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近年来，鲁北平原爆发了一场农村学校的课堂教学变革——杜绝教师的课堂讲授，又不允许学生课前预习；以知识内容为学习单元，取代了以课时为教学单元的传统结构；学生课堂表现积分计入学业成绩，打破了单纯以考试成绩评定学生学业成绩的评价弊端。结果，学生不但取得了优异成绩，而且提升了综合素质。在应试教育和素质教育之间找到了一个恰当的契合点。这就是乐陵市寨头堡学区的“问题引领，四步自学”学习模式。这一模式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人所关注。为此，陶继新先生走进寨头堡学区，与学区主任王志勇进行了一场深入的交流。
痴心教育扎根农村 立志改革打造名校
【王志勇】我已经在寨头堡教育干了18年，是迄今为止乐陵市在一个地方任职时间较长的教育干部。历任教育部门领导多次找我谈话，想把我调到大乡镇或者条件更好的单位甚至城区任职，我都婉言谢绝了。26年来的农村教育情怀，立志打造全国农村教育优质名校的奋斗目标和美好梦想，使我心甘情愿地坚守在这里。
【陶继新】能够这么长的时间坚守于农村教育战线，不但不易，而且还昭示了一种品格与精神。我想，正是因为有了像您这样的教育干部，农村儿童才有了享受优质教育的可能，才能焕发其生命应有的光彩。
【王志勇】正是对农村孩子生命的敬畏与关注，才让我想到了课堂教学改革。因为孩子们只有在课堂上品尝到成长的快乐，才有可能享受到真正意义上的幸福。而传统的课堂教学，不但不能给他们快乐与幸福，有时还会让他们感到压抑甚至痛苦。为此，我们义无反顾地进行了“问题引领，四步自学”的课堂教学改革。通过这一改革，不但要提高学生的学习成绩，更要让他们在快乐的学习中获得真正的生命的成长。
【陶继新】课堂教学改革对于农村小学来说，难度之大可想而知。若要寻求常规高效课堂的突破与现代教育思想的整合，没有坚定的教育信念、高度的理论审视与深邃的教育情怀，大业实难为之。
【王志勇】实际上，改革的成功应当归功于我们有一个能打硬仗、善于攻艰克难的课改团队。还有一批舍我其谁敢为天下先的课改带头人，比如：李会山、李吉平、史文娜、郑全虎、齐飞、窦鹏飞、张丹、李蕾、卞凯凯等，他们已经成为我们课改的中坚力量，和我一起带领老师们往前走。这些带头人中，有校长，有科室主任，也有普通教师。有些快退休的老教师也积极参与到课改队伍中来，比如已经五十多岁还有两年就退休的张希芳老师，也积极报名参加课改。
【陶继新】这批课改的带头人会比一般老师付出更多，辛苦更多；可是，收获也多，成长也快。前几天听史文娜老师的课时就深有感触，学生的发言灵光四溢，彰显出很强的自主学习与质疑问难的能力；而她本人，目标明确，思路清晰，自然从容，俨然一个教学多年的优秀教师。这么年轻的老师，如果不是积极参与改革，她的课堂不可能会如此精彩，她本人也不可能攀升到这样一种境界。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只是，有些人的潜力，终其一生都处于“休眠”状态，得不到激发；而这些与您一起投身改革的老师则是幸运的，正是由于参与到您领导的改革中，这些老师的潜能才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发挥，梦想的阳光得以淋漓尽致地大放光彩；同时，改革的一波三折、柳暗花明，也铸就了他们生命的韧性与辉煌。
【王志勇】课改成就了老师，更成就了我们的学生。“问题引领，四步自学”学习模式，实现了我们预期的目标，激发出了孩子们学习的积极性，培养了自主、合作、展示、质疑的良好学习习惯，培育了创新意识与创新能力，同时大幅度提高了学习成绩。我们终于在应试教育和素质教育之间找到了一个有效的契合点。
【陶继新】学生大胆地自主学习，开放式地合作探究，更大限度地自由汲取知识的甘露，就不可能考不出好成绩。更重要的是，学生整体素质提升了，且由此爱上了学习，甚至以学为乐。那么，请您具体介绍一下这种学习模式好吗？
【王志勇】所谓“问题引领”，就是把既定的学习任务和目标都转化为问题，学生在这些问题的引领下，经过“自学——合作——展示——质疑”四步来自主学习。问题解决了，学习目标也就达成了。有的学习任务不能转化成问题，那就用目标来引领，问题引领就变成了目标引领。
