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代的烙印 一座文学的丰碑
孙明||吉林
巴尔扎克说：“小说是一个民族的秘史。”小说《白鹿原》正是以陕西关中平原上有“仁义村”之称的白鹿村为背景，讲述了白姓和鹿姓两大家族祖孙三代之间恩怨纷争的故事。陈忠实回忆封笔时说：“那是一个下午，我把最后一个标点符号画上，自己都不相信书写完了。我沿着河堤走了很远，坐在堤岸抽着烟，总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憋着，于是我把河岸上的一堆野草点燃了，回到农舍我把灯打开，收音机里放着秦腔，声音放到最大，和邻居一起喝酒到深夜……”作者陈忠实与路遥、贾平凹并称为陕西三驾马车，当时年龄最小贾平凹凭借长篇小说《浮躁》获得文学大奖，路遥也完成了长篇巨著《平凡的世界》，只有陈忠实还没有写出一篇长篇小说。“如果50岁前还写不出来就回家养鸡。”“如果没有写出一本能死的时候垫棺做枕头的书，这辈子算白活了。”想到这些陈忠实决定辞职写书，在不分日夜透支身体的超负荷工作下，陈忠实用两年阅读了大量陕北民间县志，四年潜心创作，一共用了六年时间呕心沥血写出长篇小说《白鹿原》。
传说在远古时期，曾有一只雪白的白鹿从原上跑过，所过之处，万亩繁荣，禾苗茁壮，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万家安康。因为这个传说，这个原上的村庄改名为白鹿村，村里的人同时换姓白和鹿。白鹿两家为争夺白鹿原的统治代代争斗不止，上演一幕幕惊心动魄的话剧，巧取风水地，恶施美人计，孝子为匪，亲翁杀媳，兄弟相煎，情人反目……故事的主人公白嘉轩娶了七房媳妇，只有第七房媳妇仙草活了下来。母亲白赵氏说：“女人不过是糊窗子的纸，破了烂了揭掉了再糊一层新的。”在那个时代女人就是时代的牺牲品，女性地位底下，仙草坚持三从四德和贞洁观念，为白嘉轩生了八个孩子，端庄大方、孝敬公婆，直到得了时疫以后仍然坚持洗衣做饭，没有埋怨命运的不公，临死前还想着死后没人给白嘉轩和长工鹿三做饭。田小娥原来是郭举人的小妾，靠泡阴枣给郭举人采阴补阳，在遇到长工黑娃以后两人相爱，在黑娃闹农改失败以后，田小娥不得已委身于鹿子霖，后在鹿子霖的鼓动下，为了报复白嘉轩又勾引白孝文，致使白孝文染上毒瘾，最后惨死在鹿三的梭镖下。陈忠实在写到田小娥之死时曾回忆当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因为在哪个时代，不允许像田小娥违背三从四德，冲破时代枷锁的人活着。他这样评价田小娥的一生：“生的痛苦，活的痛苦，死的痛苦。”鹿子霖的儿媳妇冷秋月自从进了鹿家后就备受冷落，原因是鹿兆鹏是一个有新思想的年轻人，不同意包办婚姻，但冷秋月一直恪守妻子的本分，直到有一天公公鹿子霖借着酒劲调戏了她，于是冷秋月就在公公的饭里放了一把麦草，但长期没有生理慰藉使他居然想勾引公公，直到被公公羞辱同样饭里放了一把麦草，冷秋月经受不了打击受到刺激发疯，最后被父亲冷先生毒哑最后冻死。冷秋月是时代的悲哀，在封建男权社会，君为臣纲，夫为妻纲，女子只能恪守“贞洁牌坊”，即使丈夫去世也长年不改嫁，或者自杀殉葬。仙草、田小娥，冷秋月都是那个男权时代的牺牲品。白灵是白鹿原上为数不多敢于反抗命运的女性，到了上学年龄就去上了女子学堂，反抗包办婚姻，从此没有回过家。她最开始和鹿兆海相恋，但因为信仰不同分手，后来因信仰与鹿兆鹏结为革命夫妻，在白色恐怖革命最低潮的日子里，目睹国民党屠杀共产党员的各种暴行后，她不放弃信仰，为了党的事业奋不顾身，舍身忘死，后来辗转来到延安，最后死在党内大清洗运动中，她一生为信仰生为信仰死，直到解放后白灵被平反，国家工作人员才把白灵牺牲的消息带给白嘉轩，授予“革命烈士”称号。
