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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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  苇

作者：胡勤贵

芦苇是美的。什么时候见它们，它们都收拾得整整齐齐清清爽爽的，干净利落。那份静美，安然，蓬勃，成了我对美的一种向往。黑格尔说：“美具有引人向善的作用和力量。”每次从湖堤上走，与芦苇擦身而过，心里总是平静而充盈着美感，内心一片绿色的愉悦。年轻时，总觉得没有风景的地方就是家乡、最熟悉的地方，到老了却发觉，最有风景的地方，就在身边——那一片湖，还有那一片芦苇荡。

芦苇没有袅娜的身姿和妍丽的容颜，只是微山湖里最平凡的存在。

芦苇于我是有缘的，这要追溯到童年了。童年应是无忧无虑、快乐成长的。而我的童年，竟被芦苇捆着了。那时候，多多少少对它生出了厌烦和无奈。每天放学后，我面对两捆苇子，一根一根的把苇子的皮扒掉——这是父母编织的最低需要。父亲破成葿子，母亲编成席子。眼看着院子里的一垛苇子被我一棵一棵的剥完了，好像明天再努力一下就没了。而我一觉醒来，父亲又用地排车把苇子垛堆高起来了。村子里路窄，院墙外还栽了树，路更窄了。芦苇不能横在车上走进村。父亲要把芦苇竖在地排车里拉进来。横着一车能拉二三十个苇子，竖着也就拉五六个吧!院子里新长的一垛苇子，是父亲一夜的劳动成果啊。

每天，我除了练习写字，还得练习把苇皮从苇子身上剥下来。有些爬得紧的苇皮，揪一下扒不下来，还得再揪一下，甚至揪三下。再不听话的，就折断扔一边去了。就像做作业写字，不对了用橡皮擦，再不对狠劲地擦，直至把纸张擦破了还觉得不解恨。扔下笔，无声的哭一下也就过去了。这时候，多病的奶奶咳嗽着慢慢地移到我身边，拍拍我说：孩子，有什么烦的呢?我们一起剥吧!裸身的苇子长短不了齐的躺在地上，底部有些青，泛着黄，越往上越来越白，越来越细。阳光下羞答答的，让人爱怜。奶奶说：有高有矮是庄稼，有老有少是人家。芦苇是庄稼么?!奶奶知道它不是庄稼，不用施肥浇水播种杀虫松土锄草;但它比庄稼还庄稼。过日子离不开它了，它能让日子有滋有味。多年来，芦苇已经融入到生活里了。几只鸡不停地啄食苇杆上的苇虱子，边吃着还不停的咯咯叫着，像比赛给苇子挠痒痒似的。芦苇将所有的一切都奉献给中意它的人了。

夜很深了，父亲母亲还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不停地挥舞着苇葿子编织着——席子，折子，箔，篓，席荚子。收购站收什么，他们就编织什么。他们从不操心编织的席篓箔去了哪里，也不用他们操心。他们操心的是一棵苇子经过了他们的手，换回多少油盐酱醋茶，还有老人孩子的衣裳以及来年的生计……一年到头，院子里垛着苇子，院墙上晒着摊开的苇子，屋里躺着苇子，那是母亲正编织着的席子。望一眼房顶、房梁之上用苇子扎的把子，齐整整地拥挤着排在那里，朝阳的那面驮着泥和瓦，挡风遮雨。这是苇子的世界啊。生活里苇子无处不在啊。靠山吃山，靠湖吃湖，二湖崖上的人“吃”苇子了。老去的奶奶曾是一棵苇。父亲是一棵苇，母亲是一棵苇，我也是一棵苇。父老乡亲都是一棵苇。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都是一支独一无二的芦苇，每一支芦苇都有自己独特的姿态。整个的村庄都弥漫着芦苇的味道，有些腥腥的青翠般的甜。这种甜成为美好的记忆，生长在心里和梦里。