【陶继新】基于问题的学习与单向接受知识的学习有着本质的区别，在基于问题的学习中学习者是主动的，有挑战性的，而且思维异常活跃；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往往有不同的路径，也会有不尽相同的答案。而在单向接受知识的学习中学习者是被动的，思维是沉寂的；在获取知识的过程中，路径单一，答案也多是固定的。
【王志勇】所谓“四步自学”，是相对于教师的讲授来说的，即学生在没有教师讲授的前提下，通过“个人独立自学、小队合作自学、全班同学展示和质疑的共同自学”这四种不同的学习方式，自己完成所有学习任务。于是，课堂上就由学习观的转变，促发了师生关系的重建，并展开课堂教学结构的重组。更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学生的生命感、价值感被诱发出来，从而点亮、唤醒了他们心中求知与探求的渴望和潜能。
【陶继新】这对传统教学是一个巨大的挑战，甚至会在教学界引起争议。学生本身就具有很强的自学潜力，只不过因为习惯了老师的满堂灌，习惯了接受性学习，使自己的自学潜力逐渐消沉，以至湮灭。尽管这样的学生有时也可以考出不错的成绩，却不再具有创新思维的张力，未来也很难成就一番大的事业。而“四步自学”的学习则不然，它给了学生更大的学习主动权，提供了极为广阔的学习空间，这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对生命本能的呼唤。而当他们学会了自学，习惯了自学，甚至以自学为乐的时候，就有了质的飞跃，也就会有“登泰山而小天下”的自豪感。
【王志勇】所谓“学习模式”的说法也是相对于传统意义上教师的教来说的，这种模式是强调学生如何学习知识，不是教师如何教授知识，因此叫“学习模式”不叫“教学模式”。
【陶继新】变老师“教学”为学生“自学”，这种观念的转变，使传统的“教学目标”悄然转变为“学习目标”，一词之变，反映的是师生课堂行为的深刻变化。在课堂上，教师心甘情愿地“退于幕后”，学生变成了平等中的“首席”。那么，在这种学习模式中，教师的作用是什么呢？
【王志勇】教师的作用是备课时把学习任务和目标转化成一系列问题，课堂上用这些问题引领学生通过四种自学方式顺利自学完成学习任务，老师在课堂上成了旁观者。如果学生在课堂上遇到难题，教师要随机生成问题引领学生自学，而不是给学生讲解。不过，“旁观”的实质是教师对学习方式变革的不断深入与挖掘，对学生发展与认知深度的不断激发与建构的身份转变。唯其如此，课堂教学才能称其为高效教学，这样的教师才能称其为“师者”存在。
【陶继新】看来，问题引领是需要智慧的。看似“局外人”的老师，其实还没有失去其“导演”“伴舞”的作用。也就是说，不是学生有了自学，老师就无关紧要了；恰恰相反，这需要老师有更高的指导与引领水平，才能真正让学生的自学抵达更高的境界。
【王志勇】“四步自学”的第一步是“自学”。所谓自学，就是让学生个体独立完成学习任务。任何问题都首先放手让学生个体自学解决。该环节应注意的问题：一是给学生的自学时间要充分，充分到绝大多数学生能自学完成的问题都完成为止；二是教师要不断巡视全班，了解学生自学的困难，掌握学生的学习进度，在有必要的情况下临时出示引领性问题，引领学生自学。
【陶继新】个体独立自学应该是以后三步自学能否顺利高效进行的基础。个体自学不深入，合作学习就会浮在表面，流于形式。培养学生“持久的自学”能力非常重要，这不但可以让自学即时有效，更重要的是，学生学会了自学，善于自学，形成了良好的自学习惯，才能具备独立思考、自主解决问题的能力，形成自己阐述问题的独特的语言体系，合作学习的时候，也才能有更加理直气壮的话语权。
【王志勇】全部或者绝大部分学生完成自学后，就进入第二步——合作。我们的合作学习方式是两人合作为主，四人合作为辅。通过大量研究可知，两人合作的效果更佳，因为合作的针对性强、参与度高。但是有些难度较大的问题，两人合作可能解决不了，那就随时转入四人合作。合作意识、习惯及能力培养的意义重大，“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一个不善于合作的人，将来走上社会也是难成大事的。因此在评价上，我们把传统的对学生“单一评价”改为对两人小队实行捆绑式评价，并把课堂表现积分计入学生期末学业成绩，且占30%的比重，从而使得学习小队内部合作学习的有效性得以大大提高。
【陶继新】孩子年龄相仿，情趣相近，彼此很少芥蒂。不管是教与学，都会思维敞开，心灵自由，在更多时候，表现出来的是“童言无忌”“无所顾忌”。思维的开放度大，学习的效率自然就很高。
