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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颤抖的手

在这凉薄的世界上深情地活着。

我是在去年八月十七号早上收到了堂姐的微信。 

小姑姑在十六号晚上十一点去世了。 奶奶有四个儿女。小姑姑是奶奶最小的一个女儿。往上是我父亲,大姑,然后大伯。 

小姑比较胖,走起路来身形比较笨拙。个子不高。说起话来很洪亮,中气十足。常年的农活把她的皮肤在太阳下晒的黝黑,笑起来两只小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让人感觉来很憨。不管是吃饭还是做活,她的手都剧烈的抖动着,我幼时总是不只一次的担心她手中的饭碗会随时掉到地上。 

听奶奶说,父亲和小姑出生距离一年,那时候父亲身体羸弱,是个病秧子。奶奶只能天天把父亲背在背上,上山做活。无暇顾及出生不久的小姑姑,家里其他人都要上山挣工分,奶奶除了给小姑喂奶,就把小姑天天放在床上,那时候舍不得开灯,房间很阴暗。结果有一次小姑发烧了,烧了三天。 

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高烧连续烧了几天,把脑子烧坏了,影响了脑子发育。 

小姑五岁那年,奶奶说那年冬天很冷。隔壁小孩恶作剧,乘人不注意,把小姑脚下火盆的盖子掀开了。结果小姑取暖时,两只脚结结实实的踩进了热浪扑面的火盆里。小姑疼的全身痉挛,却因脑子迟缓不知道把脚抽回来。受了这次惊吓后,从此后便留下了双手颤抖的毛病。 

长大后,脑子的迟钝和双手的颤抖,以致一直无人上门问亲。村子里的人说小姑弱智,常常对她肆意取笑捉弄。而小姑只是憨憨的笑,从来不做任何语言上的反击。其实我知道,小姑不是弱智,她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她不善于表达而已。 

小姑二十岁那年,奶奶把她嫁给隔壁镇的一个哑巴。听父亲说,哑巴姑父不是先天哑巴,也是小时候生了一场重病,病愈后便不会说话了。 

小姑出阁了。

刚开始的几年还算美满,小姑姑虽然笨手笨脚,但力气大,而且什么农活都会,就是比常人做的慢。后来时间久了,小姑的婆婆因为小姑做活迟钝开始厌恶了。天天谩骂,恶语相向。只会憨笑的小姑,还是如同在家做姑娘时一般模样,憨憨一笑,做着自己手里的活。

万幸哑巴姑父虽然不会说话,但总是出奇的心疼姑姑。做活时,只要是婆婆不在了,哑巴姑父总是让她坐下来休息。 

在我孩提时期,有一次不年不节的时候小姑回到了奶奶家。那时正值农忙,奶奶以为她想家了,便留她住了一晚,想着第二天打发她回去。晚上睡觉的时候才发现小姑满身都是被绳子鞭打过的伤痕。奶奶问过才知道,谩骂已经解除不了她婆婆对小姑的厌恶,最近一个月,她婆婆老是把她关在房间里用绳子鞭打。

奶奶便不准小姑回去了。说除非小姑的婆婆上门道歉并保证不会打她才让小姑回去。结果还没三天小姑就一个人闷声不响的回去了。后来有人取笑她说“你是舍不得你家的那个哑巴吧?”小姑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声音洪亮“我不在,家里的活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哩,那人要累垮咧。”…… 

我赶到小姑家时已经下午一点钟了。尸体已经入殓,不过还没盖棺。门口摆满了桌凳。憧憧的人影,杂噪的声音,我第一次看到小姑家这般热闹。小姑的婆婆健在,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看不出是喜是悲。我随父亲来到了堂前,一口棺木端端正正地摆在八仙桌前面。 

小姑就躺在棺木里。

很难想象,九十公斤的小姑被病魔折磨的如此纤瘦。全身裹着一床新被子,连同那双颤抖了几十年的手也裹在里面了。只看得到头部。脸色再也不复往日的黝黑,苍白的像一张白纸。一个老人让我用手指沾点白酒滴到小姑的嘴唇上。这是习俗,小辈敬酒,恭送长辈上路。我端详着小姑姑,这会是我最后一次看见这个与我有着血缘关系的憨姑姑了。

一想到此,心中不禁一阵悲鸣。我再也听不到那洪亮的声音了。再也看不到那憨憨的笑容了。再也不用担心她颤抖手中的杯子会随时掉到地上了…… 

蓦然间胸口堵的发慌,眼睛像是被吹进的沙子。我不敢揉。打开了酒瓶,辛辣的酒味和堂前冥香的味道掺杂在一起。使我的胃一阵翻滚。我沾了白酒的手,没由来剧烈颤抖起来,就跟小姑生前一样,抖的厉害。那滴酒偏了,落在了小姑的左眼下,晶莹剔透,缓缓流下。如同一滴眼泪。 

所有的仪式结束后,便盖棺了。我看见他们拿了很长的钉子用榔头钉死棺盖。砰砰的声响震的我太阳穴剧痛,仿佛榔头不是落在棺盖板上,而是敲打在我的头上…… 

我在院子里看见了哑巴姑父。听他们说,哑巴姑父哭了一夜。远远看去,他的双肩仍在轻微耸动。我沉重地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叫他不要太难过。他向我两手一摊,嘴里发出呜咽,肩膀又剧烈耸动起来。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两手一摊,就是没有了,没了的意思。他在说:人没了,没了…… 

小姑和哑巴姑父没有子嗣。所以被送上山掩埋那天,没有人披麻戴孝。只有哑巴姑父无声啜泣,还有大姑姑撕心裂肺的的恸哭声…… 

后来我才听父亲说,小姑很久前就病了,只是没人带她去看。一直被她婆婆逼着上山做活。哑巴姑父知道她生病了,就让她在山上坐着休息。想着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后来被送到医院,已经是晚期了。 

住院那几天,小姑姑还嚷嚷着要回家,“家里还有猪呢,还有牛,哑巴怎么忙的过来。”母亲和大伯母去医院里探望她。就跟她开玩笑,说家里的牛不要了,卖掉算了。结果憨厚的小姑信以为真。局促不安地摇晃着头“那可不行,还是一只牛犊呢,再养一年就可以耕田哩”。洪亮的声音惹得病房里其他病人一阵哄笑。 

小姑临走的前一天,疼的死去活来,在床上打滚。哭着喊着奶奶。奶奶年事已高,所有人都没有告诉奶奶小姑的事。自然任小姑在病床上歇里斯底的呼喊,也没有见到奶奶最后一面。 

去年过年回家,去看奶奶的时候,老人家已经知道了。她老泪纵横摸着我的手说:末了末了,我最小的女儿走在我的前面。 

一年了。我耳边还是会时常萦绕着小姑那洪亮的声音,憨憨的表情依稀浮现眼前。想起她握在手中的杯子,会不会在她得颤抖中掉到地上。 

愿天堂没有病痛,没有日夜操劳,没有嘲笑和捉弄。 

安息! 

離 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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