白嘉轩一辈子都老实本分做人，用世耕传家教育子孙后代，修祠堂、建族谱，作为白氏家族掌门人，并为白鹿宗族族长。白嘉轩为人正直仁义，开朗大义，一生坚守“耕读传家”的古训，家里始终悬挂着“耕织传家久，经书济世长”的对联。在教育子女问题上，白嘉轩将几百年白家所固守的儒家传统文化灌输给儿女，虽然这种思想受当时新思想新经济冲击，但白嘉轩自力更生的民族优良品质仍值得称赞。白嘉轩对任何人都很宽容，但独独痛恨田小娥，甚至在她死后建造一座六层镇妖塔。因为白嘉轩认为自己代表封建礼教的最后一道防线，在他眼里田小娥伤风败俗，不守妇道，勾引黑娃，与鹿子霖通奸，拉白孝文下水导致染上大烟差点家破人亡……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人和事在族里存在。对曾经打折他腰杆的黑娃，他不计前嫌，宽容大度，听说黑娃被白孝文抓走以后，就去县城探监给黑娃送吃的，并打算托人情放了黑娃，因为在白嘉轩心里仁者爱人，黑娃是可以通过感化变成好人走上正路的。正如白嘉轩说：“孔明七擒七纵孟获那是啥度量？我能救下黑娃，黑娃就能学好。”对待长工鹿三，他让鹿三给自己的女儿当干大，而且一直告诉子女，鹿三是家中成员，吃饭也在同一个桌子上，对于白嘉轩的恩德，鹿三也铭记在心，当看到白孝文被田小娥“害”的不人不鬼的样子时，鹿三痛心疾首，出于报恩和愧疚，动手杀了田小娥，从此染上了心魔。白嘉轩作为白鹿原族长，在与鹿子霖的争斗中，在格局和眼界上都要高，虽然白嘉轩观念也受时代束缚，但以德服人让白嘉轩的形象有血有肉，充满人情味，道德感。正如书中所说：“能享福也能受罪，能人前也能人后，能站起也能圪蹴得下，才能活的坦然。”
德国哲学家康德曾把人生归结为三个问题科学、道德、宗教，在我看来三个问题也就是一个问题：人是什么？人性到底是善是恶？人首先是一个自然的生物的存在，具有与生俱来的自然、生物属性。人在几十万年间脱离动物届成其为人、形成人类社会的进化历程中，是一个人性逐步主导的过程，理性逐步渗透于感性，人的独有品质逐步强化提升的过程。人不仅是制造工具的，劳动的，实践的活动主体，人还是有理想有道德有意志、有美感，追求真善美的活动主体。这就使得人与生物界、动物界有了本质的区别，但人性中仍存在自私、贪婪、虚假、邪恶、凶残的因素。鹿子霖精明强干，争强好胜，无原则无底线，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好色成性，当上乡约以后，鹿子霖逼迫白嘉轩要求全族如数缴纳粮食，等乡民不堪重负怨声载道，又挑动乡民将矛头对准白嘉轩。当田小娥向他哭诉：“大啊，你再不搭把手扶一把，我就没路走了……”人面兽心鹿子霖居然利用她想救黑娃而占有了田小娥。在东窗事发后，为了报复白嘉轩又指使田小娥去勾引白孝文，让白孝文染上抽大烟的恶习，卖房卖地沦为乞丐被白嘉轩驱逐出白氏家族……作家培根说：“人生如同道路，最近的捷径通常是最坏的路。”鹿子霖不管做什么，总想着一步登天，习惯取巧，一生中坏事做尽，因鹿兆鹏的牵连在牢里蹲了2年多，被白孝文报复拆除了门楼，但他仍然没有反思，出狱后继续依附田福贤，当看到田福贤被白孝文枪决的时候，他感叹：“鹿家终究是斗不过白家。”想到自己与田福贤狼狈为奸，一起干坏事心中恐惧倍增，最终失去精神支撑精神分裂死在冰天雪地的柴房中。