捆绑式评价，直逼要紧的“关节”——学生的自尊心与荣誉感。它大大地激发出同一小队中两个人互通信息的积极性，从而让两人同心协力，合作共赢。而课堂表现积分计入学生学业成绩的过程性评价，则促使学生关注学习过程，增强平时学习的自觉性、自律性、积极性、合作意识，也使最终的学习成果更加丰硕。
【王志勇】小队合作的形式有三种：互查，指导，探讨。互查就是小队两人相互检查任务的完成情况；指导就是会的指导不会的；探讨就是小队两人对某一问题意见不统一时进行的辩论和探究。采用哪种合作方式要看具体情况而定，一般是先互查，然后决定接下来是否需要指导和探讨。合作学习不但促进了学习者个体已有知识图式的交流与同构，而且拓展了个体学习思维与学习方式的多元。前面所谈“互查”与“探讨”就是作为小组学习共同体中的思维与方法的体现。当代心理学的最新理论成果“拓展学习理论”对于小组合作学习的价值就非常注重，其关注的不单是知识的传递，更关注学习的过程；关注的不仅是学习者个体学习能力，更关注学习者逐步走向群体和建立学习网络的过程。
【陶继新】互查不只是检查对方完成任务的情况，也是在为对方尽一份责任，因为两个人是一个学习共同体。指导者不但要把所讲内容讲得明白，更要“劈开”听者的思维“岩石”，让其走出迷阵，彻底明白。这需要功夫，也需要耐心。探讨是高层次的相互学习与研究，彼此没有优劣之别，唯真理是举。正是在这个山路十八弯、共歌共舞的过程中，一些有疑惑或高难度的问题，得到了有效的解决；同时，也磨炼了共同解决问题的意志，增强了团体作战的能力。
【王志勇】通过自学，一般情况下，相当一部分同学都能够完成学习任务。个别没有完成的，通过合作（两人完不成的任务再经过四人小队合作）环节绝大部分同学也能够完成自学任务。下面就进入第三步——展示。展示的目的有二：一是检验学生自学与合作的成果，即看看学生通过自学和合作完成学习任务的效度；二是通过展示讲解，帮助那些仍然存在疑难问题的学生解难释疑。
【陶继新】当展示得到同学们认可，自信心得到极大满足时，也就自然地产生了成就感，并会产生促发自己以后更加努力的内趋力。如果展示中出现问题，则会在别人纠正后牢记于心，并加深对该问题的理解。恰当地展示自己，实则是一种非常好地推销自己的手段，走上社会以后，往往会给自己的成功增加筹码。
【王志勇】展示环节需注意三个问题：一是一般情况下队员先展示，队长评价补充；二是小队展示完老师要即时赋分；三是教师要“坐享其成”“坐山观虎斗”，像节目主持人一样只管报幕，然后高兴地“看节目”，不能参与节目的演出，即不可越俎代庖，代替学生回答问题。教育家夸美纽斯倡言：“求知与求学的欲望应该采用一切可能的方式去在孩子们身上激发起来。”作为教育者，鼓励学生并给其展示的舞台，当永是儿童教育的基本要义。
【陶继新】正是因为老师“坐山观虎斗”，“虎”斗起来才能“肆无忌惮”，以天性自然地与同伴、与老师、与情境进行互动，从而得见其威风与霸气。长此以往，学生就会在高参与和互动中努力发挥想象和自由表达，在体验和感悟中丰富经历和升华情感，从开始的不太敢发言，到后来发起言来争先恐后，从而锻炼出比较强的演讲能力和敏捷的思辨能力。
【王志勇】第四步是质疑。展示小队展示完毕，要主动提请其他小队质疑，队长亲自点名，提出疑问的小队来质疑问难，然后给予答复，若自己不能答复则请求其他小队帮助，直至所有小队都没有疑问。所谓质疑，就是对展示者的展示结果提出疑问。美国教育家布鲁巴克说：“最精湛的教学艺术，遵循的最高准则就是让学生自己提出问题。”只有提出问题，才能更好地解决问题。问题不断地提出与解决，反过来又大大激发了学生自主探索问题的积极性，从而让学习变得既有效率更有效益。
【陶继新】古人之所以强调“学贵有疑”，是因为发现问题才能有疑，思维活跃才能有疑。而发现问题，在某些时候，比解决问题更重要。当所有学生都能积极主动提出高质量问题时，才能形成一种质疑问难的“学习场”，更多的思维向度也才能被打开，从而呈现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教育风景（史文娜老师的课堂就是有力的见证）。这些，也是学生创新意识与探究精神萌发的喜人表现。
那么，“问题引领，四步自学”学习模式产生的理论基础是什么呢？
【王志勇】任何新知识都是在旧知识的基础上产生的。或者说，新知识是利用旧知识解决新问题时产生的新方法。建构主义学习观中有一个主张，即知识就是求知，是一个探索的过程。从这个意义上来理解，巩固已有经验，扩充知识视野，重组知识结构，重建知识学习过程，必然具有其内在的发展关联。从这个意义上说，所有新知识都是可以通过对旧知识的复习和重新组合获得，这一过程完全可以通过学生自学完成。这是“问题引领，四步自学”这一学习模式产生的理论基础。
