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牾王(​小说连载·中篇)

济宁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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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孟之乡 | 礼义之邦 | 物华天宝 | 人杰地灵

牾王(中)

作者:楚 星


7
四个月后,灵寿城被攻破,水国国主及数百大臣,还有后宫三千佳丽被俘。我依从随行将领们的一致恳求,下令血洗全城,城里的水国人无一幸免。随后,家园残破的极乐国子民就被搬迁至此,安家落户。

已是初冬时节,雪片像漫天纷飞的梨花一样铺满边城的四野,灵寿城里欢歌笑语。此刻,我站在灵寿最高的一处城楼上遥望紫邑方向。

四个月间,极乐国军队势如破竹,节节胜利。但等攻下灵寿城后,我的军士却损失了将近一半,我曾亲眼目睹那些曾在我面前高呼“必胜”的年轻笑脸,一个个倒在我的面前。我想起我的哥哥段在他的书简中告诉我的话:极乐国的王,他不应该优柔寡断,他应该坦然接受“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古训。

但我说过,我是一个色厉内荏的君王,我总是习惯于思考一些不该我去思考的问题。我现在终于开始为七千多将士的战死沙场而泪流满面,我憎恨发起战争的水国,我更加憎恨野蛮而又血腥的战争本身。灭掉水国并没有使我感到长时间的快乐,短暂的成就感之后,我感到的是极度的心灰意冷。我将水国国主的首级放在涂满防腐药剂的木匣中,我需要将它献给我逝去的祖父和父王。这种光宗耀祖的事情让别人欢欣鼓舞,却让我感觉有些厌烦,因为我隐隐地感觉到做这一切都毫无意义。这种思想是危险的,我告诉自己。

四个月间,我的军营曾遭到十三次不明身份的军队偷袭,但未捉住一个活口,为此我付出了牺牲三千人的代价,年轻的仲黎将军也不幸殉职,头顶不知被什么东西击穿了一个洞,三天后尸首居然化作了一具干瘪的皮囊,骨肉尽融。

这让我悲愤不已。我发誓一定让水国血债血偿。水国国主被五花大绑地送到我面前的时候,为了争取一线生的希望,他开始了自己漫长的忏悔,但惟独没有承认派人偷袭我的军营。我一气之下砍死了他的九位王妃和三个儿子,水国国主老泪纵横,但仍然没有承认偷袭的事实。我不容他继续为自己辩解,就咬牙切齿地将长刀砍向了他的脖颈。我说,我的将士们没有光明正大地死在冲锋的战场上,反而窝窝囊囊死于自己的军营,这会让他们灵魂难安。

暮色来临,冷风乍起,灵寿城张灯结彩,礼花四溅。我从崇喜手中接过貂皮大氅披在肩上,扶着城墙俯瞰安居乐业的我的子民。“陛下,陛下,不好啦!”一个老侍卫气喘吁吁地跑来告诉我,城中百姓燃放烟火太过热烈,火随风势刮进陛下行宫,引发了一场大火,众人正在奋力扑救。

“什么?有这等事?”我顾不得一层层走下楼,而是命令武功高强的崇喜背着我直接飞身落地,然后便急急走向行宫。所幸大火已经扑灭。我闻着刺鼻的烟臭味进入行宫察看,里面到处都是被烟熏过的痕迹,只有书架上的一卷书简尚安然无恙。我伸手将其取出,正是段为我所写的那本书。崇喜帮我拂去上面的灰尘,仔细地解开捆绑竹简的牛筋绳扣,于是,段的故事便再次浮现在我的眼前。

在看完那卷书简之前,我对哥哥的了解几乎全是道听途说,纵然我与他已经真正见面,纵然出征前他已回到宫中数月,我仍然无法揣透他的秉性。我只知道他绝不像姬夫人和宫监侍女们描述的那样狰狞和凶残,他沉稳端重,身怀绝技。而且我知道,他也并非如世人所传言的那样,觊觎我的江山,垂涎我的王位。我问崇喜,是这样吗?崇喜连连点头,他说:“回陛下,出征前奴才奉命监视慈宁殿,曾与段皇子交手数次,诚如陛下所说,段皇子气度宽宏非常,陛下实在英明。”

“我说,是直觉,男人的直觉。”崇喜不语,我忽然意识到崇喜的身份,蓦地有些尴尬。

但崇喜关心的不是这些,他猛然跪在我的面前说:“段皇子曾杀死了我的亲弟弟,陛下。”

我心里一惊,我从来都认为,宫监们生来就注定要给人当牛马,这是他们的宿命。他们是不需要尊严的,他们使命单纯,甚至连生死都完全由别人掌管。但那一瞬间我明白了,崇喜是一个有尊严的宫监,这或许是好事,或许也是坏事。我说:“寡人知道了,你退下吧。”

在书中我的哥哥是这样讲述自己的:先皇七年,段出生在极乐国皇宫里面,因为母后聪氏气血亏虚,无法亲自哺乳,所以段出生后就被乳母抱了去。段是先皇的第一个儿子,十七岁的先皇,自己还是个孩子.却早早当上了父亲,这让他欣喜若狂。段出生当日便被立为太子,聪后也被加封为皇后。段的乳母是聪后派人从京城中找来的一个丰乳肥臀的妇女,名叫紫鹃,他曾经是皇宫里的侍女之一,在姬夫人的太和殿做事。后来聪后和姬夫人的争权矛盾愈演愈烈,便各自拿身边的宫监侍女作为自己手中的棋子,一颗一颗砸向对方,紫鹃便是这场后宫暗战中一个默默无名的牺牲品。她被姬夫人派去潜伏在聪后身边做眼线,被聪后察觉。聪后便派人把她丢到百兽园,和邦国赠送的三头雄性红猿关在一起,其结局可以料想。

紫鹃被关了三年,生下两只非人非猿的怪畜,然后竟全被性情难测的红猿兽用手掌拍死,无一幸存。后来,紫鹃终于逃了出去,在京城一处偏僻的街口住下,专以替人哺乳婴儿为生。紫鹃恨透了聪后,但聪后却早已把这个无名的宫廷侍女遗忘殆尽。这是无可争论的,地位尊贵的人从来不会把地位低下的人们记在心中,因为他们感觉贵贱尊卑是天经地义。当被京城百姓一致夸赞为“京城第一乳娘”的紫鹃被接入皇宫时,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感觉上天在赋予她复仇的机遇,她必须要好好把握。

于是襁褓中的段成了紫鹃泄愤的最好工具。

段在书中说,他竟然能够清楚记得自己出生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这是一个奇迹。他曾以为所有人都是如此,可聪后告诉他,一个人要想记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至少要到五岁。但没有等到五岁,段便被关进了百兽园。段说,他的脑海中无时无刻不在浮现着紫鹃的身影,她手中拿着细细长长的银针,然后狞笑着将针狠狠刺入自己的腋下,无助的自己放声嚎哭,无奈的聪后便心火如焚,六神无主。这是紫鹃最想看到的结果,她达到了。但她绝对无法想到,段的超常记忆力是从出生开始的,她所做的一切都将在段的心底留下难以抹去的阴影,因此后来的紫鹃便成为段的第一个杀戮对象。

