上的不同,笔者无力更深入咀嚼其庞大理论。暂且不再续作无根之论,仅提三点个人看法。

一)二人对古典时代人类思想境遇的评价有所不同。

在世宾,西方工业革命前,及大致相当的中国宋朝以前,人们与大自然的融合堪称理想。“西方世界无论从苏格拉底的'城邦’,到济慈…… 被夜莺和玫瑰占据着的自然界,都还是人类诗意的栖居之地”。“人类欲望的战火把他们的家园毁了,他们又在原地找一块地方重建;……这世界总有他们的蔽身之处”。“这是因为自然还有能力为人类提供蔽护。”(《梦想及其通知的世界》三·一)

而顾偕作于近三十年前(1993.5)的论文《超越的触角》,则明确地以“丰富的悲剧”框定人类史:“苦难仿佛向来不乏扎根的土壤,……在不同的年代里,……社会普遍水准或许历来不是依靠哲学思维和艺术气氛去提高命运的,故而类似诗人对良心及智慧的呼吁,无一又不在那种悠闲或贫困的纠缠中,成了只能使他们自己抵达真理彼岸的单纯的反映。正如年迈的荷马仅能以竖琴来感叹战争那高贵的沉沦,中世纪的但丁只得借佛罗伦萨的风俗展示他内心深处的炼狱和天堂,而失明的弥尔顿似乎非得以基督的名义,方可在他的《失乐园》里替人类洞开道德的窗口”。

精神困境自古有之,并不于今为烈。(笔者与顾通电话时提及这一段,他并没有说改变当年的观点。)谈到中国的过去,他曾言他认为中国诗歌传统“才气有余而思想不足,自是千百年来大致就流入了中国诗向来不注重思想多为抒情的通病。”(《思想是无声的语言》)

二)对诗性——诗意的理解。

或是出于修为运行的缘分,顾偕于去年底的文论《从看不见中看到 —— 诗歌新论:略论诗性与诗意》,正好也对上面介绍的这个世宾于中迭有创见的诗学同类概念有所辨析。他在诗性前还提出先在概念“诗情”。认为诗情是“皮肤及表情”;诗性是“背景和质量”;诗意却是“血液与内容”。惟有三者结合,方可构成“一首实有思想灵魂的优秀诗作”。

在《作为诗歌意义最好的真实状况》一文中,顾偕还提出诗性目的是“寻找生命的风骨与灵魂”等等。

无论是在具体作品中论衡,还是放眼泛文化的指称,这样的入微之辨已不是斤斤于对创作的指导了,反映的仿佛已是对诗学阐释空间积极的抵近。

三)意象诗。

对这一与口语诗分庭抗礼的品类,世宾未连类置评。顾偕则在《诗歌审美判断应注重思想的发现》一文中直指了“意象妄想症”,认为“分段式的文本拼贴,毫不相干的形象并置,几乎看不到修养的莫名其妙的比喻,甚至包括一些虚假的诗意和狗屁不通的意象,扰乱了诗歌市场乃至荣誉巅峰,也以其没有太多真诚想法的恶意留存,为诗坛作品的优劣,筑起了难有突破的屏障。”

与顾、世不同处是,老刀一直不间断地以诗论诗。早在出版于1993年的处女诗集里,便于篇尾诗中写道:“真金不怕烈火 / 但真金比朽木更容易沉没”。他提出诗歌应“让人内心生痛”。世宾在访谈中谈到“唯一的道路就是批判”后,接句也“是对真实生活的痛感的敞开。”

老刀关于“境界”、“神”

关于境界,老刀着眼点新颖:“诗人首先应该承担他自己”,“如果诗人真的达到了任诗歌摆布自己,我说这是一个诗歌大师了。”另一方面,“超一流的诗人,能写一写非诗之诗”。对于“神”,他喊得却是这般铿锵:“百姓就是神,平起平坐。我们应该向下'仰望’。”在创作上,他在答林雨(林馥娜)采访时提到“诗人在某一瞬间体会到了常人不能体验或体验不到的东西”。(后面他有补充:“我不相信灵感,太玄了。”)贴近泥土的一样会出境界,或说“通神”。

