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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醉
作者：若汀
现在想来，我也是醉过一回的。
经常见饭桌上推杯换盏后的东倒西歪，看惯了醉酒后的百态穷相。旁观的冷静，曾不只一次问自己，“我醉了会是什么样子？”那天，我到底是知道自己醉酒的样子了。
那天是我的生日。原本要和交好的兄弟姐妹聚一聚，思忖再三还是放下念头，决定回村子里和母亲同过。母亲的生日早我一天，只要我不提应，她从来不过。母亲生日那天是星期四，我有课，孩子上学，我只得打电话告她今年的生日推后和我的一起过，母亲甚是高兴。星期五的中午学校就放了假，我带着孩子提着大包小包赶回家。母亲早早就包了饺子，等我回家下锅。这么多年来，尽管我已做了母亲，可只要一迈进家门，一往炕上坐，我就懒得动。
母亲总是纵容着我，一个人在地上穿梭。我把所有的乏困都带了回来，肆无忌惮地解着乏，习惯性地看母亲的忙碌，想象父亲在时的情景。母亲，我，孩子,娘仨围坐在炕上，吃着饺子，蛋糕，过着母亲和我的生日。
我知道父亲也在，他就坐在我的旁边，默默地吃着。从记事起，吃饭时，我就坐在当炕，每顿饭的第一碗总是放在我的面前。父亲盘腿坐在左边，母亲坐在我右面的炕沿边。我知道父亲是不会忘记我的生日的，不管走多远的路他都会赶回来的。我吃着饭，想着父亲。我不敢和母亲多说话，我怕我眼里的泪溅出来。一推碗，我倒头就睡，面朝墙，任泪流淌。没有人知道我此刻多想我的父亲。
大约下午时分，征哥打电话，晚上兄弟姐妹相约聚聚。母亲就开始收拾给我带的东西 。村里路灯亮起来的时候，俊明和灵芝开车过来接我。母亲站在大门口送我，我知道父亲也在，像往常一样一句话也不说痴痴目送着我。我也像往常一样，背着父亲的目光上了车。
我们几个赶到饭店时，征哥已订好了菜，备好了酒。其他兄妹也陆续赶来。本来是征哥请客，大家知道我生日，主题就变了，喝酒祝酒自然围着生日打转。几杯酒入喉，激动兴奋的我就自觉成了主角。言辞渐多，话题渐多。细心的征哥还为我定了一碗长寿面，感动之余，借杯中酒，我向一路相随的兄弟姐妹表达我的谢意。在我最累最苦的时候，他们在我左右，在我最忙最紧张的时候，他们帮扶着我。我是一个易于动情的人，情动之处都化作酒，雁门的黄酒黏甜入喉，我喝了一杯又一杯。。喝得正酣，老公风尘仆仆从省城赶回来，加入其中。他的加入让酒再起高潮，大家高兴地说着喝着，我兴奋地踏实地喝着。祝酒，劝酒，喝成一片。四十几年的岁月里，我第三次和朋友们过生日，不同与以往的是，这次老公也在。
我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老公一次次把我杯中的酒倒在自己杯里，我一次次斟满，喝下。饭店里只剩下我们这拔人。
我牵着老公的手，清醒地走出饭店。将要满月，月色很好。如果不是开车，我愿意走在这样的月色里。
尽管四肢还灵便，头脑也清醒，但头却有些昏沉，我提醒着自己，一路上絮絮叨叨地说着，证明自己的清醒。当我把自己安放在枕上时，我才意识到我真得喝多了。头有些胀痛大脑却异常兴奋。遗忘了很多年的，甚至从来没想过的，电影里的胶卷似的在大脑里回放。
我看见了四十四年前的今夜，离开生父母的我静卧在父母的炕上，在幽暗的灯下张皇四顾，翕合着小嘴寻找乳头。我看见年轻的父亲趴在炕沿边满眼爱怜地看着我，我的寻而不着终于惹烦了我，我没命地嚎，肆无忌惮地哭，从未抱过孩子的父亲紧张局促地抱起了我，我哭着，父亲抱着我满地走着，母亲慌张而笨拙地给奶瓶里加着炼乳。我哭得不依不饶，父亲听得心疼不已，我一夜地哭，父亲抱着我一夜地走。爸爸，我的爸爸，今夜我又想起了你！想起了你，我泪雨滂沱，不能自已。静静的夜里，我在老公的怀里无所顾忌地哭诉着。这是父亲走后我的第一个生日，从未感觉没有父亲的生日会有如此大的缺口。耳边一次次的回响着“酒干倘卖无”。假如我不曾遇见你，我的命运将会是什么？我不能想象没有父亲我的人生又会是什么样。
没有人知道父亲在我心里的分量。尽管父亲病体缠身，近几年一天天的羸弱，家中有些事务需要我来打理，但我已习惯了精神上对父亲的依赖，父在，我安然。已嫁为人妇，许多次噩梦中我还是哭喊着“爸爸”寻求庇护。
从四十四年前的今夜开始，我做了父亲的女儿，我在父亲怀里一睡就是八年。晚上枕着父亲的臂，白天牵着父亲的手，我是父亲的小跟班。多年来，我不能忘记父亲在果树园劳作，我贪玩走失被父亲找到时父亲一把把我抱在怀，我紧搂父亲脖颈的情景；我不能忘记父亲当年怕我远走他乡不言不语睡大炕的日子；不能忘记我出嫁那天父亲在我面前滴下的眼泪。四十四年来，父亲始终紧紧地牵着我的手。我从未想到，父亲会在我上课的时候松开了牵我的手，独自一个人远行。当我头脑无绪一路慌乱的奔回家时，父亲静静地睡在那里，我牵着父亲的手，我晃着父亲的手，我拽着父亲的手，牵着却晃不醒拽不回！我知道父亲终有一天会撒手，却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来得这样突然，突然的我无法接受。父亲的手在我的手里渐渐失去了温度，我知道今生我得自己走。
今夜，我喝了酒，在酒精的作用下，我看见了小时候，看见了年轻的父亲。我哭着，唱着，说着，一夜不眠。老公听着，接应着，安慰着，一夜未眠。“如果不曾遇见你，我又会是在哪里?”我絮絮地向他倾诉着我的心声。聚少离多的日子里，我是别人眼中的强者，只有他知道我多脆弱。生命里遇到了他，他容我放歌，容我纵情，容我细腻婉约，容我涕泪泗流，如果不曾遇见他，我又会是谁？我紧紧地攥着他的手，一次次地告诉他，他于我有多重要，一次次地告诉他，与他相遇，我心存感激。而这所有的都是我从未对他言语过的。
头重身子轻，我仿佛飘在哪里。我看见了校园里那个穿着蓝裤子白衬衣的男生，看见了从火车上走下来的那个军人，看见了那个产房外坐立不安的准爸爸，看见了那个周末风尘仆仆赶回来的男人。父亲放开了牵我的手 ，他却紧紧地攥着我的手。
那天是我的生日，那夜，我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对我的朋友，父亲，丈夫。第二天，头疼，胃难受。我就那么躺着。前一天夜里残存的记忆支离片碎，我努力地拼着。我感谢生命中的遇见，遇见我的父亲，我的丈夫，我的每一位朋友。我不善于正儿八经的言辞表达，好在酒助我说出那么多的话。
好在一场宿醉，让我看见了自己醉酒的样子。
作者简介：李引弟 女，笔名若汀，山西代县人，高中语文教师。喜欢做简简单单的自己，在文字中演绎平平淡淡，实实在在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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