紫鹃吐着白沫在三岁的段面前痛苦挣扎时,段冷静而又坦然,潜意识的复仇欲望让他憎恨所有身着宫人服饰的奴仆。

崇安的死去便是段的杰作。

聪后分娩那天早晨,三岁的段执意要找自己的母后。崇安奉先皇之命守在慈宁宫门外,他为了阻止段的任性和哭闹,于是设法把他引到御果园游玩。崇安告诉段,天下的果子都是在秋天成熟,可御果园却能结出春天的硕果。段高兴地骑在崇安背上,像骑着一匹瘦小的骆驼,他大声催促崇安说:崇安哥哥你快点,崇安哥哥你快点,不然果子就被馋嘴的绿嘴鹦哥偷吃完啦!年少的崇安听到后就急急往前奔跑,直跑得自己满脸通红,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终于走到御果园门口时,崇安诚惶诚恐地放下段,然后跪在他的面前说:“太子不可这样称呼奴才,如此大逆不道,陛下知道了会砍奴才的脑袋的。”段说: “我想怎么叫你,就怎么叫你,我叫你什么你都得答应。”崇安点头称是。段叫道: “崇安哥哥。”崇安却低头不敢应声,于是段便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努着小嘴朝御果园里走去。崇安见状,心里不免有些着慌,他像犯了天大错误的家犬一样,弓着腰追赶段。走到一株七叶果树下面,段指着树上鲜亮的七叶果说:“崇安哥哥,我要那个最大的果子。”崇安觉得太子终于原谅自己了,就万分兴奋地爬上了果树。他用手摸着一个一个果子问段,究竟是哪一个最大。段告诉他,再往上一点,再往上一点,我要最上面的那个。崇安于是拼命往树的顶端攀爬,全然忘记了自己身体的重量。终于,崇安从树上摔了下来。

段嘻嘻笑着跑到奄奄一息的崇安的面前,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只青色瓷瓶儿。他告诉崇安:“你不要动,我要给你治病,你要听话啊。”无助的崇安痛苦万分,但他更加感激太子对自己的关心与救治,他喃喃地向段表示感谢,然后吞下了段递到自己嘴边的白色药粒……

段说,被自己害死的无辜宫监和侍女有好多好多,崇安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一个。那时的他从未感到杀人的可怕与残忍,他所感觉到的只是杀人带给他的兴致勃勃和兴趣盎然。段说,一个人内心一旦被蒙上阴影,他就会做出让他自己都感觉可怕的事情来。此后在百兽园的生活里,段曾不只一次忏悔过自己的嗜杀成性,但他也知道,三岁的孩子,他的潜意识中一旦被注入黑暗的记忆,他便无法控制自己报复现实的欲望。

根据段的描述,百兽园里的生活并非如外人想象地那般艰难,因为聪后一直都在暗中接济着自己年幼的长子。先皇当然知道聪后暗中的所为。暴怒之后冷静下来的先皇,感觉自己的决定确实有些残忍,但他颁布的诏令却难以收回,于是他对聪后疼惜自己骨肉的方式采取了默许的态度。聪后给段派去最好的老师,教他读书识字;给他派去最骁勇的武士,教他习武练剑。段说,他一身的武艺和脑中所存的上千部诗书都是在百兽园所学。他每天骑着凤尾兽在院中游猎,坐在灵龟背上沉思,和叶猴比赛攀爬假山,同麒麟兽切磋武学,生活单纯而又快乐。但聪后告诉他,你要好好准备,因为你注定要成为极乐国的王。你那个认贼作母的弟弟不学无术,生性残暴,他的江山不会长远。你倘能有朝一日取而代之,便是母后此生最大的心愿。

看到这里的时候我咬牙切齿了。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聪后对同样是她亲生骨肉的我如此痛恨,我似乎永远都无法理解她的冷漠和偏执。

我听到有脚步声从背后传来,是崇喜,他带着一个身穿邮差服饰的年轻人来到我的面前。“陛下,邮官说已经三十几日没有收到祭封将军的密奏了。紫邑是不是出事了?”崇喜一脸忧郁地说。

我猛然想起来,确实已经很多日子没有宫里的消息了,我问邮官,宫里平时多长时间来一次奏折。邮官说:“回陛下,宫内信件都是千里快骑连夜护送,到达此地一般十天左右。”“会不会是最近的风雪天气延误了信件的传递?”我问邮官。邮官回道:“陛下英明,下官也感觉如此,待下官再派人前去打探打探。”于是我挥手示意崇喜和邮官退下。因为我仍然沉浸在段的讲述,不愿去关注任何其他杂事。

姬夫人薨去的那年,段奉聪后之命回到皇宫。聪后告诉他,羽翼未丰的牾王现在还没有任何威信,正是夺回王位的最好时机。聪后在这里用得词是“夺回”,而不是窃取,显得格外冠冕堂皇。随后她便自作聪明地为自己制定了两套方案,一面派人去笼络群臣,一面预谋着刺杀牾王的计划。对于执行刺杀任务的人选,她本欲从宫外引进高手,但段却向她请命,要求亲自前往,以试自己十八年未曾开封的剑刃。聪后断然猜不透心思缜密的段的真实想法,她只觉得倘若段能亲手杀死我,他便能立刻在群臣中树立至高的威信。而且,段和我从未见过一面,绝不会顾忌手足之情。于是她同意了段的请命。

段是领着母后的命令前去执行刺杀任务的,他一向都是一个极孝敬自己母亲的孩子。母后告诉他那个最穷凶极恶,最为百官唾弃和冷落的人就是牾王,他相貌猥琐,毫无生气,段只要一剑刺穿那人的喉咙,自己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把段扶上王位。但段飞身进入我的寝宫之后,看到的却是一张稚气未退的少年脸庞,那少年眉眼中透出与他自己年龄不相符合的深沉忧郁,而且他的身边围绕着一大群誓死捍卫他的侍卫将领,全然不是聪后所描述的那般模样。少年望着他,眼中流露着恐惧与疑惑,四目相对的瞬间,段改变了自己的主意,他选择背弃母后的命令。段说,他也不明白自己那时为何心中会猛然一阵疼痛,难道冥冥之中都是天意使然?

段对那少年的饶恕让我的眼角不由湿润起来,我知道,自己便是段说的那个少年。段没有明了自己心绪转变的原因,但我想到了,等到回宫我一定要告诉他,那种很玄妙的感觉是兄与弟之间的心有灵犀。

这时邮官再次走进我的行宫,他的手中捧着一封信,信上插着一根色彩艳丽的雉翎,在极乐国,只有最为紧急的军报才会被插上雉翎。邮官说:“陛下,紫邑终于传来了消息,祭封将军被太后娘娘软禁,仲勋将军病卧不起,段皇子正欲称王。情况十万火急,请陛下定夺!”