庸常的生活过厌了，就去看芦苇。白露过后，荷逐渐的褪去了艳丽，隐退了。微山湖最多的是芦花了，苍茫一片，连绵起伏，犹如头上的华发，在告别逝去的年华。三面水的东面有成片的芦苇，几只连家船泊在那里。芦苇边，几只觅食的鸭子扑闪着翅膀，嘎嘎大起嗓门叫，粗声粗气的，听起来有种鼓盆而歌的欢悦。吃了鱼虾的鸭子下的蛋，蛋黄是红的，淹了吃满嘴流油，喷喷香。循着鸭子的叫声，我发现向北有一条泥堰向远处伸去，隐隐的有些足迹。远处除了芦苇还有蓝天白云。靠湖的那面芦苇连着芦苇，有些密;芦苇挨着芦苇，泥堰挤得有些弯了。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谁见过一棵芦苇在湖里生长?它们都是你挨着我、我连着你，成片的生长。就连湖湾里的连家船，也是几只十几只的泊在了一起，组成一个帮。帮，就是帮助、团结，有困难了一起抗。这世间，还有什么比相互陪伴，更情深义厚呢?!

我在苇草丛里，高一脚低一脚的往里走，苇草亲亲地和鞋子底说话，和衣服摩擦，还有拉拉秧恋恋不舍，不舍得我走，心里涌出了温暖的感觉。忽而拉拉秧拌住了，脚下打了个趔趄，“哎吆”一声，惊起一群鸟飞起。鸟永远都在朝温暖和平的地方飞翔。天空飞行的大雁，似乎是谁留在天空中的诗句。据说已有209种鸟在湖里居住生活过。秋天微山湖是鸟儿的乐园。无论在什么地方，总能听得到它们的叫声。嘁嘁喳喳，嘁嘁喳喳，欢乐明快。是动听的歌谣啊!

再往里走，有一只半沉着的水泥船躺在水中，芦苇遮住它了，不来里面仔细看还发现不了呢。或许是看鱼池的船吧，日晒风吹雨淋破旧了，烧火做饭的痕迹还有些。人去哪里了?我来时看到，滨湖大道码头八路公共汽车候车亭下，扛着大包小包拉着拉杆箱的人们，等着去城里。城里闪烁着的灯火多么迷人诱人啊。我试着上了船去，向湖里深入些了。水清澈见底，有些绿莹莹的，悄无声息。站在船尾往水里瞧，小鱼在游，小虾在爬，田螺吸附在苇杆上……给人的感觉——静谧。鱼虾最喜欢这样的环境了。它们在苇丛中散步、游戏、恋爱，养育着后代。这真是一个美妙的隐秘世界啊!芦苇丛中隐藏着无数的生命和无数的秘密。我忽然觉得这些湖里随处可见的芦苇，都代表着美丽自由的生命啊!

猛然，我看到一根苲草一样的东西像蚯蚓一样一曲一伸的游。仔细看原来是蚂蟥——学名水蛭。趁田螺呼吸的瞬间，它钻入体内了。我惊得张大了嘴巴。蚂蟥是靠吸食田螺为生啊。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没错。看了才知道，世界真奇妙啊!带着硬壳、封闭那样好的田螺，竟被全身没有一块骨头的蚂蟥吃掉了，着实让人惊奇，惊奇蕴藏着奋进的动力啊。

我又来到一处弃土堆。这里也成为了芦苇的领地。据说芦苇是世界上生命力最强的植物之一，除了南极洲，只要有水的地方，都有它的身影。天气晴好，向北眺望，有一道彩虹隐隐约约呈现那里。应是洛房河上的彩虹桥吧。洛房河的上游是岩马水库，桃花盛开的时候我去过，微山湖里的鹭鸟在那里安家了，鸟林成了那里的风景之一。原来三面水是洛房河的入湖口的下游了。河水裹挟的泥沙积存在这里，松软肥力足，适宜芦苇生长。这一片水域因了这些芦苇而变得干净明朗、精气十足，更显得宽博厚重了。一阵风来，儿时那腥腥的青翠般的甜在心里泛起，沁人肺腑。

三面水南面，挖掘机在挥舞着爪子挖来挖去。连家船上的老人告诉我，那是在平鱼池。上面叫干的，退渔还湖。哦，明年芦苇将在那里串出来，苇子更多了吧。微山湖，因为有了芦苇的存在显得生机勃发，永葆它的天生丽质。

作者简介：

胡勤贵，山东省作协会员。曾出版《微山湖散记》《看绿色成长》《乡言村语》。现在微山县委机关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