思想。老刀——顾偕

在创作态度要“真诚”,反对“技巧”滥用方面,三家观点相近。老刀与二人最大的不同:

“把一个故事讲得深刻,或者,把一种思想阐述得非常深刻,不一定是好诗。诗应该是一个敞开的感情黑洞,让读者从情感的漩涡之中,感受到人生的深刻。”“诗当然有思想,思想藏在文字雕刻的,有血有肉的形象里。”“诗人在写诗的时候无思,不思考,呈情感喷发状。诗人的高度,诗人的胸襟,诗人的伟大,诗人的学识,来自于诗人平时的思考和学习。诗人的思考,……在平常的工作和学习中已经完成。诗人的思,是被血肉情感消化了的思。有点像石油的喷发,树木在地下埋存多少年之后,慢慢变成了石油,有朝一日,一个薄弱环节,变成了缺口,石油从大地喷了出来”。

“编一段思想体操,这是走脑。”他主张“走心”,极端到甚要“脑残”。

海尔格尔说:“当思想的勇气产生于存在的命令之后,命运的语言将会成熟”(《诗人哲学家》。世宾攀援庞大的哲学素养积累而行诗论,其于思想的倚重自不待言。

滔滔诗论中,顾偕有与老刀近似的表述:“诗歌远非哲学的图解,而是高于哲学的情感与思想的直觉,深者见深,浅者见浅,审美并无要求一致性,只要是人创造的作品,相信终究都不会有太久的隔绝感,每个时代终将有机会各见其境吧!”(《诗人要勇当伟大的个人》)

不同处:老刀明言“诗不是思想的说明书!”“写意义,永远不会是好诗。”顾偕则认为“有着最深刻思想的诗人才是大诗人”,他提倡“沉思”,不避夸张地提出“思想宇宙”的称呼,认为“一如物理中的重力原则,思想就是创作的基本前提。”而诗人“必须是思想、境界、以及价值观的重新探路者”、“自信与冷静的思想先驱者”“精神放牧者”。“惟思想者的永不失明,方有机会洞察到现实的未来乃至永恒。”(《诗人是人类困境的清道夫》)即便在以“诗歌从心灵出发”命名的文论中,顾偕依然认为“思想与诗歌从不是种矛盾,人们从诗歌上寻答案,并从中满足更高的一些精神诉求,一切心智范围内广阔的认知,并非就像欣赏波普艺术那么简单。”

老刀说“如果仅仅为了读思想,为什么不直接读哲学、思想学,而要转弯抹角,通过诗来读思想呢?”顾偕也恰好谈到:“诗歌的可贵之处就在于思想,包括有的诗不妨就拿它当哲学来读。诗人要有跻身思想大师的勇气,永志不忘一名伟大的作家,其生命力就是要凌迈于时间的长河。”(《诗歌审美判断应注重思想的发现》) “诗人回答的诸多问题其实也都是哲学问题,只是方式划分不同。哲学是用逻辑链的概念来总结世界历史,而诗歌则是以情绪的接触和改变,进而用思想发展的更新,去渲染一种人性神圣的丰富。”(《诗歌审美判断应注重思想的发现》)

在《高度作品是一种本质的展现与抒情》一文中,顾偕首先宣称“诗人虽是一名修辞专家,但不能忘了他更是一直在用心灵说话。”但随后即道:“诗人也不该为了什么吸引而频繁那样平涂化的[]写作,他应当更多受惠于思想神话的召唤。”“所有的高度作品,几乎都不会仅是内容上的取胜,而是思想上的有所发现。”为此顾偕陆续写下了《保持改变永远是思想的源泉》、《诗歌审美判断应注重思想的发现》和《思想是无声的语言》等专论。在《诗歌审美判断应注重思想的发现》里,他更是指出“思想应是诗歌的理智行为。”“惟有思想的发现才能造就磅礴充沛的天才”。“再怎么求新求变的新诗,贯穿诗中的始终应是思想融化的种子,否则缺失心灵先见的展现及其快乐的形象征服,终究都不过是些原始思维。”