我放下书卷说:“水国的余孽真是越来越难缠,这已经是第几次散布谣言了?寡人不会相信的,我的哥哥段不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我相信他。”

“陛下,或许这次情报是真的呢”,邮官提醒我说。

我自信满满地摇摇头:“邮官,你忘了水国为何会亡国吗?就是因为他们的国主轻信谣言。现在他们以其人之道还施,只盼我们赶快撤离灵寿,以给他们复国的机会。寡人不会上当的,寡人要彻底肃清水国余孽,正式把水国疆土划入极乐国的版图。”邮官说:“陛下英明,水国人奸诈野蛮,决不能再给水国人复国的机会,下官告退。”

等到邮官退出门外,我才忽然警觉起来。水国人前几次制造假情报时,从未插过雉翎,因为水国地处偏远,根本找不到野雉生存的痕迹。难道紫邑真的有变?想到这里,我赶忙再次宣邮官入殿,然后飞快写下两封同样的书信,一封给祭封将军,另外一封给御林军统领仲勋。我嘱咐邮官,这两封信务必密送,每封信派三十名士兵亲自护送。我在信中只写了两个字:乾坤。这是出征前我和他们约定的暗号,假如回信是把“乾”字涂成朱红色,那么紫邑就是平安无事;假如“坤”字被涂成红色,就说明紫邑有变。信件送出之后,我仍然忐忑难安,于是在殿中来回踱步,并且随手再次拿起了那卷书简……

8
我曾下令,水国余孽肃清时,便是我众将士班师回朝的日子。可是水国的冬天雨雪连绵,这让剿灭余匪的任务变得极其艰难,因此回归紫邑的日期也似乎变得遥遥无期。崇喜说,陛下为何不先行回宫呢,水国气数已尽,已不能对我极乐王朝构成威胁,这里的一切事务交给边关的将士们料理不好吗。我说: “君无戏言,寡人岂能出尔反尔,伤了众将士的心;再者,我三军将士折损七千有余,至今仍有百余人尸身未能寻到,寡人此时回去,如何面对我泱泱子民。”说到此,我不由长叹一息,因为我忽然想起那两封信件至今都没有回应。难道紫邑真的出事了?

二十天后,邮官终于匆匆跑来呈给我两封密信。我看到用来书写信件的金丝软帛上血迹斑斑,想是经历了百般磨难。我问邮官发生了何事,邮官声泪俱下,不能言语。我打开信件观看,看到的果然是两个鲜红的“坤”字。我感觉自己的心中突然燃起了熊熊烈火,那一瞬间,震怒和恐慌让我颁布诏令时的声音都变得声嘶力竭起来。

紫邑有变!

我当下召集所有将士,留下三千兵马驻守灵寿,其余人等即刻随我启程回京,匆忙的决定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我甚至忘记了吩咐随行裁缝为将士们赶制新棉衣。这是我的又一个弱点,从这点讲,我绝对不具备当好一个帝王的潜质,段在书中说,极乐国的王,无论在如何紧急的情况下,都务必保持冷静和心思缜密。他的告诫是正确的,可我做不到,我在为了挽救自己垂危的宝座而心急如焚。

浩浩荡荡的兵马在漫天的大雪中前行,我,极乐国的王,此时似乎成了一个流落街头的亡国之君:不胜严寒的士兵病倒一片,呻吟声绵延数里;战马没有草料可喂,饿死无数;更为严重的是,军队迷失了方向,也与外界失去了一切联系。

我欲哭无泪,徘徊在绝望的边缘。甚至此后的很多年,我还常常因梦到这一幕而半夜惊醒。

当我的军队终于摸索着进入极乐国的封地时,又遇到了守城士兵的乱箭齐射。我让崇喜用剑挑着我的玉玺告诉他们,我是他们的牾王,他们必须听从我的命令。可他们回应我的话语却是:朝廷有旨,牾王已经战死沙场,现在极乐国由段王掌管。有胆敢犯边者,杀无赦!我悲愤难耐,狠狠将段写给我的书卷扔了出去,书简撞到城墙,散落下来,发出无力的声响。

拿箭来!拿箭来!我咆哮着张开了随身携带的金弩,然后搭箭射向守城的士卒,城楼上应声落下一名中箭的士兵,其他士兵大惊失色,当即有人跑去报告他们的都护统领。我打马来到城楼门口,仰头呵斥他们: “寡人现在宣布,倘有一日寡人能重回紫邑,绝不会放过你们这群乱臣贼子!”

“何人叫阵?为何不提早下达宣战书?尔等此举也太过蛮野了吧!”守城的都护统领走上城楼,大声对我说。

“胡越,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朝寡人放箭!”我看到那位都护统领不是别人,正是当初的花城都护胡越。我说: “胡越,还不赶快给寡人打开城门,你想造反不成?”胡越眯着眼睛看看我,又看看远处迎风飘扬的高高牙旗,旗上写着大大的“极乐”二字。

“您是……牾王!是牾王!”我看到胡越面如土色,他惊慌失措地说,“末将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快开城门!”

胡越跪在我的面前连声求罪,怒火中烧的我却面露杀机。“左将军,把逆臣胡越拉出去,即刻斩首!”我命令道。“陛下不可,万万不可!”崇喜拦住左将军,然后跪在地上说,“陛下,此次祸患从紫邑而生,边关将士只是听命于朝廷而已。胡越将军及时为陛下打开城门,忠心可嘉,不可杀,不可杀啊。”

我看到胡越涕泪交加,他用颤抖的声音说:“陛下,宫中传来消息,说您已经战死沙场,末将闻之肝肠寸断,如今能够看到陛下平安归来,实乃末将万幸,极乐国万幸啊。末将怠慢了陛下,愿请陛下治罪。”

崇喜的劝阻和胡越的忏悔终于让我心软下来,我说:“好吧,胡越,寡人暂且饶你性命。但是你那些守城士卒我要统统杀掉,他们让寡人的脸面丢失殆尽,寡人要叫他们知道寡人的威严。”

“末将……恕难从命!”胡越说,“他们都是和末将出生入死的兄弟,陛下要杀就连末将一并杀死吧。”

“好啊,既然如此,寡人就不留情面了,来人,点火,将罪臣胡越和所有叛兵通通处以炮烙之刑!”

