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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纪事丨老人诨名叫“长桶二哥”

文丨袁永

初伏时分,位于雷州半岛的北坡天气炙热得像火炉,水泥路面,热浪滚滚,人走路上就如进入大蒸笼,呼出的气似乎都会灼伤人。年已九十有多的培进二哥骑着一辆三轮车,吱噔吱噔的响,缓缓的走在这条路上,他头戴着一顶破草帽,穿着长不及膝盖的草蓝短裤,一条泛黄的短袖衬衫,古铜色脸面布满皱纹,汗水不停流着,裸露的皮肤像抹了一层油锃亮锃亮,他一颤一抖蠕动三轮车向新街走去,慢得像蜗牛一样。

自从儿子们搬离老家后,培进二哥独自一个居住旧屋。每天晌午前后,他都要骑着三轮车到新街女儿家吃午饭,他不求别的什么,但求吃得开心,健康长寿,少病痛不给儿女们添麻烦,这不是儿女不孝,而是他坚持自己行行走走,他自个认为一可锻炼身体筋骨,二可同别人讲讲谈谈寻开心。差不多十年了,除了狂风暴雨,赶狗不出门的天气,培进二哥一如既往骑着三轮车吱噔吱噔往儿女新家赶去。

培进二哥虽是我的堂兄,是我的邻居,但年龄上他比我大差不多三十岁,平常我们很少有交集,直到我读初中后,才慢慢的了解他。他语言不多,见面就是一句“去学校啦,吃饭了吗。”也不管你答不答话,他自个儿的忙事了,他像一个开动了的电动机,不管早晚,都在不停的转动,有忙不完的事,忙不完的家务农活。他家有十口人,年迈多病的父母,六个正在读书或嗷嗷待哺孩子,在那个靠挣工分养活家庭的年代,一家子的重担都由他夫妻俩挑起。那时他四十出头,正值壮年,生得高瘦,脚腿长,诨名叫“长桶二哥”,当地有俗语长手长脚,长懒人,这话对他来说是错的。他不仅不懒,是个非常勤奋又朴厚的人。记得那些年,为了多挣工分,他一人独自承担全队二所公厕,二个约三亩地晒粪场工作,当时的农村厕所,是坑渠屎槽,每逢雨季,粪水外溢,臭气熏天,令人作呕,如厕用的稻草和竹片,塞满坑道,清洁时十分困难,当时的厕所环境用文字难以描述,只能说三个字,臭,脏,乱,但培进二哥管理得卫生整洁,大受大家好评。时又值“农业学大寨”高潮,生产队时常要广积土杂肥,全队三百多亩的耕地用肥,都要由粪场沤制提供,多则千吨,少则百多吨土杂肥,每天要翻晒堆沤,淋浇屎尿水,担挑七八十担粪便沤肥,双肩被磨红肿,双脚患屎痧病,他没有半点怨言,每天起早贪黑地把应有活儿干好。有人说他思想觉悟高,有时传祥的精神,但他摇摇头,憨厚的说,这是按月计工的,干这活挣的工分比别的农活要多,而且时间可自由支配,我又可做做别的活儿。这样的工作,他一干就是十多年。培进二哥识字不多,为了能挣取这样工分,夜上抽空请教儿女,硬生生的学会背诵语录,一课不缺地参加了所有政治活动,自然工分少不了挣到了。生产队每年冬季掰花生也是额外增记工分活儿,每次都是他家掰的数量最多,得到的工分自然也多。入夜后,点亮的煤油灯不到天擦亮不会熄的,一家子围坐火堆旁,双手不停掰着花生,花生壳偶尔落入火堆中,溅起一串星光,他们一家子似乎经过训练,左手上右手下不停掰掰,直到雄鸡鸣叫。天道酬勤,辛劳总会有回报的,每年年终结算,他家都获得第一,发分红款时,看着他手捧一摞的钱,令人羡慕又嫉妒。