在《思想是无声的语言》中,“思想有时就如鲜见的空气一样弥漫萦绕在我们周围。”“以思想为世界提供精神的良食美馔,这是我们共同必须做好的奋斗义务,同样还是种时刻都在希望灵魂也少犯错误的巨大责任。”

顾偕服膺大诗人帕斯的话,要多“思考我们的思想和艺术创造”,从他自己所谓“艺术道义”的高度,呼唤人们看到“最根本的思想的诗意”(《欢呼世界诗歌的到来》)。他认为诗人应当“像思想者那样致力于用感性反映哲学,并将激情和理性统一起来”;“何时能够形成一种思想气候,何时的中国诗歌,就有了意义的力量。”(《词语不再沉默》)“就诗歌而言,一切也都是为了确保通往思想更大的自由。”(《诗歌从心灵出发》)

与其“仁慈”观念结合,顾偕还提出了“深刻的思想从来不会有任何恶意,它既是世界破坏与对抗中的宽容和谅解,同样永远也是对一切黑暗及腐朽势力的坚定拒绝与排斥。”“思想的慈善家会以更高的诗学修养,向人类广布艺术精神理念的。”(《独立性诗歌的自由寄寓范畴》)

老刀注重诗歌创作中想象的主体作用,顾偕也有祝愿:“愿诗人们都能竭力做到明白的深刻,并使想象与思想,共同丰盛而鲜亮永久。”(《言说者要有新的美学维度》)在注重思想引导上,顾偕更为青睐长诗创作,他说:“艺术是一种重新展开生活的机会,而长诗则是永远徘徊在世俗秩序之上最为生动的思想命运故事。”顾偕将思想与心中的“神”相勾连:“恰当的特异与独立,尤其寓思想于形象之中文情一致的激宕诗篇,包括那些气运非凡的思想的热情,难道不像一种纯粹的神恩之光,以仿佛最终的抚慰和蕴藉的意味,骤然使我们困惑的外在人生,一下就增添了不少诗意而具神性的答案!”(《诗歌教育了谁》)

相反认为“所谓流行的说法 '接地气’,其实通常仍不过是那种彻头彻尾摆脱不了庸常事物的诱惑,膜拜俗世辉煌,进而再不想费力获取任何高屋建瓴深邃思想的认识。”(《并非终曲的形而上学绝望的表达》)

口语

对口语化写作态度的鲜明不同是老刀与顾、世二人最大的分歧点。后二者观点已见上文。除上引外,世宾将“完整性写作”与之区分,认为“完整性写作的”“所有语言是原生的、有根的,而不是被用烂了的熟语或被意识形态改造了的陈词滥调。”在更早写就的论文《再神圣化的期待》中,他以如下话语开篇:“当我目睹日常叙事和类似于脑筋急转弯的'写作艺术’统率诗歌写作,并成为一种普遍的写作技法和写作方向时,我便知道,这个时代,连一个诗人的最后情感也被彻底'解构’了。”而平庸(庸俗)化写作、策略性写作等,都是他对口语化写作的投枪。最极端地,他称“口语化写作就是词的停尸场”!(《诗 语言 世界·23》)。

顾偕直切口语的论述不多,但他也对所谓“艺术口语”有所挞伐:“只剩下修辞术语或者比讲话还简单的所谓艺术口语的诗人,你在诗中今天唤醒了什么,不觉得自己毫无深刻或不具备诗人必须有的压力应当是种莫大的缺陷与羞愧吗?!”(《欢呼世界诗歌的到来》)

老刀对口语诗有直言不讳又冷静审慎的维护。他将口语诗与他摒弃的“伪诗”相区分。一方面,他说:“在诗歌这一特殊文体中,使用低级语言比高级语言更重要,更直接、更本真。诗歌更适合口语。”“口语更加贴近我们的心灵一些”,“把口语仅看成语言,粗暴简单化了。”“行为可以成为艺术,声音可以成为艺术,摄影可以成为艺术,为什么说话,也就是口语不能成为艺术呢?”他更提出“口语时代”的概念。“我认为写当下生活的诗,都归结为口语诗。”