王历十五年,胡越和三百士兵惨死于烈火之中,这是极乐国民众再次唾骂我为暴君的又一事实。虽然重登王位后的我也曾懊恼不已,并且不惜花费重金为胡越和众士卒修建最豪奢的陵寝,镌刻最能流芳万世的碑文。但我知道,或许再也不会有人肯原谅我的所作所为了,甚至我最疼爱的蝶妃,甚至我最忠诚的崇喜。

我在边城缮甲兵,具卒乘,准备着一场手足间的血战。

边城离紫邑千里之遥,中间要经过六十三座城池。我知道,现在极乐国所有的都护统领都听命于我哥哥的朝廷,而没有人会相信我的身份,所以我感觉到前行的征途一片刀光剑影。

正焦躁不已的时候,崇喜告诉我,边城有一精通天文地理的贤士,名字叫做管绶,陛下何不召其觐见,看看有无其他良策可行。我喜出望外,忙派崇喜找寻管绶。三日后,管绶来到我的帐中,他是一个眉须稀疏的干瘦老头儿。我问他,假如想要到达紫邑皇城,而又不用经过极乐国内部疆土,有无捷径?我知道自己的问题刁难非常,但我必须要这般询问,我讨厌那些没有真才实学而又喜欢沽名钓誉的读书人,只有这样考核,才能辨别出他是否浪得虚名。

管绶回答说:“陛下,解决这个问题非常简单。”

“简单?”管绶的话让我不由大为惊异。他从自己怀中掏出一片用麻布绘制的地图,说:“请陛下允许草民指给陛下观看。”我点点头应允了。管绶站起身,将地图送到我的面前,“陛下请看,从边城直线到达紫邑要经过六十三座城池,可是假如我们从津国借道而行,便可直接到达紫邑。”

“从津国借道?”这确实是个好主意,津国和极乐国毗邻,紫邑皇城相去津国都城卫康只有短短数百里路程,而且津国历来和极乐国十分友好,两国分界处历来不用重兵镇守,倘若借道成功,便可直接到达紫邑城门之下。可是,自古以来假道伐虢的行端都是被鄙弃的,津国虽然与极乐国世代和睦,可是在如此敏感的问题上,他们肯定不会轻易应许。

管绶似乎看出了我的忧虑,他说:“陛下放心,草民定当不辱使命,劝服津国国主。”我大喜,忙命人设下盛宴款待。席间,我让随行御厨呈上水晶参汤肉,赏赐给管绶。管绶缓缓将汤汁啜饮干净,却将最美味的肉片弃之一旁。我暗暗笑他乡野村夫,见识短浅,竟做出如此买椟还珠的滑稽事情来。崇喜小声提醒他说:“管绶,这道菜唯肉片最为珍贵,是由初生牛犊脚蹄筋做成,鲜美非常,陛下赏赐与你,你还不尝尝。”没想到管绶长跪起身道:“草民深知水晶参汤肉的名贵与美味,但草民最近胃部不适,难以下咽,请陛下容许草民将肉片带走。”我和崇喜面面相觑,不知他为何意。我说:“寡人帐下淳鹰太医医术高明,不妨给先生诊看一下。”管绶忙说:“不必,不必,陛下英明。其实草民只是想把肉留给家母而已,故找此托辞。家母七十有余,怎奈草民家境贫寒,家母已多年未能尝到荤腥,草民想……”

我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我说:“崇喜,赏管先生黄金五百两,赐宫廷盛宴一席。”管绶伏在我的脚下连连感谢。崇喜遵照吩咐下去打点去了,我却忽然长叹一息:“子有母遗,翳我独无啊。”

管绶惊愕不已,我便将自身际遇道给他听。管绶说:“蒙陛下垂怜,倘若有日,草民愿为陛下分忧。”

管绶的话让我感动,可惜的是,他未能跟随我回到紫邑便病死在路上,临死前,他呈给我一个布囊。军务的繁忙让我忘记了这件事,不久布囊便在行军途中丢失了。

9
曾忍着病痛参加早朝的仲勋将军后来告诉我说,当我平安抵达边城的消息传到紫邑皇城时,满朝文武大臣一片哗然。坐在王位上的我的哥哥段,表现很是奇怪,他的表情不是惊讶也不是恐惧,仲勋将军说,段听到这个消息时,嘴里发出了“嗯?”的疑问声,但他的眼神里却隐隐透出一丝欣喜。他摘下皇冠站起身,然后命令群臣,立刻派人恭迎牾王回京。

这道命令让群臣几乎全部愣在当场。因为他们记得,数个月前,聪太后曾召集群臣,宣读牾王驾崩前送来的遗诏,他们甚至连诏书内容都记得一清二楚:

今寡人被水国军队大部围困,且又恶疾缠身,大约大去之期不久矣,几无生还可能,故寡人拟此血诏,密送回宫。段皇兄为寡人手足兄弟,怎奈先王有命,逐其出皇族,寡人欲易位于他,颇感犹疑。故寡人决计效仿禹舜之法,以“禅让”之礼请其登位,如此,寡人便可坦然而去了。寡人崩后,请列位臣工务必拥其为王,以续极乐国血脉,牾王亲诏……

他们当然也记得,聪太后宣读完毕,伏在大殿之上像唱戏一样依依呀呀哭了好长时间,可当她转过身面对群臣的时候,脸上却无半滴泪痕。数日后,聪太后就将段扶上了王位,并且传达全国。

祭封将军深恐其中有诈,于是再三恳请聪太后,容许他派人前去边关打探。聪太后以祭封将军年老体衰为由,不予理会,并且赐其一处将军府邸,将其软禁起来。仲勋将军也力谏赴边确认虚实,怎奈他一病不起,聪太后命其将御林军暂时交与段直接掌管,便没有追究他的冒犯之举,直到我派专人护送的密函传到他手中,他才感觉到事情的复杂与严重。

在津国国主为我专派的引路官的带领下,我的军队很快就穿越津国国境,到达了离紫邑不足三百里的连城。我忘不了管绶的功劳,为了求得津国国主同意借道,他换上我的龙袍代替我在津国皇宫外面静坐了五日五夜,期间风雨大作,管绶竟未进半点米水。当津国国主终于被他感动,同意他的请求时,他欣喜欲狂,急忙赶回我的帐中禀报。可他没有说出一个字就昏了过去。

我不知道这样一位民间贤士为何要对我忠心耿耿,我在民间的声誉极坏,这我是知道的,管绶应该不会不知晓,但他为什么还要如此用心良苦呢。直到他临死前对我说出了那番话,我才顿然醒悟。他执着我的手说:“民间尽说牾王昏庸无道,那是因为他们无法体会牾王的内心。他们总是把王神化,然后尽情地对他吹毛求疵,或许他们永远也无法明白,王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而已……”

我的军队终于开始向紫邑进发了,其间遇到了多股阻拦,但都被轻而易举地攻破了,我奇怪于宫廷竟未派出任何援兵,我不知道此刻宫中是怎样的一种态势。左将军请命前去打探,三日后才回来,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名年老的宫监,根据他的衣着,可以看出他的职位和崇喜不相上下。左将军说,他是段王的贴身侍从。那宫监从马上下来,从袖中掏出一道圣旨样的黄色丝帛,大声念道:“牾王接旨!”

我猛得一愣,从记事起我就开始给别人下旨,这次却要我去接别人的圣旨,我感觉这是对我最大的侮辱。我坐在马上没有动,眼睛却恶狠狠地盯着那宫监。他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念道:“奉极乐国段王之命,恭迎牾王凯旋抵京……”我终于被他傲慢的语气激怒了,此生从没有人敢这样对我说话,我一言不发,抽出身上所佩的宝剑,打马冲了过去。我感觉手中的宝剑划过了一堵厚厚的墙,等回过头来,却看到那宫监依然无恙,身上没有半点损伤。

又是一个大内高手。我知道自己是杀不了他的,于是召唤崇喜和右将军一起上。那宫监毕竟年岁已高,数个回合便被崇喜和右将军压在了地上。他瞪着眼睛破口大骂:“牾王你大逆不道,你必遭天谴!”我一剑砍向他的脖颈,他便停止了言语。我举剑号令:“前进,紫邑皇城!”

