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曼土耳其和神圣同盟舰队的生死对决
1571年决定历史走向的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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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故事的开头
斯科特在其著名的历史传记《人类的群星闪耀时》中，记述了十四个激动人心的历史瞬间，在那一刻，人类的光芒照亮了天空，在历史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有几篇。
一篇是1453年君士坦丁堡的陷落，奥斯曼土耳其人在撤退前最后一次尝试攻城，阴差阳错通过一扇忘记关上的门进入了内城。
一篇是1513年，西班牙人巴尔沃亚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和百折不回的精神穿过丛林，来到了太平洋岸边，从此两个大洋发生了连接。
实际上，这两件事有一定联系。由于东罗马帝国的陷落，奥斯曼人控制住了地中海东岸，通向东方的商路断绝，西班牙人被逼无奈才会想向西探险，寻找新的贸易道路。
在我们的世界史中，大航海时代开始后，主要关注点在哥伦布、达加马、麦哲伦，描述印第安人的灾难，非洲黑奴的不幸。再进一步可能会关注番薯、玉米来到了中国，南美的白银改变了世界资本市场。
但这远远不够，在我们未着目的敌方，历史要血腥残酷得多！
奥斯曼人的战鼓回响在地中海上
奥斯曼人攻下君士坦丁堡后，并没有停止脚步，每一任苏丹都以将真主的荣耀带到世界各地为己任。
在那时，西班牙和意大利的海岸被奥斯曼土耳其的海盗终日肆虐，阿尔及尔的奴隶市场公开拍卖欧洲白人，其数目远远大于同期的黑奴贸易。罗德岛陷落、塞浦路斯被占，整个地中海都变成了奥斯曼人的天下，欧洲在奥斯曼苏丹的注视下瑟瑟发抖。
Jean Leon Gerome油画作品:《奴隶市场》（Slave market）
是什么改变了历史进程，是谁阻挡住了奥斯曼海盗们的炮舰？
这就是今天我要讲给大家的故事——勒班陀海战，一场挽救了欧洲，改变了中东和欧洲史的战役。
来吧，在汹涌的地中海上，决定彼此的命运。
让我们先来看看4百年前的情况，苏莱曼苏丹率大军攻下了贝尔格莱德、罗德岛，派海盗巴巴罗萨掠夺意大利和西班牙，顺便拿下了突尼斯和阿尔及尔。在托勒密的世界地图上，值得关注的地方剩余不多。
在苏丹的众多头衔中，似乎只剩下恺撒和罗马征服者值得争取了。
1571年，苏丹的强大舰队来到塞浦路斯，开始围攻威尼斯人或者说欧洲人在东地中海的最后一个堡垒。
打下它，罗马就在眼前。
欧洲这边呢，四分五裂到一塌糊涂。
神圣罗马帝国的查理五世和法国瓦卢瓦王朝的弗朗索瓦一世征战不休，后者居然和奥斯曼土耳其眉来眼去，让土耳其海盗在法国港口过冬；
英国都铎王朝的亨利八世和伊丽莎白一世一门心思和苏格兰人开战；
威尼斯人作为标准骑墙派，只想做生意，跟两边都在谈判，随时准备背叛；
罗马教皇庇护五世倒是一心一意要和苏丹玩命，毕竟这是决定谁的上帝更有发言权的生死之战，可是他没人没舰队。
教皇几次出面组织西班牙人和威尼斯人谈判，但大家各怀鬼胎，西班牙只想收复突尼斯，威尼斯人只想救援塞浦路斯，最终在庇护五世强大的个人魅力以及巨额的资金诱惑下，三方勉强达成一致，组成神圣同盟，建立联合舰队去救援塞浦路斯。