黑娃是农民反抗封建统治压迫的代表，从懂事起黑娃就卑微的活在白嘉轩的压迫感之中，下人的身份一直压在黑娃的心头。他即使当了孩子的“大王”主子家的孩子也要对他“俯首称臣”，但一回到家白嘉轩就像庙里的神像，威严高大。相比白家兄弟，鹿兆鹏更愿意真心对待黑娃，忘不了第一次吃冰糖的场景，他发誓以后一定要买一麻袋冰糖，多年后在抢劫一家杂货铺的时候，黑娃得到一铁皮罐子的冰糖，瞧着罐子里的冰糖，黑娃愤恨的浇了一泡尿。黑娃一生都在治愈童年，他不能忘记白嘉轩那挺直的腰杆，忘不了父亲卑微的在他面前“讨食吃”，忘不了白孝文为了显示主仆之分不让黑娃同桌吃饭的场景。黑娃亦正亦邪，一生经历坎坷，都在和命运做抗争，从长工到副县长，从土匪到革命志士，从半文盲到儒学正统，黑娃一辈子都在反抗和颠覆，反抗命运，反抗自己。从不做白家长工，娶地主家媳妇，参加闹农协，占山为王到招安娶亲，回乡祭祖，最后被白孝文诬陷杀害，他对人生有过思考、反思、总结，但始终不明白信仰是什么？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活着究竟为什么？甚至在娶妻高玉凤后痛恨与田小娥那段不为世俗认同的感情生活，最后因白孝文的陷害后被执行枪决，人生以悲剧结尾。
旧时代知识分子代表朱先生是孔孟思想的代表，每日诵读圣贤书是他人生的最大乐趣，在考取功名之后，看到时局不定，就拒官不做，在家乡开办白鹿书院，研究修身之法，编撰县志。他慧眼看世事，“房是招牌地是累，按下银钱是催命鬼。”每次众人遇事不能决，他只几句就能点醒。在白鹿原上众人疯狂种植鸦片时，他亲手扶犁毁掉白嘉轩的罂粟，他只身进兵营，以三寸不烂之舌劝退清兵二十万，当军阀刘军长来时，他就在门口栓上大狼狗，以豆腐烩肉招待他。刘军长求字他婉拒，岳维山求字他婉拒，后来为鹿兆海送丧时他亲写祭文，亲扶灵柩，联合其他学人，发表慷慨激昂的抗日演说。鹿兆海阵亡后，他决定投笔从戎，亲上抗日一线。他博古通今，淡泊名利更能预知吉凶。在白嘉轩长工鹿三死后，他不让白嘉轩在雇长工，结果在新中国成立以后，白嘉轩正因解放前三年没有雇佣长工而没有被评为地主。朱先生逝世以后，白鹿原上成千上万的人冒着倾盆大雨为他送行。他的遗嘱：“不用蒙头纸，不要铺张，不要喧嚷，尽早入土。”几十年后他的墓室被挖开，里面唯一的一块砖正反两面写的是：“天作孽尤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摔开砖后写着：“折腾到何日为止。”真是既知生、又料死的一位奇人。
《白鹿原》是一部生动深刻的民族秘史，有惊人的真实感，厚重的历史感，典型的人物塑造，雅俗共赏的艺术特色。描绘出一幅斑斓多姿的农村历史社会画卷，陕西渭河平原在二十世纪前半叶的历史变迁跃然纸上。它是中国当代文坛上一部壮美恢弘的历史巨著，不愧为：“一个时代的烙印，一座文学的丰碑。”作为一部小说，它不仅是故事情节离奇动人，也不仅是内容的深刻，也不仅是对历史的感悟，对人生的思考，而在于小说中人物性格开明，个性独特，书中的一切人物如因果报应、亦如缘分使然，情节如春风化雨、亦如踏歌而行。不禁让人感叹：“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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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孙明，80后，原海军东海舰队某部教导员，现就职与某物业公司，业余时间爱好文学创作，擅长散文、议论文，曾有多篇文章被全军政工网，人民海军报，政工学刊，政工导刊，海军杂志转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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