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 | 平 安（黑龙江作家、中国作协会员）
“妈妈，今年的年夜饭不去饭店吃了吧。”女儿这样建议到。
“为什么？”
女儿已经好几年没有在家吃年夜饭了。今年，她博士后毕业了，有机会从美国回来探亲。为了她的归来，我老早就定好了五星级。她这样一说，倒让我很为难了。我不解地想听听她的道理。
“腻了。年年大鱼大肉的。妈妈，不如，吃一吃外婆做的那种年夜饭噢！”
'外婆的年夜饭？”女儿的一句话，勾起了我一串疼痛的泪水。女儿看到了就说：“妈妈，就当女儿没有说好不好？”
我决定就按女儿说的去做，母亲去世已经快三年了，今年的年夜饭这样吃，也该是十分有意义的啊.于是，我到菜市场，买来了土豆、白菜、萝卜、倭瓜、胡萝卜、等。回到家，我把它们放在茶桌上，久久地看着，一会儿泪流满面，一会儿呆呆地看着天空，企图能看到母亲在天空的云彩上看着我们。
那时，我还小，家里生活十分困难。父亲每月的工资只有30元，要养活全家六口人，还有八十多岁的身患半身不遂的外婆，生活会怎么样，不说都可以想像出来。不仅我们家的生活这样，我们这里所有人家的日子都这样艰难。尽管如此，但母亲总是想方设法让我家的年夜饭美满一些，让我家的年过的好一些。
春节的那天早上，母亲老早就起来了。先是生好炉子，让屋子里热乎起来，然后才把我们三个孩子叫起来。早饭是接年饭。大家可能不知道什么是接年饭吧？那是我家乡的风俗习惯：进了腊月，家家户户就该准备年贺了，馒头要蒸几锅，每个馒头上都要插上一个红红的大枣，还要蒸几锅粘豆包，都是黄黄的黏玉米做的。玉米也好，里面的芸豆馅也好，都是自家地里的收获，不花一分钱的。插上大枣是说希望家里早早红火起来，粘豆包是叫孩子新的一年好养活，黏住他们，不出意外。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母亲年年坚持着做，做得如老座钟一样准确。
到了春节这一天的早晨，这些接年饭就派上用场了。早晨不做新饭，就是把这些东西从仓房的大缸里拿出来 ，热一热就吃了。这就是接年饭。我们吃饭，母亲开始贴对联。等我们都吃完了，母亲开始准备晚饭。过年，最重要的就是除夕那天的下午这顿饭。因为它是辞旧迎新的关键啊。母亲开始切菜，我会在旁边看着，因为可以时不时的 地偷吃几口。我看到，母亲把土豆切成方块的，细丝的，片的，一个土豆能做成七种菜，把白菜切成细丝状，片状，块状，一颗白菜能做成五种菜，所有的菜都是这样。母亲还有一种手艺，就是能把白菜切成齿轮，把萝卜切成玫瑰花。
由于家里太困难，舍不得买煤，炉子只是每天早上烧一炉子，叫屋子热乎热乎就可以了，温度低，一做饭，热气灌满了屋子，人在对面看不清楚。母亲的脸都要贴到菜板上了，一刀一刀，母亲切的非常认真，家里的大盆小盆都装上了，摆得哪里都是。切这些菜就得三个多小时。母亲的头发上都是水珠，她没有时间擦脸，只能用袖子把头发往上一推，算是擦了，袖子上立即湿了一块。母亲再次低下头，把脸贴到菜板上，继续切。
都准备好了，下一道工序该是炒菜了。
母亲不叫我在厨房里看，说是会被油烟呛到，让我出去玩。做好了，母亲会叫我们进屋吃饭。
我家吃除夕饭是在下午三点多钟。放上炕桌，三个孩子和外婆坐在里面，爸爸妈妈坐在炕边上，好给我们拿水盛饭什么的。
桌子上真是琳琅满目啊。我们家和别人家不同，我的父亲是从城市里下放到这个小山村的。父亲在反省室被调查被管制很长时间，我们每行动一步都有人监视。我们是不自由的。所以我家的生活相对来说，比别人家困难得多，艰难得多。即便这样，我的可怜的母亲仍然让我们有一个幸福快乐的年夜饭。那时候，就是这样一顿饭，就会叫我们一辈子都忘不掉，叫我们一辈子记得它的好，叫我们一辈子吃什么都不香呢！
虽然那时小，但我却清楚地记得，我家的年夜饭是怎样的好。土豆片炒白菜片，土豆丝炒萝卜丝，胡萝卜丝炒白菜丝，土豆丝白菜丝炒胡萝卜丝，土豆块萝卜块胡萝卜块倭瓜快乱炖，里面还有肉。平时我家都是炖菜，只一样，从不吃炒菜，也没有肉。炒菜费油，家里没有油，只能吃不放油的炖菜。我数了数，我家这一桌菜竟然有20道啊！那时，母亲在我们三个孩子的心目中竟然像江姐一样的大英雄啊。我们蛢命地吃，每年的年夜饭，我们都会撑着，撑得睡不着觉，母亲还得给我们喝苏打水助消化。
在吃饭的时候，我发现一个不对劲的事，为什么妈妈和爸爸有一道菜是酸菜炖肉呢？这道菜是放在妈妈爸爸那边的，不许我们动筷儿。我就生气了，我站起来，拼了命去抅妈妈爸爸的菜。妈妈竟然出乎意料地用筷子打了我的手，并且把那碗菜拿走了。我哭了。母亲也哭了。母亲给我擦干了眼泪，不停地揉着我的手，哄着我继续吃完了这顿饭。
那天晚上，母亲突然肚子疼嗷嗷地叫了起来，在炕上打滚儿，把头往墙上撞。一会儿，父亲也是这样。没办法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去了诊所看病，医生确诊说是吃饭吃尽了大量的细菌，还有中毒的迹象。给拿了一点药回来了。父亲母亲小声说话，我听到了。原来他们吃的是别人家扔的死鸡肉啊。难怪母亲不让我们吃。
“每年也是这样吃的，为什么今年就不行了呢？”母亲说。
“年龄大了，禁不起折腾了，哎。来年不吃了，什么年节的，年节好过，平常日子难过啊！”父亲说。
“但愿这样的日子早点结束。孩子们吃的蛇肉，那还是夏天铲地的时候抓的那条蛇，放了这么久了，虽然在酒里泡着，但是我有点担心可千万………”
“现在没事就不会再有事了。来年，咱们试一试老老鼠肉，可能没问题。”
“来年，我去套一只野兔子，肯定没问题。”
“……”
“妈妈，怎么又哭了？”
女儿问我，我才知道自己在哭，而且哭出了声。是啊，我怎么能不哭呢。现在的生活，只有你想不到的食品，没有买不到的东西。美满的生活叫孩子们都吃够了，他们把我们儿时的年夜饭当成改善生活的新鲜感，他们却不知道，我们的年夜饭里有多少心酸与泪水啊！生活如此好，可是，我们的父亲母亲却去了天堂了，不知他们在天堂能不能吃到今日人间之幸福，也不知道我的妈妈爸爸能不能闻到我家今年的年夜饭传出的她们的味道。
不知道今年的年夜饭，我会不会做出母亲的味道，也不知道吃的时候，我的女儿会吃出什么味道。
作者风采及简介
平 安，黑龙江哈尔滨人，教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发表了600多万字的作品，擅长小说散文诗歌电视剧等创作。平时培养孩子写作，已经有700多孩子的作品见于报端。当代文摘特邀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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