时间已经过去了9个月，他们不知道塞浦路斯最后的堡垒——法马古斯塔已经陷落了。
堂胡安的野望
1571年9月，西班牙、威尼斯、教皇联军出海寻机作战，统帅是菲利普二世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圣胡安。
堂胡安只有22岁，他已经是神圣罗马帝国在奥地利的统治者，他的哥哥没有子嗣，内定要将堂胡安成为接班人，但在此时菲利普二世拒绝给他相应的认可。
菲利普二世甚至命令联合舰队的西班牙海军将领，只有在他们认为合适的情况下才可以出战，而他们的最优先任务是——保存舰队，至于塞浦路斯，让威尼斯人头疼去吧。因为这些战船实在是太贵了，即使有南美的大量黄金白银输入，仍旧让他负债累累，而船上那些经验丰富的水手和士兵是他用来夺回突尼斯和阿尔及尔的保障。
另外一方面，西班牙海军的主力战舰是海军司令私人的，他更不想冒险打海战，而更愿意去做海盗。
堂胡安，这位相当于刚刚大学毕业的年轻人，已经在西班牙南部镇压莫里斯科人（被迫改信基督教的穆斯林）叛乱时得到了锻炼，带出了一支英勇善战的军队。
此时，他渴望在海洋上取得自己的荣誉。私下里，他更希望得到教皇的承诺——如果打败了奥斯曼人，将颁给他国王的王冠，从此和哥哥平起平坐。
那么奥斯曼土耳其人在干什么呢？
攻下了塞浦路斯以后，阿里帕夏率领舰队在勒班陀港内休整，时近10月，地中海天气恶劣，不适宜作战，并且港口两岸有岸炮可以保护战船，只要他不出战，基督教海军将无功而返，神圣同盟即刻就会破裂。
大战未启，发生了一些小插曲，这些看似很小的事，如同蝴蝶翅膀，最终在地中海掀起了滔天巨浪。
法马古斯塔是塞浦路斯最后的城堡，为攻下它，土耳其人伤亡惨重。在威尼斯人得到可以安全撤离的保证并投降后，土耳其人背信弃义，杀死了这些人，还派了个犹太人把守将布拉加丁剥皮萱草，送到中东各地展示。
围城期间，威尼斯海军在奎里尼率领下偷袭了土耳其留守舰队，苏丹为此大为不满，要求舰队司令阿里帕夏，要歼灭敢于挑战苏丹权威的基督教舰队。
受之前海战启发，威尼斯人改装了6艘行动迟缓的大型划桨船，安装了很多火炮，加盖了上层结构，并称为加莱赛船。
双方都误认为对方舰队规模要比自己小得多，特别是奥斯曼间谍漏数了联合舰队在另外一个港口停放的60艘船。
在波涛汹涌的地中海上，在凛冽的寒风中，圣胡安命令舰队冲向勒班陀。
联合舰队已经多次上演的内斗仍在继续，比起和奥斯曼人作战，他们更乐于彼此争斗。
西班牙舰队仍想撤退，教皇仅有的12艘战舰要展现上帝的荣光，大家又都不信任威尼斯人。
在一次演习时，威尼斯人逮捕了违纪的西班牙船员，绞死了他们。这下舰队炸了锅，西班牙人和威尼斯人自己要打起来了。
眼看着这支规模宏大的联合舰队就要分崩离析，等待着来年奥斯曼人一个一个收拾他们了。
在这关键时刻，堂胡安竭尽全力保持三方的统一，凭借自己的身份压制西班牙人不让他们复仇。每日他都召开军事会议，布置阵型，细化战术安排，最重要的是化解三方根深蒂固的矛盾。
恰在此时，传来了塞浦路斯陷落，布拉加丁被剥皮展示的消息。复仇成了全部海军将士的唯一念头，三方终于不再争吵，开始准备和奥斯曼人拼命。
与此同时，阿里帕夏探知联合舰队来袭，拒绝了其他将领的劝阻，他要遵从苏丹给他的命令，率领多达367艘的舰队起航。
后来有人评述，如果让阿里帕夏重新选择，他肯定不会出战，但不遵守苏丹的命令，舰队没事，但他会倒霉。舰队的安全和他的命运比起来，还是后者更重要。
在库尔左拉里斯群岛附近，两个舰队相遇了，这两位将领也将迎来他们梦寐以求的对决。他们中将有一人会成为英雄，另一人将成为背景板。
1571年10月7日，这个注定将闪耀历史的日子
圣胡安和阿里帕夏迎来了他们的宿命般的对决