另一方面,老刀又哪是糊涂浅薄之人 ——“作为口语写作者,应该警惕是不是在流口水。”“口语诗强调事实,事实的背后一定要有入木三分的诗意。”如果口语诗有问题,那是“诗歌发展出现的问题。”“口语没问题,应该说当下的口语诗主流出现了很大问题。诗意过于皮毛,语言过于口水,没有做到淡水出盐味。”“口语诗还在发展之中,希望能成为另外一个记忆点。”

细节

世宾在《再神圣化的期待》上引文接续写道:“没有人再相信自身的真诚,相信他们对世界的爱,就连他们对自己曾经历过的事物的爱与恨也被瞬间的无关痛痒的'细节’取代了,诗歌已不是我们诚挚感情的载体,它变成了与酒翁毫无差别的技艺练习。”在另处他指斥日常主义写作“在处理当下问题和细节上的情感庸俗化倾向”。与之相对照,老刀诗歌极端重视细节:“诗一定是情感对生活细节、生命细微处的渗透。”在2002年他的成名诗集结末,附有短文《诗与细节》,其中认为:“诗的哲学、价值和意义应该表现在细节里”,而“按反细节诗歌观念写出的诗,使新诗的意义严重超载”“词语被强暴。”

顾偕则超然看待细节。他认为“诗人不像小说家必须是拥抱细节的人。诗人不能总是喋喋不休,用一些浅易之作来拔高仅有幻象的迷恋。”《《思想是无声的语言》》谈文学时,顾偕认为它“是细节有目的体现的某些不该忽略的哲学上的事实。”(《经典文学素材创作背景遐想》);他反对“无聊细节的赘述”,但推崇“文体的质感和细节的启发性”(《漫谈文学社会性的无用之用》)。诗歌作为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必然也关涉在内。而在分析长诗时,顾偕则说长诗的“细节既是思想的坚忍又更是自然一直的陪伴。”(《矫矫劲质话长诗》)

高度

在《被平庸情感裹挟着的诗歌写作》一文中,世宾鲜明而底气十足地表明自己的立场:“对于诗人必须展开的生活,它甚至不是'站在较弱势、代表不足、被遗忘或被忽视的一边’,也不是'站在较强势的一边’,诗人必须站在所有的地方。”

与之不同,老刀说“诗作为艺术,当然应该是深刻的,要做到深入浅出。深入,讲的是高度,低到尘埃里也是一种高度。”

顾偕对于高度的关注,早先在《超越的触角》临近结篇时就曾言:“一个真正的诗人所具有的使命,……应该率领大众从容地步入他所认真制造的力量氛围,让一切悲哀和虚幻,都在一种崇高的心理境界就此一去不返;或至少当人们再度面临困窘的那一刻,各自都有足够的顽强,能去抵挡和冲破自身于探求差异时必然会有的正常的难关。”近期诗论涉及“高度”时他主要针对作品,且用语审慎。如:“我们永远应当相信不同层面的文学经典,都有继续生存下去的可能性,但高中有高,尤其在诗歌序列里,深度和高度不全是普泛化的对应,相应的终极价值认知,一样不是以简单的差别,就能说一下说明那种判然有别将会意味着什么的。”(《诗人理当沉思》)

“并不是我们一定要偏袒一些高度作品,而是那些世俗因素太过'繁华’的诗歌,委实不该占踞诗歌这一神圣位置太久。(《并非终曲的形而上学绝望的表达》)

“高贵不是再也没有了同情,相反更多苦难或不公的目睹,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是高度作品需要不断战胜时间的一种意义永久的彰显。”(《高度作品是一种本质的展现与抒情》)

“尽管某些时候高度或许也是种不幸的自由,但世界确实需要有人来更好的[]充当对无限之物可能的开拓”。(《我们如何与大师并驾齐驱》)

诗与现实

“任何与现实合谋的诗学都是可疑的。”(《再神圣化的期待》)世宾深研海德格尔,锻炼自己的穿透性目光。他于文章中一再引用海氏所谓“诗人的特性就是对现实熟视无睹。诗人无所作为,而只是梦想而已。他们所做的就是耽于想象。仅有想象被制作出来。”“诗歌与现实有着古老的敌意。”他似乎无暇批判性地理解海氏这类言论。当他在别处再援引海氏称诗人是“深刻理解不妙之为何不妙的人,”则引人困惑:不深入现实,又如何理解这种“不妙”,而且是“深刻”地?是穿透,还是“绕过”?