我的军队再没受到任何阻拦,浩浩荡荡进入了紫邑城。京城百姓惊慌失措地大声奔告:牾王回来了,灾难就要来啦,大家赶快跑吧!我并没打算打扰他们的生活,他们是我最亲爱的子民,我会好好爱护他们每一个人,可他们为什么要说,我回来了,灾难就要来了呢?

我下马走进一家来不及关上门的灯笼作坊,所有工匠哆哆嗦嗦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我说:“你们的老板呢?”一个中年男子从角落里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又跪下了。我问他,为什么说我回来了,灾难就要来了呢?灯笼店老板回答道:“因为段皇子已经成了极乐国的新王,你们为了互相争夺王位,肯定会在京城展开厮杀,到时必定会血流成河,民不聊生的。”我点点头,然后朗声宣布:“寡人承诺,此次归来决不伤害京城一草一木,王位之争是寡人的家中私事,绝不应该殃及百姓。大家安心便可,待寡人重登大宝,定会有重重恩赐与你们。”

顿时满大街跪倒的百姓纷纷高呼:“谢牾王开恩!”

他们高呼的是“谢牾王开恩”,而不是“牾王万岁”,我能感觉到,在他们内心深处早已将我这个君王抛弃了。我重新上马,率领军队直奔宣武门而去,那是我出发时经过的地方,现在我要从那里回到皇宫。

我记得那天阳光明亮得有些刺眼,我的赤驹马眼神都开始有些迷离,但他感觉得到故乡泥土的味道,于是兴奋异常地往前奔驰。守城的士兵似乎早有准备,只是他们不会想到我的到来会如此迅速。他们高呼着恭迎牾王回宫,为我打开了城门。我骑马进入了皇宫,带着贴身的一百铁骑,直接奔向正和殿,我知道此时早朝还没有退下,我的哥哥段肯定正坐在大殿之上与群臣议政。正和殿门前高高的台阶让赤驹逡巡不前,我两腿一夹,将马鞭狠狠抽在他的后股上,赤驹便昂首跃上了台阶,冲进正和殿内。顿时大殿中站成两排的大臣们纷纷四散逃避,我看到一个士卒正跪在地上禀报我到来的消息,顺着他跪拜的方向看去,一个身着金黄龙袍的年轻人正坐在高高的王座上。我抽弓搭箭射向那人,那人却毫不慌张地用手指轻轻将疾飞的利箭弹开,然后摘下头上皇冠,飞身朝我行来。

不错,他正是我的哥哥段。他将皇冠托在手中,单膝跪在我的马下,说:“段恭迎陛下回宫。”

我愣住了……

10
身边的蝶妃已经沉沉睡去,我却依然不能成寐。我听到外面传来子规鸟的啼血歌声:“不如放过,不如放过……”。

可是我该如何去放过他们?

我的亲生母亲聪后私自伪造圣旨,蒙骗群臣,以此达到扶持我的哥哥段登上极乐国王位的目的,而我一直崇敬有加的哥哥竟然也违背自己的誓言,坦然接受聪后的指使,窃取了我的王位,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咬牙切齿。我不是一个淡定从容的君王,我的喜怒哀乐完全都摆在自己的脸上,虽然我有时会刻意掩饰自己的这种缺陷,但往往都是欲盖弥彰,惹来旁人的种种非议,就像昨天我在朝堂上下达处置聪后和段的命令时那样。

我命人将聪后和段捆绑起来,然后强迫他们跪在我的面前,一个是我的亲生母亲,一个是我的手足兄长。我完全背弃了先皇先祖的伦理纲常,这让满朝文武大臣痛骂不止,他们平时一个个贪生怕死,出言慎之又慎,可现在他们却完全视自己性命于不顾,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卫道士姿态来。我故作镇定地说:“有胆敢继续怒骂寡人者,凌迟处死,即刻执行。”可我的命令似乎成了一纸空文,几个为首的大臣被拖了出去,剩下的人却依然捶胸顿足,叫嚣不停。我挥手将自己的皇冠摘下,狠狠砸向那群自以为是的臣公,皇冠上九十九颗宝石被摔在大殿的朱红地板上,滴滴答答四散滚去。我的失态为喧闹的大殿赢得了片刻的寂静,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我,他们看着我蓬乱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我说:“够啦!你们这群奴才!寡人受够啦!”我从宝座上站起来,然后又蹲了下去,我蹲在地上掩面痛哭。
崇喜递给我一片手帕,并且悄悄贴着我的耳朵说:“都走啦,陛下快起来吧。”我抬起头,大殿上果然没有了那群苍蝇一样的大臣,只剩下我和崇喜,还有被捆绑起来正跪在我面前的聪后和段。我看到段一直都在低着头,而聪后却紧锁双眉,一脸凄楚地望着我。

我说: “崇喜,给他们松绑,随他们去吧,寡人累了……”

我看到崇喜有些犹豫,但他最后还是走了过去。

段仍旧低着头,他只说了一句“谢陛下开恩”,便搀扶着神情恍惚的聪后转身离开。

“陛下……”,我听到崇喜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感觉他看我的眼神中透出炎炎的怒火,这让我有些不解。

“陛下,段杀了我的亲弟弟!”崇喜扑通跪倒在我的面前,满脸泪水。

我一惊,眼睛忍不住朝段离去的方向看了一下,段搀着聪后走得很慢,此刻方才跨出大殿的高高门槛。

“你想让寡人做什么?”我问他。

崇喜不语,右手却迅速将我的佩剑从我的腰中拔出,握在自己手里,然后飞身刺向数十米开外的段。

段的武功究竟高到什么程度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崇喜这破绽百出的背后一击绝不会伤到他的任何皮毛。

但事实证明我又错了,段没有作出任何防备,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我看到崇喜的剑直直刺向了他的后心。出乎预料的结局让我的额头突然如针扎一样疼痛,神智的恍惚中,我看到崇喜的动作似乎也慢了下来,他的剑尖划破了段的衣衫,划出一片鲜艳菊花的形状,而轻轻点出的花蕊却是彤红耀眼,顺着剑尖滴落下来。但菊花刹那间又消失了,我看到崇喜的剑滑向了段的帽簪,段的紫金冠被剑挑起,飞向了大殿外的汉白玉柱,段的头发垂了下来,披在肩膀和后背上,遮住了那朵鲜艳的菊花。

崇喜将剑撤回,单膝跪在地上口吐鲜血,我知道这是因为强行逆转自己迸发的内力所致。崇喜泪水涟涟,他望着我说: “陛下,他是您的亲哥哥,奴才不能这样做。”

我踉踉跄跄走到崇喜跟前,紧紧抱住我的这个忠心奴仆,或许他才是最懂我的。崇喜比我大十岁,可他此刻却将头埋在我的肩膀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他奋力喊出一声声“陛下”,我能理解这个有尊严的宫监,他的心中此刻是何等的委屈与无助……

外面仍然不停传来子规鸟的叫声,此刻听来似乎比先前更加凄厉,难以入眠的我从床上坐起身,想要看看床边的夜光沙漏已指向几更。不想此时却听到蝶妃喃喃的呓语,我有些惊诧,蝶妃素日贤淑端庄,从不肯将自己心思展露于外人,甚至在我的面前,她也总是矜持有度,而此刻,我的蝶妃却在梦里嘤嘤哭泣出声,我不忍惊动她,于是再次轻轻躺下。我听到蝶妃在说: “陛下,臣妾深知您心中的悲苦,可臣妾是一届女辈,臣妾不知道如何才能帮您分忧;陛下,他们说您已经战死沙场,可臣妾不信,臣妾一定要等您回来;陛下,臣妾看着宫中纷争四起,他们谁都不愿相信您会回来;陛下,您赶快回来吧,太后娘娘要把臣妾打入冷宫呢;陛下,难道您临幸臣妾时没看到臣妾胸口那道新添的烙疤吗;陛下,陛下……!”