地中海上的帆船大决战
瞭望台上传来发现敌舰的信号。
堂胡安命令旗舰国王号升起了教皇赐予的大纛，上面是基督受难图和三方纹章，他自己穿上了最华丽的军装，拿起他的双手剑，登上指挥台，指向奥斯曼舰队。
“为了荣誉！”
阿里帕夏让旗舰苏丹娜号升起一副绣有真主99个尊名称号的燕尾旗，那些名号被重复了28900遍。他披上了一件猩红色的大氅，也来到指挥台上。
“真主至大！”
在希腊和波斯的萨拉米斯海战之后，地中海上最大规模的东西方海战开始了。
联合舰队有208艘桨帆船，堂胡安要求舰队分成左中右三翼，并呈一字型前进，以便最大限度发挥舰首四门大炮的威力，为了便于压低射角，他还命令拆去了撞角，并严令在敌舰接近到100码前不得开炮。
阿里帕夏有367艘桨帆船，还有众多小船，数量多但火炮数少于对方，所以他要求自己的舰队呈新月形展开，以便发挥数量优势，包围基督教舰队，从侧面打击对方脆弱的侧翼。为了保持队形，任何敢于突前的舰长都会被砍头。
上图是勒班陀海战主要战舰桨帆船，每支桨有从上到下共有4名奴隶在划，舰首和舰尾各有4门炮，但中部没有武装。指挥台在后部，船首有撞角，用于和对方互撞。
每条桨帆船上都有二三百名划桨奴隶。奴隶都是掠夺自对方，被用铁链固定在狭小的座位上，他们吃、睡、划桨，只有死才能脱离开这个地方。
在战斗时，一旦情况不利，船上的士兵会第一时间杀死奴隶，因为怕他们造反。奴隶们的本国海军攻上船以后，他们也不会得救，而是第一时间被杀，因为这样就可以控制船。
他们的命运在被铁链固定在座位上时就定了下来。
此次海战开始前，堂胡安命令将除穆斯林外的划桨奴隶（叛教者、新教徒、债务奴隶、杀人犯）打开镣铐，承诺胜利后将给他们自由。
阿里帕夏则要求将奴隶们除了脚镣外，再加上手铐，防止他们造反。当然他的疑虑是正确的。
双方战舰很快接近，西风从神圣同盟舰队后面吹来，堂胡安大叫：
“这是上帝的帮助，让我们展现他的荣光吧。“
海战通常的战斗节奏是开炮，撞船，然后跳帮战斗。土耳其觉得自己人数众多，联军认为自己火力猛烈，双方都认为优势在己。
然而此次战斗，一切都不一样了。
在双方接近前，在联合舰队最前面的6艘加莱赛船首先开炮了，它有50门炮！而且可以四面开炮。
没有资料图，这是李舜臣的龟船示意图，比较接近。
没有帆，只能靠划桨，船身上四面都是大炮。
在第一回合，阿里帕夏的中路舰队就遭受重创，20多条船瞬间沉没，幸好苏丹娜号没有受伤。
国王号此时也发炮，近距离的射击给土耳其人造成极大损失。而且西风把烟吹向奥斯曼人，他们的船无法瞄准，炮弹都越过了国王号打到了水里。
阿里帕夏情急之下指挥苏丹娜号直冲圣胡安的旗舰国王号。
随着一阵如同手枪射击的爆裂声，船桨折断，两条船重重撞在一起。拿着长枪的西班牙人高喊“为了塞浦路斯”，穿着鲜艳羽毛装饰的土耳其人弓箭手高喊安拉，互相跳到对方船上开始夺船战。
火枪手们每一发子弹都可以对密集的土耳其人造成巨大杀伤，但问题是射速太慢，一分钟最多两枪。相比而言，弓箭射速快，火枪手开第二枪前，身上已经插满了箭。
所以一开始，土耳其人很快就冲到国王号中部。但西班牙长枪兵在跟随堂胡安在西班牙南部作战时，有了充足经验，逐渐站稳脚跟，并把战线推回到苏丹娜号上。
两条船上原有的士兵很快死伤殆尽，本方其他船上的士兵通过后部舷梯增援，参与夺船战。
整个海面乱成一团，浓烟遮蔽天日，双方的士兵在甲板上肉搏，海面上漂浮着船板碎片、死去的士兵，像是世界末日已经降临。
此时左右两翼舰队也在激烈战斗，互有胜负，但战场的焦点都在中路，在两个旗舰上。
土耳其人的人数优势展现出来，西班牙人冲到苏丹娜号的主帆附近就再也过不去。