培进二哥识字不多,不懂什么廿四孝,但似乎在他血液中,天生流着中华民族忠孝礼义的优秀传统,他在邻里的眼中,他就是一个孝子。他喜欢抽着水烟筒,他父亲喜欢抽着水烟筒也喜欢抽卷烟,他母亲抽着旱烟枪。抽烟是他放松的方法,烟雾绕着低矮的瓦房向四周散去,似乎把一天的劳累亦带走了,但父母亲抽烟却是他们的命,烟没有了命也没有了。当年一大包的红烟丝,要花去二三个劳动日钱,但不几天就抽完了,无钱再买了,于是培进二哥到种烟田间里捡拾被丢弃的残烟叶,晒干抹点油再刨成烟丝,也能解决烟瘾。父母一天没烟抽,心像猫抓的难受,所以无论家里怎穷,都要保证有红烟丝。忽一日,他父亲咳得不停,口痰吐得满地都是,医生说,不能再吸烟了,家属也不要再吸烟了,这样会加重病人病情的,他父亲本就是瘦高个子,这一病了,瘦得就像根麻杆。培进二哥听从医生的嘱咐,硬生生的把自己几十年烟瘾戒了。但他父亲没有听从医生嘱咐戒烟,病情仍不断的加重了,尽管培进二哥夫妇悉心照顾,但七八十岁的父亲一生都是火爆性子,病怎的重性子都没变,一天没烟抽就拆屋般叫骂,甚至用棍敲打床板,宁死也不进食,他拗不过他,只好哄着借钱给他父亲买最好的烟丝,最好的肉,请最好医生治病,但药石始终敌不过病魔,不久他父亲病逝了,他痛不欲生跪在父亲灵柩前,不断的自责和忏悔,是否因自己软弱违背医生的叮嘱,加重父亲病况呢?他深深的后悔了,从此决不抽烟了。

他的母亲何氏,是个继母,在培进二哥少年时便嫁过来了。何氏出生大户人家,腿脚有点鸭拐,不会干农活,平常主要在家做些家务和饲养家畜,她平时喜欢喝口小酒,抽抽旱烟。父亲逝世给他家庭留下一屁股债务,不久之后,母亲也因此而忧郁成病,瘫痪在床。为了照顾母亲生活起居,培进二哥的工作百上加斤,更加繁忙了。培进二哥一方面要完成生产队工作任务,又要管理好自家自留地种植,因为这是家中经济收入主要来源。此外,母亲的一日三餐,必须保证有鱼有肉有酒喝,让她能有好营养好精神,抵抗病魔,恢复健康。为此,培进二哥先后将家中饲养的母猪,母牛卖掉,换钱给母亲医治。母亲不能起床行走,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培进二哥就亲自喂食,清理大小便,清洗被褥,为了防止母亲患褥疮,每天都抱出房外晒太阳,如此一干就是六年多,年近花甲的培进二哥累瘦了,家中的其他成员也被打乱正常生活,他们节衣缩食,一切为了悭出钱来给母亲(祖母)治病,他们没有一句怨言。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在他们面前成了句空话。母亲何氏感动万分地说“培进这个子没有白养,孝顺啊孝顺,没有他,我这个继母可能会早死七八年啊”。她含笑而逝。

也不知老天爷喜欢捉弄诚实人,或诚实人容易被老天爷捉弄?当培进二哥从父母逝去悲痛中渐渐的走出了时,幸福生活向他们招手,大女儿嫁了,二女儿嫁了,三女儿亦嫁了,大儿子结婚了,二儿子结婚了,三儿子准备结婚了。一家子正憧憬着未来幸福快乐生活,培进二哥的妻子却病倒了,一种当年不明原因的病,人如枯蔗日渐消瘦,厌食,记忆渐失,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时不时发脾气打烂东西或做些危险行为。望着身体日渐消瘦,脸色憔悴,目光呆滞的妻子,他心如刀割,老泪横流。他的妻子陆氏,一个普通的农家女,识字不多,甚至连自己姓名都不会写,但她身上却留下中国妇女勤劳善良传统美德。虽媒妁之言,也非盲婚哑嫁,多年来,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但有男耕女种之互持,她为这个家流血流汗,侍奉公婆,生儿育女,为了这个家克勤克俭,没有吃过一餐好饭菜,没有穿过一件体面衣服,夫妇俩感情说不上如胶似漆,但也相敬如宾,偶有小争小闹,洗碗相碰,但床头打架床尾和,托改革春风之福,也托子女成家立业之福,夫妻俩可以享受晚年之福,不幸她却一病不起,每想及此,他不禁潸然泪下。他决定放下全部工作陪伴着老伴,四海寻医问药,拜神祈祷,日夜侍待妻子身边以解其病痛困忧,历经三年有多磨难,虽倾尽家财,行万里途程,历千辛万苦,服数百剂中西药物,但均不能拯其妻脱离病魔纠缠,在一个宁静的夜上,她溘然逝去。他自知无力扭转天命,唯有接受现实,为其发妻举行隆重法事,以安息其灵魂早登极乐。

否极泰来,天道轮回。风雨过后,艳阳映照。培进二哥洗脱了悲伤,平复了心情,生活仍在继续,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岁月如梳,他也日渐老去,苦重的农活已干不了,子女们个个都成家立业了,有在美国,有在深圳,有在广州,最近的二女在北坡新街开饭店。他独自居住在老房子,他要守着那份情,那份爱,那份祖上产业。

午饭时间,他仍骑着那辆旧三轮车,吱噔吱噔向着新街前行。

2020年7月23日于湛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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