在推崇“想象”方面,世宾、老刀均有不谋而合处。而老刀关注现实,写入现实,认为“诗歌真正介入到现实,自然就有了力量”。恰是以踏实的实践来“深刻理解不妙之为何不妙”。

上面海尔格尔用到的“熟视无睹”一词,老刀恰好也“撞车”过。他说:“不是去创造一个新的世界,而是从我们熟视无睹的身边,拎出了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的一个小角。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去创造一个新世界,谁也沒去过的世界更加容易。画鬼容易,画人难,刻划出生活中具有典型意义的人更难。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在我看来,应该这样理解,高于生活,不是脱离生活,而是在生活中找出典型,来涵盖普通生活。”

在顾偕这里,态度有了转变。1993年的《超越的触角》便曾言“于感受的震撼时,积极参与对身边事物的评价,重新真挚地投入到那些所有还来得及超越不幸的明天的道路上去。”从他的系列物象与政治抒情诗可见是遵循这一“人间”理念的—— 他关于巴黎的长诗即名“人间巴黎”。但到近期《吁请智性诗歌奠基人》,则期许这种诗歌“让世界能够多番领略少与时事结合的'极端’的美好,不同程度的[]可以更多关注起一些价值效果。”

我留意到前面提到的茨威格评价荷尔德林时,说他“从来没有学会看世界(这是他的伟大,也是他的局限),他永远只是用文学来创造世界。他始终没能成为一个知性的人,始终只是一个做梦者、一个耽于幻想的人。”(上引书36页)意涵是有褒有贬的。是否可将这话提供给顾、世二诗家参考呢?

惠特曼在其后来自己删去却永载诗坛的杰作《草叶集》首版前言中说:“最伟大的诗人不理会鸡毛蒜皮的事情。如果以往认为的小事他去理会了,这事物就具有了宇宙的庄严和生命并扩展起来。”(邹仲之译)

对三位有大心脏的诗人观点的比较,是远远说不上全面的,工作量之大非我浅薄可以承受;而对他们各自观念的仲裁,更非我拙识可及。在提倡诗歌多元的基本认识下,打动人的心灵与打动人的理智,都是诗歌可以大加放手去致力的,兼而有之就更是理想诗歌的追求。问题的复杂性还在,但愿不同的读者能接受不同的“打动”。而赏评三人的观点,不定非决出高低胜负,仅作赏评,希望可让曾有的非凡诗性风骨留记,受惠的是更多的读者。

充满话题性的诗坛是生机勃勃的诗坛,容或内有无聊渣滓,激浊扬清正是有志者的事业。我憧憬,三人如《三岔口》般的隔空交手,何不觅机来个三雄会?完全可以执着于各自观点,或心平气和、或慨然辩难,而碰撞中的火花必更加映照彼此的身影,甚或会蒸馏出更多华章,为诗界留下尤为精辟的雕刻。

哲学家邓晓芒说:“人脑子里就有一个先天结构。”(《于天上看见深远》182,上海文艺版)各人均是基于这先天的已有来结合后天的境遇,形成自己的三观、情智与品味。日前的卡塔尔世界杯开幕式上,又听到那句话,世界因不同而美丽。不同之间不是互相削损而当互相焕发。小到广州诗坛,大到人类精神文明的无上宝库,依此良性创生,演变者自是也就有福了。

而我憧憬的诗歌之一—— 兼容高蹈与低翔的“浩歌”:不刻意完整与否,不刻意语言的雅痞,却有真气灌注,在观念砥砺中,无疑将觅得更为茁壮的生长!

2022.11.2-9 广州家中疫情封禁日

作者简介:粥样  广东省作协会员,著有《朋良无我》(1997年)、《偏见》(1998年)。编有诗集《九行以内》、《当代四川大凉山彝族汉语诗歌专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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