危急时刻，堂胡安也持剑上阵作战，跳到了苏丹娜号上奋勇杀敌。
看到这一幕，神圣同盟的海军将士士气大振，一步步推进战线。但苏丹娜号上事先涂满了油，光脚的土耳其人如履平地，穿着战靴的西班牙人站不住脚，双方再次僵持。
堂胡安此时也被匕首刺伤，一下子整个舰队的人心跳都停止了。
难道上帝这一次站在奥斯曼人那一边吗？
关键时刻，预备舰队赶来增援，左翼舰队在堂胡安的战略安排下，全歼了敌军，也赶来包围了阿里帕夏的中路舰队，隔断了其他船只的增援。
奥斯曼人战舰上的奴隶也起来反抗，他们砸断铁链冲出底舱，将土耳其人扔到海里。
一切都结束了。奥斯曼人的结局由此注定。
没有了增援的苏丹娜号被火枪覆盖，再也无力抵抗。
阿里帕夏太过显眼，被西班牙人斩首。奥斯曼的旗帜被替换为基督教的大蠹。
他们的左翼舰队干掉了医院骑士团的几条船后，见势不妙逃走了。
在一切都沉寂下来以后，海面上到处是烟火，水里是木桶、帆索、包着阿拉伯头巾的脑袋。奥斯曼人100多条船沉没，还有137艘船被俘，3万名经验丰富的水手和士兵死亡，1.2万名划桨奴隶被释放。
基督教联军有1万人死亡，但只损失了10条船。
回到指挥台的堂胡安面对这一幕，久久没有说话，他是在后怕战役的进程，还是震撼于这巨大的伤亡不得而知。
名将宁愿胜利后被最后一颗子弹打死
胜利的消息传遍欧洲。不管是天主教还是新教，不管是西班牙还是法国人，大家都在庆祝。据说在战斗刚刚结束时，教皇庇护五世停下弥撒，打开窗户，凝视远方，然后说“现在是感谢上帝的时候”。
不过战斗刚刚结束，神圣同盟就破裂了。
1573年，只想好好做生意的威尼斯人和奥斯曼人单独媾和。
战争耗尽了西班牙人从南美抢来的白银，新教的起义占去了菲利普二世的精力。苏丹也无力继续进行大规模海战，波斯人又总捣乱。西班牙和奥斯曼人在1580年达成停战协议。
在这之后，地中海安静了下来，奥斯曼人扩张的脚步终于有所减缓。
自此，西班牙把目光转向大洋，吞并了葡萄牙，并把首都迁到了里斯本。奥斯曼人把精力用来和波斯开战，并继续试图从陆地向欧洲进发，之后他们甚至来到了维也纳城下。这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阿里帕夏的头被堂胡安扔到了勒班陀的海里，和身体团聚去了。他的两个儿子被俘，一个死在牢里，一个被堂胡安放回了伊斯坦布尔。
因为杀死法马古斯塔守将布拉加丁的是个犹太人，威尼斯人把城内所有的犹太人赶跑了，当然他们的产业也都被没收了。
在神圣同盟一条叫做“女伯爵”的船上有个船员叫塞万提斯，他身被两弹，左手永久残疾，回去以后他写了《堂吉诃德》。
莎士比亚以此为背景写了《奥赛罗》。
战后，欧洲画了无数多张海战油画，这种写实主义，突出平凡人的画风成为文艺复兴时期的主要风格。
在国王号上有一个女扮男装的弗拉明戈舞女，她是堂胡安的情妇，并第一个跳到苏丹娜号上英勇作战。
勇敢的、坚毅的、团结了整个舰队的、虚心听取意见设计了正确战术的、以一己之力推动了勒班陀海战的堂胡安，没有得到教皇许诺的国王王冠，没有能够继续与奥斯曼人作战，并继续被菲利普二世猜忌和限制，1578年，他在弗兰德染上伤寒，很快辞世。
临死前，他说：
我的时间花在了建造空中楼阁上。但最后，所有的楼阁，连同我自己，都随风飘散。
他的神魂早已掠过地中海的波涛，融入到那片璀璨的星空……
本文是我读《人类的群星闪耀时》、《杀戮与文化》、《海洋帝国：地中海大决战》三本书的读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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