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如一场渴望已久的好梦，醉人却又短暂易醒。好像昨日桃花樱花还在枝头纷然灿烂，今日，春已成为渐行渐远的背影，将诺大的舞台留给夏，任其挥洒生命的饱满热情。
天地间植物的阴影越来越浓厚茂密，记忆的常青藤便在满世界的浓绿间牵引出许多年前的一个个春天的模糊影像。
少年时代的春天，总是飘荡着香香甜甜的气息。
也许是与饥饿的年代有关，或许是孩子们的嗅觉过于灵敏，当空气里开始窜出榆钱的清香时，孩子们知道，春天来了。
于是，回家理直气壮地脱掉厚重的棉衣，忍着料峭的春寒，在清洌洌的空气里舒放从一个冬天的捆缚里挣扎出来的身体，跟着春天的小树，一起朝着蓝天的方向长去。
满树的榆钱累累如坠，淡绿色的圆形花瓣层层叠叠挤在一起，如同《诗经》中的复沓手法，不厌其烦的吟唱着生命的赞歌，诱惑着一双双馋馋的眼睛。
这时候，平时最调皮最惹人厌的伙伴变成了大家心目中的英雄。大家异口同声称赞他爬树的本事最大。忽然受宠的他果然猴子般灵巧，跨骑在粗壮的枝干上，悠闲自得地捋下一串串榆钱，填进嘴里，一边斜着眼，瞅着树下一双双期待的眼神，得意洋洋地折下满是榆钱的枝条，扔给树下脖子都酸了的我们。树下的空气里，衣服口袋里，到处回荡着榆钱的香气，一直到榆钱老得不能吃了，我们才从榆树上收回目光。
可是，春天嗅觉永远不寂寞呀！眼看着院子里的那棵粗壮挺直的香椿树冒出了尖尖的嫩芽，我们常常央求父亲采下春芽。父亲抬头看看，却并不着急。直到红红的芽苞似舒未舒时，父亲才搬来梯子，用自制的铁钩，把那一棵棵蕴着浓香的希望采摘下来，滋养我们瘦弱的身心。在年年飘香的院落里，我们逐渐长大。
五月槐花开的时候，村子里像是自发的举办槐花节一样。只要槐花飘香的树下，必有一双双灵巧的手，从嫩绿整齐的叶片间轻轻捋取那一串串铃铛样的莹洁花朵。这时候羊的食物也异常丰富，那枝上鲜嫩的叶片，是羊最喜欢的食物吧。总见它们反复咀嚼着槐树叶，仿佛在咂摸春天的滋味一般，绿色的汁液常常在宽阔的唇边流淌。
能干的母亲们将小麦粉与洗净晾干的槐花搅拌在一起上笼蒸熟，烧些菜油，轻轻泼浇在撒着葱花和盐的槐花上，这样，香喷喷的麦饭就做好了。
这碗麦饭，常常是我们一个下午的期待，老师严厉的目光，也约束不住心猿意马。肚子吃得胀鼓鼓像只小蜜蜂时，竟觉得幸福不过如此吧！
当村边工厂围墙外那一丛丛多刺而泼辣的枝条上开满了淡粉色的花时，我们便像蝴蝶追逐花香一样，将目光齐刷刷投向这片蜂围蝶绕的热闹中。不过，顾不上欣赏那些美丽繁复的花朵，一双双小手在密密的刺间躲闪，采摘那一片片柔嫩润泽的花瓣。唇间甜腻腻的香气诱惑着孩子们脆弱的味蕾。玫瑰花瓣阴干后撒些白糖，可是我们单调的味觉里甜蜜的点缀啊！
在童年的记忆里，春天满飘着香气，只是那香气，更多地停留在齿颊间。
相册里有张旧照片，是我工作以后照的。我站在春天的原野上，天边夕阳渐渐下沉，胭脂般柔和的光晕泼洒在我周围的空气里。那时的我，面颊上泛着青春的光泽，微笑静立。
恍然记起，这照片是跟学校的同事们去采花时拍的。
课间，看见孩子们手里拿着一支支黄色粉色的花，艳丽的花朵、馥郁的香气很是诱人。于是在孩子们放学后，我们拿着剪刀花篮，一路浩浩荡荡去寻觅那些开在路边篱笆上的春天的小花。
那些花，是果农们为防止路人采摘果子，在果园边用满身是刺的野玫瑰和野蔷薇编织成的一道华丽的篱笆，如同在春天的田野上飞架起一条条美丽的彩虹。
野蔷薇亮黄重叠的花瓣在薄暮中娇媚而寂寞的开着，粉红深红的玫瑰则显得热烈而喜庆。捡摘那些花型美丽，似开未开的，插在瓶中，供于案头，于是，春天便在简陋而暗淡的生活里盛开出一片亮色，美丽了平淡的日子。
已经步入五月了，却闻不到那曾经在空气里弥漫的槐花的清香了。校园里那几棵槐树早就被伐掉了，种上了许多观赏类的花。
（网络配图）
紫藤花形极似槐花，然而氤氲的却是幽雅若兰般的别样芬芳。开花时，整个校园里都流淌着紫色的香气，每日在幽雅清芬的空气里来来去去，整个身心都浸泡在沉沉的香气里，心情也舒畅芬芳起来。
而那些曾在农家院落里倚墙而长的槐树香椿榆钱，现在也很难再觅到踪迹了。问及原因，一个农家这样回答：现在谁还靠这些树度春荒啊？栽点花种点草，没事儿看看，多舒心！
荠菜饺子、槐花麦饭的香气已渐渐淡漠远去了，如今的春天，依然飘荡着醉人的香气，只是没有了记忆中的味道……
作者简介：苇岸清歌，原名罗玮。70后，西安市57中高级语文教师，市级骨干教师。曾担任过《读者论坛》散文专栏版主。散文见于《语文报》、《中财论坛》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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