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希金的蝗灾报告和……

作者│管怀伦

在农业经济中，主要灾害除了旱涝就是蝗灾。但是无论旱涝总还不至于绝收，唯有蝗灾不然，因为蝗虫是庄稼的可怕杀手，严重的真是颗粒无收。据新闻报道，最近非洲的蝗虫飞到南亚制造蝗灾，这个信息说明蝗灾是一个世界性的灾难。想起我儿时的家乡也是经常闹蝗灾，但是当时没有“世界观”，后来读到俄罗斯文学之父普希金的《蝗虫飞呀飞》一诗，才知道俄罗斯也闹过蝗灾。

终于找到当年的手抄本，上面说明1824年普希金在敖德萨总督府供职，总督伏隆卓夫把他当作一个小官员派去视察蝗灾。诗人是写诗的，真叫他去处理实际问题，结果就是浪漫的诗情、严酷的现实=悲剧。事实通常是这样，而且百试不爽：越是浪漫的诗人在现实中失败得越悲惨。伏隆卓夫派普希金去视察蝗灾，说明他既知道蝗灾的厉害，也懂得对蝗灾的无奈，于是打发个普希金去走走过场。这当然使普希金非常气愤，但又不得不去，要不我就读不到他的这首诗了。回来后，他就写了这首《蝗虫飞呀飞》——  

“蝗虫飞呀飞，

飞来就落定；

落定一切都吃光，

此飞走无音信。”  

↑非洲蝗灾图（图片均选自网络）

 这当然是诗，但是性质却是公文报告，也应该是个公文报告才是，因为政府派他去视察，回来总要有个汇报啊！可是诗人就是诗人，普希金更是与众不同，汇报也用诗文。如果允许推论，我想普希金之所以以这首诗作为汇报材料，实际上是对派他去视察蝗灾的总督的一种调侃和戏弄。结果当然引起不满，他也因此真的被贬了。讲到这里，我就索性进一步拓展一下。

蝗虫诗当然会让总督不快，但是这件事情并不是他被贬的真正原因，实际上是他追求自由的代价。

1799年普希金出生在一个贵族家庭，受到良好的教育，具有极高的文学天赋，8岁就能用法语写诗，12岁开始文学创作，而且一生创作大量文学作品。由于法国在历史上对俄罗斯具有重要影响，因此1789年法国大革命也深刻影响了俄国，一批俄国贵族在20年代组成“十二月党人”，并发动推翻沙皇统治的革命。普希金深受十二月党人的影响，很早就开始发表歌颂自由民主的诗歌。我翻开当年的手抄本，再读普希金相关诗作，更加鲜明地感受到他对自由的强烈渴望与追求，其中《给娜泰霞》《自由颂》和《致察尔达耶夫》大概是最有代表性了。兹录两首在下——

给娜泰霞

美丽的夏季衰萎了，衰萎了；

明朗的日子飞逝过去；

阴霾的云雾

在松林微睡的荫影中蔓延着。

丰收的田地荒芜了；

嬉戏的溪涧寒冷起来；

浓茂的树林斑白了；

连苍穹也显得黯淡无光。

娜泰霞——我的光亮！

你现在哪儿？

我怎能不流着辛酸的泪？

难道你就不肯和心头的朋友

共处一会儿时光？

无论在起着连漪的湖上，

无论是清晨黎明的时分

在菩提树的清香覆盖下，

我都遇不见你。

不久，不久，冬天的寒冷

就要将灌木林和田野造访；

在充满烟气的茅舍里，

马上就会射出明亮的灯光。

我看见我的美人儿啦！

我将像关在窄笼里的一只金丝雀，

坐在家里面悲伤，

和想着娜泰霞——我的光！

↑圣彼得堡郊外皇村里的普希金雕像

普希金这首诗写于15岁（1914年），距离法国大革命25年。这时俄国第一个秘密革命团体救国会正在酝酿成立，他也正在皇村中学读书，开始接受法国启蒙思想，结识十二月党人，形成追求自由的思想。人们通常把这首诗作为单纯的文学作品看，但我觉得这恰恰是他青春叛逆期和政治叛逆相混合的作品。“娜泰霞”可以是他的情人，更可能是他政治理想的象征。

另两首是写在1918年的《自由颂》和《致察尔达耶夫》，政治思想更加清晰，政治情绪也更加激烈，特别是《自由颂》，以伏尔泰为师，号召“跌倒在地的奴隶”要起来同专制暴君斗争，用鲁迅的话说堪称匕首和投枪。《自由颂》过长我就不去多讲，这里对《致察尔达耶夫》稍加发挥。这首诗是这样的——

爱情、希望和平静的光荣，

并没有长久地把我们骗慰欺诳，

就是青春的欢乐，

也已经像梦，像朝露一样消亡；

但我们的内心还燃烧着愿望，

在宿命力量的重压之下

我们正带着焦急的心情

倾听祖国的召唤。

我们忍受着期待的苦刑

等待那神圣的自由时光，

正像一个年青的恋人，

在等候那确切的会期一样。

现在我们的内心还燃烧着自由之火，

现在我们正直的心还没有死亡，

我的朋友，我们要把我们心灵的

美丽的激情，都献给我们的祖邦。

同志，相信吧：迷人的幸福的星辰

就要上升，射出光芒，

俄罗斯要从睡梦中苏醒，

并在专制暴政的废墟上，

将会写上我们姓名的字样。

↑国内出版的普希金诗集

察尔达耶夫是俄国政论家和哲学家，有《哲学书简》存世，书中有反对沙皇暴政的思想。察尔达耶夫已经是一个反对沙皇暴政、追求自由的象征性人物，诗人不仅以诗致敬，而且热情奔放地表达对于自由的追求，点名批判“专制暴政”，不加任何掩饰。在沙皇政府笼络不成之后，普希金被两次流放，但仍不屈服，据相关介绍，最终惨死在一场精心策划的决斗中，生命的音符定格在38岁。（作于2020年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