【陶继新】孔子说：“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所谓“温故”，重要的不是重复记忆已有知识，而是将所学知识激活与重新组合，进而发现其内在的规律，自然地进军“知新”的苑地，生成新的认知系统。
你们的“四步自学”操作流程如同春风吹过，撒下的是种子和希望。而且种子的饱满，可以触摸到汗水的质感，闻得到收获的芳香。同时，还可以感受到孩子们纵横于课堂的“剑气”和春天般蓬勃的壮丽。
【王志勇】“问题引领，四步自学”学习模式有以下六方面特点：
1.完全杜绝教师的讲授，全程用问题引领学生自学，把课堂真正还给学生；
2.最大限度地体现新课标提出的自主、合作、探究的要求；
3.以“知识内容”为学习单元，代替传统的以课时为教学单元；
4.新学课（即传统意义上的新授课）不允许学生提前预习；
5.课堂表现积分计入学业成绩，改变了对学生学业成绩仅仅以考试成绩定论的评价方式；
6.实现应试教育与素质教育的有机结合。
【陶继新】您所概括的六方面特点很凝练，其中的五个特点即是我们在前面所深入探讨的主题。此处，我想再就第三个特点阐发一下自己的理解。当今绝大多数课堂教学改革者，都是以课时为单元安排教学流程或形成教学模式的。但是，在不少时候，为了在一个课时内走完整个教学流程或模式，只好将本来尚未结束甚至是比较重要的内容强行终结甚至肢解。文本原有形态本来就是一个有机的整体，而这种肢解的结果，破坏了既有的相对完美的文本结构系统，以至让学生“只见树木不见森林”。而你们以“知识内容”为学习单元组织教学，注重了知识上下衔接的梯度和连续性，关注的是学生知识链条的形成和学习能力的培养，而非刻意追求教学环节的完整性。这种做法更加符合学生的认知规律，从而使高效学习变为现实。
那么，这种学习模式是如何产生的呢？
【王志勇】“问题引领、四步自学”学习模式的诞生基于以下三个方面：一个目标、一个要求和一个基础。一个目标是：寻求应试教育和素质教育的有机契合点。一个要求是：新课标提出的自主、合作、探究的要求。一个基础是：深入研究国内成功课堂教学改革经验，对发达国家如美国、德国、英国等国外的先进教育教学理念和课堂教学经验，尤其是他们的过程性评价也进行了大量研究。恰如社会建构论者杰尔根所言：“博学而合理的陈述并不是个体内部心理的外部表达，而是在不断进行社会交流中的整合。”我们正是在学习与借鉴、多元与本土的整合过程中，汲取了我们所需要的某些营养，并升华成我们的创新的。
【陶继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课堂教学改革当然需要借鉴其他学校成功的经验。可贵的是，你们奉行的不是“拿来主义”，而是汲取营养，对自己改革的内容与形式进行有机补充。你们所践行的更多是大胆创新和建构，比如以“问题引领”学生自学，杜绝老师的讲授，不允许学生提前预习，以“知识内容”为教学单元，学生学业成绩加入过程性评价等做法，都是对传统课堂教学的挑战，更是属于你们寨头堡的创新因子。
【王志勇】没有最好，只有更好。改革永远在路上。对于“问题引领、四步自学”学习模式，我们一直没有停止研究和完善的脚步。
【陶继新】你们不但让汗水长成“五谷”，取得可喜成绩，还为教育发展增加了一个光明的“支点”。这对于农村小学来说，相当不易，令人敬佩。相信你们在未来探索的路上，一定会取得更加令人欣慰的成绩。
王志勇
山东省乐陵市寨头堡学区主任
王志勇，“问题引领，四步自学”学习模式创始人，浙江大学教育硕士，中学高级教师，乐陵市首届枣乡英才，乐陵市十佳文明教育工作者，乐陵市创先争优先进个人，德州市和乐陵市优秀教育工作者，山东省乐陵市寨头堡学区主任。执教的语文课先后被评为乐陵市、德州市和山东省优质课。多篇有关教育教学的论文发表在国内教育刊物上。扎根农村教育26年，26岁任职乡镇小学总校长，在寨头堡乡从小学总校长到学区主任至今18年。为了让农村孩子享受优质教育，立志打造全国农村教育优质名校。
（原载于《中国教育报》，2017年7月1日，第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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