夜光沙漏微弱的亮光中,我看到蝶妃突然惊坐起来,她披散的长发垂到我的脸上,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挥舞着。我从未见过蝶妃有如此反常的表现,所以一时惊惧万分,我紧紧搂着她,试图让她平静下来,她的脑袋却在我怀中苦苦挣扎, 我看到她眉头紧锁,两行亮闪的泪水滑过她的脸颊。我将嘴巴贴近蝶妃的耳垂,轻轻唤醒了她,蝶妃缓缓睁开眼睛,然后很局促地从我怀中逃离了。她慌慌张张披上长长的软绢睡衣,然后下床跪倒在我的面前。我疑惑不解,亲自下床掌灯,然后将蝶妃扶起来。我说: “爱妃,你这是怎么了?”蝶妃听后却再次跪倒在我的面前,她说: “臣妾失态,惊扰了陛下,臣妾有罪,愿陛下惩罚。”我满怀怜悯地将她再次扶起,并且告诉她:“你是寡人至今唯一所爱的女子,寡人不会怪你的。”“多谢陛下”,蝶妃说。

自回宫以来,烦心事如山林里的荆棘丛一样将我紧紧缠绕,难以解脱,此夜是我归来后第一次临幸蝶妃。我本欲和她秉烛长谈,一诉自己心中的悲苦,但却看到蝶妃满面憔悴,眼神凄迷,于是怜悯之情顿生,几番例行公事般地云雨之后,疲惫不堪的她便昏昏睡去了。我只晓得关心自己的困境,却忘记了后宫中我那无辜的蝶妃,想来她这些日子也断不会过得自在,思及此,我不由感叹万分。我想,或许我真的很需要了解一下蝶妃的境况了。

蝶妃为我披上一件外衣,又小心翼翼将金盏宫灯端到床边的镂花檀木桌上,我们各自坐到桌子的一边,互相盯着对方,默不作声。我看到窗户外面闪过一个人影,那人影缓缓移动到蝶妃的琇芳殿门外,然后我听到两个守护宫门的侍女齐声问安道:“参见崇大总管。”蝶妃对我说,是崇喜公公。这时有敲门声传来。“陛下,蝶妃娘娘,一切安好?需要什么吩咐吗?”我听出来了,果然是崇喜的声音。他定是看到寝宫内深夜时分突然亮起灯光,深恐我们有什么不测,才匆匆赶来的。

我说:“寡人一切都好,你安心休息便可,有事寡人会派人去叫你的。”

“那奴才就退下了,还请陛下保重龙体,早些休息。”

“等等”,蝶妃说,“崇喜公公,烦请你去御膳房取些茶水点心送来,哀家有些口渴了。”“是,蝶妃娘娘,奴才这就取来。”

我和蝶妃的长谈持续了很久,直到宫里的更夫敲响了五更的梆声,蝶妃才扶着昏昏欲睡的我回到床上。崇喜再次来到了门外,他说: “陛下,您该上早朝了。”我用眼色示意示意蝶妃,我不想去上朝,于是蝶妃隔着宫门故意大声告诉他: “崇喜公公,陛下龙体略有不适,今日早朝就免了吧。”说完冲我吐了吐舌头。

原来我的蝶妃骨子里依然是那么玲珑可爱,我久久皱起的眉头终于第一次舒展开来,不由对着蝶妃嘿然一笑。我确实不愿再去上朝,我厌倦透了那些嗡嗡嘤嘤如苍蝇般的大臣。此刻,我只想静静躺在蝶妃的怀里,静静的,什么都不去想。

我沉浸在与自己久别了的温存之中,全然没有意识到我的国中子民即将面临一场史无前例的狂风巨灾。正是那天不经意的一次渎职,让星象官提前预报灾难的消息,三天后才呈到我的面前,而那时风灾已经过去了八个时辰,我的子民死伤数十万,无家可归者更是不可计数。我知道,在百姓们眼中,这场或许本可避免的灾难完全是由我的荒淫无道,不理朝政所致,他们肯定会守着自己残破的家园,指着苍天破口大骂朝廷的昏庸和办事的不力,而那些图谋不轨的人,或许早就已经在暗中招兵买马,借机煽动民众,准备与朝廷抗争了。事实再一次向极乐国的人民证明:我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昏君。
11
公孙杲越在几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掩护下举剑朝我刺来的时候,我才刚刚认识他。这个不明来路的瘦弱书生,竟然数月之间组建了三十万兵马,甚至还亲自带领一支精锐部队攻入了我的紫邑皇城,确实让满朝文武惊讶不已。这个无名之卒自何而来,我诧异了很久,直到他临刑前大声呼喊一个人的名字我才恍然大悟。

聃城,那个受灾最为严重的地方,正是公孙杲越的起兵之地,我没有到过那里,我只从极乐国的版图上看到过它的轮廓,聃城的形状像一只断翅的斑鸠,自然延伸向大海之中,潮汐到来,整个斑鸠的头部便会被海水淹没,因此聃城的百姓大多以捕鱼为生,自极乐国建国以来一直如此。

那场罕见的风灾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因为当地最有经验的老渔民也没有见过如此迅猛的风暴,而且风暴来得很是蹊跷,毫无征兆,闪电伴随着龙卷风,几乎吞没了整座聃城。这似乎本就是一场无法避免的天灾,公孙杲越和他的三十万大军却把罪名完全归结于我的身上,是真的也好,是他们借机起兵的托词也罢,总之我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委屈,假如我只是一介平民,我的委屈只不过像荒漠中随风飘过的一粒沙,但问题是,我是牾王,所以我不愿自己去承担这毫无依据的罪过。

公孙杲越是在风灾过后第三个月零七天的时候攻进紫邑皇城的,那时我和满朝的文武大臣正在商讨帮助灾民重建家园的事情。

从聃城到紫邑要经过七八座城池,但这三十万大军似乎是从天而降,因为沿途戍守的将领竟无一知晓有人要造反的消息。公孙杲越的精锐部队举着大旗,堂而皇之地攻进正和殿,如入无人之境,鲜艳的大旗上写着:极乐不亡,国难未已;牾王残虐,不反何为?

我心烦意乱地坐在高高的宝座上,我的周围是文武百官组成的厚厚人墙,所以我只能伸长脖子才能看到士卒们和反贼在大殿上拼死搏斗的情景。那时我没有丝毫惊惧,反而一种莫名的感激油然而生,我的大臣们曾经那样言辞激烈的抨击我,我以为他们早已对我恨之入骨,可现在我发现自己又错了。他们一个个瞪大眼睛,视死如归地守在我身旁,从容而又镇定。

我看到崇喜和几名大内侍卫从大殿上喧闹的人群中突然飞身而出,浑身沾满血渍。崇喜隔着人群告诉我:“陛下,反贼已经全部拿下,请陛下定夺!”

我说:“全部打入天牢,等候发落!”然后,大殿之上哗啦啦散去很多人,只留下几具尸体和一滩滩的血迹。大臣们从我的身边撤离,然后回转身来跪倒在地:“陛下,您受惊了!”我说:“寡人没事,多谢各位爱卿舍身相救,寡人不胜感激。”

一向直言直语的礼部尚书东方如晦哼了一声,说:“倘在三个月前,我绝不会为你这样卖命的,因为那时的牾王是个彻底的昏君。可是现在,灾难发生后,我们的牾王没有逃避,而是夜以继日地和我们一起商讨赈灾大计,他值得我用命去效忠。”众大臣听了,纷纷点头表示同意。我无言以对地坐在那里,心里翻江倒海,百感交集。

“报!启禀陛下,城外三十万反贼已尽数倒戈投降,请陛下定夺!”一个士兵风风火火跑进来说。

“众爱卿,依你们看,寡人当如何处置这些人呢?”我问。

“启奏陛下”,老将军祭封说,“按极乐国法例,凡有意谋反者,皆当以坑杀惩治。但三十万反贼,数目众多……况且此时正值极乐国多灾之年,还是请陛下自己定夺吧。”

“要我自己来决定?”我突然感觉自己犹豫不决的本性再一次显露出来。

如果我命令将三十万反贼全部坑杀,轻描淡写地就屠杀了三十万已经手无寸铁的生灵,那么我就彻彻底底成为了一个暴君,我会良心难安。更可怕的是,如果这一消息传到民间,将有可能引起更严重的武装暴动。但假如我放弃处置他们,那就等于无视了极乐国神圣而又庄严的法例,不忠不孝的罪名会让我众叛亲离,我辛辛苦苦拿回来的王位便会再次失去。我该如何抉择?

满朝文武都在用期盼的眼神望着我,我故作镇定地深吸一口气说:“寡人……有些累了,此事改日再议吧。”

“陛下,您何不把首犯押进大殿,亲自审问,或许我们能通过他,了解更多关于反贼的消息。”崇喜贴近我的耳畔,悄悄对我说。我点点头,对满朝文武说:“明日早朝,将首犯押进正和殿,寡人要当着大家的面亲自审理,诸位爱卿,退朝歇息吧。”

翌日,当公孙杲越被五花大绑带到正和殿的时候,所有人都感觉不可思议。公孙杲越是一个瘦削不堪,走几步路都会气喘吁吁的文弱书生,完全不像一个英武的统帅。但我最终仍然被他震撼了。是因为他那桀骜的眼神和犀利的言语。

我问他为何要造反,公孙杲越斜视了我一眼,然后很从容地说:“极乐不亡,国难未已;牾王残虐,不反何为?”

我说:“聃城的灾难纯属自然气候所造成,你为何要归因为寡人呢?你是何居心?”

公孙杲越冷冷一笑,说:“牾王,自从你登基以来,民怨载道,边关战事不断,随后你为了和自己兄长抢夺王位,不惜荒废朝政,你知道民间已经混乱成何种模样了吗?你知道天下有多少手足兄弟在效仿你互相残杀吗?你知道多少家庭因为你的连年征兵而破碎不堪吗?民间传说,牾王是一个不吉利的王,他会最终葬送了整个极乐国。而此次风灾,正是上天对你的警示,你却依然浑浑不觉,你必亡无疑。”

公孙杲越说完,仰天大笑,我却忽然无言以对。我的目光扫向各位大臣,我看到他们也个个低头不语,似乎都在酝酿着自己的心思。

“寡人承认,最近几年来确实有些疏于朝政,但当朝廷政局稳定下来,寡人必将兢兢业业,加倍奉还我所亏欠给天下百姓的一切。但,你说寡人残虐,何出此言?”

公孙杲越愤愤然回答道:“牾王,你自己做过的事自己最清楚,你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杀害了多少功臣,难道你都忘了吗?王历十五年,你下令将三百多将士活活烧死,难道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我猛然回想起被我施以炮烙之刑的胡越和三百多士兵了,于是站起身来,惊诧万分地说:“你……你是……?”

“你还记得‘胡越’这个名字吗?我不是什么公孙杲越,我是他的三弟,我的真名叫胡杲,我是专门来为我哥哥讨回公道的。”

我惊出一身冷汗,我确实对不起胡越和那三百无辜的将士,可现在事已至此,我该怎么办?如果被蝶妃知道,我又该怎么办?一边是良心的谴责,一边是职业的操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我进退维谷。

但最终,我还是挥了挥手说:“拖出去,拖出去吧,就地斩首!”

公孙杲越没有挣扎,他长叹一口气说:“哥哥,三弟无能,没有帮您报得大仇,看来这昏君的气数未尽啊,弟弟这就去向您请罪去了。”说完,哈哈大笑,转身欲走。

“陛下,陛下,刀下留人!”

有女人的声音传来,我抬头一看,竟然是蝶妃。蝶妃披头散发冲进正和殿,扑通一下子跪倒在我的面前,她说:“陛下,请你放过我的三叔叔吧。”

我又是一阵惊愕。蝶妃久居后宫,从不干涉国家政事,叛乱昨日刚刚被平息,蝶妃今日就知晓了自己叔父被捕的消息,这里面似乎有些蹊跷。可是正在我苦苦思索其中缘由的时候,蝶妃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了一个让我不敢相信的事实。蝶妃说:“陛下,此次叛乱,全由臣妾一人发起,与我三叔叔无关,你杀了臣妾,放我叔叔一条生路吧。”

满朝文武大臣开始骚动起来。我脑中一片混乱,嘴里喃喃自语着:“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蝶妃说:“陛下,臣妾所说,句句属实。两个月前,我的三叔叔找人潜入宫中,告诉我,陛下您在出征归来时,杀了我的伯父胡越,我不相信,后来三叔叔又派人将伯父的灵位带进宫中给我看,我才知道我的伯父真的已经被杀了。陛下,我爱你,可是陛下你却杀了我最亲的人。或许伯父他真的犯下了滔天的大罪,可是……可是他是我的伯父啊,我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蝶妃泪流满面地说。

“蝶儿,不要去求这个昏君,起兵造反全是叔叔我一个人的主意,与你无关。让牾王杀了我吧。”公孙杲越站在大殿的门槛外面,大声喊道。

“蝶妃,你……”我的手脚开始止不住的发抖,我从高高的宝座前面,踉踉跄跄走了下来,我走到蝶妃的面前蹲下身,用颤抖的双手梳理着蝶妃散乱的头发。蝶妃眼中含着热泪望着我说:“陛下,臣妾求您成全。”

我目光呆滞地扫视全场,所有大臣的眼睛都盯着我,他们在等待我对蝶妃的判决。

“杀,杀,全给我杀!”我站起身,对着大殿门口的方向,大声嘶喊着。

“陛下英明,陛下英明!”大臣们似乎很满意我的决定,全部跪倒在地,俯首高呼。

我看到几个卫士冲进大殿,将蝶妃绑了起来,然后把她和公孙杲越一起押出了正和殿,顿时感觉一种万箭穿胸般的疼痛急剧袭来。

“不,不……”我顾不上理会未完成的早朝,急急追出大殿,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宫廷。

12
我是一个帝王,但我却差一点保护不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纵然她参与了谋反的计划,但我丝毫找不到恨她的理由。因为我在处罚她的时候必须想到,究竟为何她要这样做?我是她最爱的人吗?她对我的爱是不是唯一的?而我,是不是因为自私而忽视了其他人的感受,尤其是爱我的那些人们。


最终,在众目睽睽之中,我救下了蝶妃,还有公孙杲越,还有那三十万被俘的叛军,与之同时到来的是,我刚刚从文武百官那里收复的人心,再一次散碎了。

我对那些时而各怀鬼胎,时而忠心耿耿的大臣们宣布,我愿意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众大臣议论纷纷,各执己见。

有人说:“陛下您是一国之主,您想干什么别人拦不住,您不想干什么别人也不敢强求,您何不展露出一些王者的威严呢?”我知道这类人是想讨好于我,也可能是真心安慰我,譬如崇喜;

有人说:“陛下您擅自违背极乐国法例,给天下造成恶劣的表率,恐怕难以向天下人交代吧?”我知道这类人是饱读诗书的鸿儒学士,眼光总能惠及天下,但冷漠的说教总会让人本能的排斥;

还有人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算贵为君王,也不能乱了国家法理纲常,你可以犯错,但你必须要因自己犯下的错误而接受惩罚。”我知道这类人是刚正不阿的执法大臣,我愿意接受他们的处罚。

三日后,执法大臣们作出一个决定,并奏请我审核执行。他们的决定是,秘密发配我到聃城参与赈灾重建,时限三年。我苦苦笑着在奏章最后的落款处盖上我的皇国玉玺,就这样,我被自己发配了。

但决议一出,立刻引起朝野上下的轰动。国不可一日无君,现在连王都没了,极乐国的命运将何去何从。天下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们,听闻此消息,会不会趁机起兵,谋取我的皇位。这些问题,都是我曾忧虑的,可是在被发配那一刻,我似乎突然很淡定了。因为在将皇国玉玺交给由五位执法大臣组成的“代政院”之前,我做出了两个重要的决定:一是让被我赦免死罪的三十万叛军随我一起发配到聃城;二是将我的皇兄段发配边疆充军,三是把聪后囚禁到颖宫,并且发誓,此生若不及黄泉,绝不再和他们见面。

行在去聃城的路上,我眉头紧锁,始终想不明白一些事情。随行的崇喜劝慰我说:“陛下,千古以来,有无数明君,也有无数暴君,但我从未听说因为犯错而把自己发配远地的帝王,在这一点上,陛下您的风范千古无人能及。”我说:“崇喜啊,寡人知道自己是千百年来最不像帝王的帝王,可能,寡人根本就不具备当好一个帝王的潜质吧。”崇喜大惊,慌忙回答说:“陛下,君命神授,切不可乱语,会……会遭报应的。”

崇喜的话让我仰天大笑。

我说:“崇喜,你说天下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想要抢夺这个王位呢?是不是因为他们只看到了王者表面的高贵和盛气凌人,却没有看到王者所要承受的痛苦折磨。”

崇喜说:“是的,他们体会不到皇族的手足之间也会血腥残杀;他们体会不到王者每天焦头烂额得彻夜难眠;他们更无法理解,一个王者,会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而抛下皇位。”

我长叹一口气,仰坐在吱吱扭扭前行的破旧马车上。我身上穿得不再是华丽的黄袍,而是粗布麻衣;我头上没有了高贵的皇冠,而是一顶破旧的斗笠;我脚上不再是柔软的虎皮靴,而是一双沾满泥水的草鞋。但这些并不足以让我叹息。我感慨的是另外一些事情。

千古以来,无论昏君明君,无论是策马疆场的英雄帝王,还是苟安一隅的小国之主,纵然最后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也总有一群至死追随的亲人和爱人。而我呢?我的亲生母亲记恨我,我的手足兄长背信弃义夺我王位,我最爱的女人策划了针对我的谋反行动,我的百官大臣们见风使舵,各怀鬼胎,鄙视我。我的身边最后只剩下崇喜这个小小宫监的陪伴。我真的很怕,我怕终有一天,崇喜也会弃我而去。

帝王做到这个份上,与其继续遭受内心的折磨,不如早早了结了自己。想到这里,我的眼角滑出两行泪水,我的手下意识地抚摸到了腰间的匕首,那是我被发配前唯一准许可以携带的防身武器。我刚拔出匕首,崇喜便一下子夺了过去。

“陛下!”他说,“您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了吗?难道您宽恕了段王,宽恕了聪后,宽恕了蝶妃娘娘和那些大逆不道的谋反之徒,还有那群不忠大臣,仅仅是为了折磨自己吗?”

我说:“崇喜,寡人现在一无所有了,你还是另寻生路吧,跟着寡人,你只会受苦。”崇喜大怒:“陛下,您把崇喜看成什么人了,崇喜愿陪陛下共生共死。”

我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我知道车子已经行进了树林深处,幽静的树林被一个落魄帝王的哭声所惊扰,无数的枝桠树叶随着秋风哗哗作响,向我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可是我突然不自觉地又噤了声,因为我听到有子规鸟的叫声传来。

崇喜递过来一张手帕让我擦泪,然后告诉我:“陛下您知道吗?这子规鸟相传是一个帝王的化身,王国覆灭之后,那个帝王悲痛不止,吐血而亡,死后便化作了这子规鸟。”我点点头,我当然知道崇喜说这话的意思。作为一个帝王,国家不亡,他的命运便与国家同在,不管遭遇几多坎坷,帝王都没有权力放弃自己的使命。

“崇喜,离聃城还有多少路程?”我擦干眼泪问道。

“回陛下,还有不到二百里。如果一切顺利,两日后便可到达。”崇喜说。

我点点头,不再言语。马车车轮转动的声音淹没了我的思绪……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遵星,男,笔名楚星,山东嘉祥人,1989年出生,现为一名高中语文教师,《大运河文学》编辑部成员,曾在多家报纸、文学公众号发表文章,在各种征文比赛中曾多次获奖,曾在《美文》《任城文艺》《大运河文学》等多家杂志发表过作品,代表作中篇小说《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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